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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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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清嘉沉默须臾,说:“我阿兄被你伤着了心呢。”

“你是没心肝,还是真糊涂?你以为是我让阿兄去接你的吗?”姚清嘉一连三问,碍于周围有旁人,委婉道:“我跟阿兄说你要徒步下山,他只问我你在哪座山,就骑马赶去了,生怕你遇到不测。”

云栖一头雾水地问:“姚郴哥哥生气了吗?”

“我去他书房问你是否平安到府,他的样子看着挺失落的。”姚清嘉回想着阿兄的神色,嗯,失落是不太明显的,但相比之下,跟平常毫无表情的脸是有很大区别的。

姚清嘉确定阿兄是喜欢云栖的,她若不帮帮闷葫芦兄长,这辈子怎能娶到云栖?

刚才她的言语有诸多暗示,以云栖的聪慧,应该懂得她话里的意思。

云栖哪里懂得姚清嘉的暗示,笑着说:“姚郴哥哥没生气就好,那……姐姐恼我吗?”

姚清嘉看着云栖单纯天真的圆脸,想来云栖不是没心肝,不是装糊涂,而是真的不懂。

算了,今日是她莽撞心急,忘了云栖还未及笄,对情爱难免会迟钝一些。

无论姚郴以后有何表示,姚清嘉绝对是支持的。

毕竟云栖是她的好姐妹,假若将来能嫁进东平王府,做她的嫂子——

光是想想,她的心就怦怦地跳。

姚清嘉的语气恢复如常:“我恼你作甚?你放心好了,我阿兄对谁都不会生气的。我是头一次看见他失落,所以感觉新鲜,才说给你听的。”

云栖见姚清嘉总算不再发问,暗自松了口气,后背压得大山如烟雾飘散。

在男女之事上,云栖是一窍不通。

弹琴奏乐、背书写字,不过是动动脑筋动动手。至于这情情爱爱,对于她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属一道难题。

何况云栖现在不仅要思考贺昀要耍什么诡计,还要琢磨如何教训朱元魁。

即便再聪明,脑袋也装不下这么多事。

一开始她是怕清嘉姐姐为这事恼她,姚郴为这事生气,这会儿冷静下来,是她度君子之腹了。

虽然清嘉姐姐不介意,可她不能做小人。

“姐姐,我的压胜钱还剩十两白银,明日我请你们去樊楼用膳。”

姚清嘉抿唇笑道:“得了吧,我的压胜钱比你多十倍,岂能让当妹妹的请我?恰好丹阳郡主初来我东平王府念书,我身为父王的女儿,是该尽尽地主之谊的。”

次日,云栖她们几个女郎在樊楼用了午膳,席间谈笑嫣然,从闺阁的烦心事说到最近汴京的奇闻。

云栖咬着枣泥糕,舒坦的靠在玫瑰椅上。

今儿早她给贺昀买了包子,原以为他又要提奇奇怪怪的要求,结果他出奇的宁静。

而且贺昀边吃边捧着书看,瞧着十分古怪。

云栖觉得,他看得可能也不是什么正经书。

几个包子换来了一晌的安宁,值了。

云栖身旁的女郎讲着汴京城兴起卖小报,老百姓每日照时去抢着买。

这小报写的内容范围甚广,譬如某朝廷二品官醉酒后,偏巧被天家召见,嘴上的唇脂印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另有敢直接道出官员的名字——枢密院的副使钱庚在城外的田庄养了一个外室,那女子身段样貌不凡,原是前朝皇帝的婕妤,天家知晓此事后,下令处死了外室。

“我长兄天天守着时辰去买小报,据我长兄说,卖小报的人可是从省院里边打探来的消息,十有九真呢。”孟潇潇是镇国公的外孙女,说起来,她跟云栖是带点亲戚关系的。

她母亲安平郡主是云夫人的表姐,亲密无间。

云栖和孟潇潇是同辈,两人见了面,就欢喜地打成一片。

云栖问道:“小报在哪卖呢?”

孟潇潇唔了一声,探头笑道:“就在樊楼后边的那条小巷子,妹妹想买吗?”

云栖摇头说:“我只是好奇这卖小报的人若写出了假消息,会不会被官府抓?”

她对小报倒是无多大的兴趣,还好听了这么半天,孟潇潇没有说父亲的囧事。

依着父亲的性情,假若他的事全然被百姓当成了笑话去看……恐怕要寝食难安。

其他女郎亦问道:

“是啊,造朝廷命官的谣言,泄露朝堂政事,来赚不义之财,怎么没有官府抓他们呢?”

“这个问题,换作是旁人,还真不能给你们答上来。”孟潇潇拉长语调,竖着拇指说道,“写小报的贩子为了赚足噱头,故意夸大了讲,你们想想,连天家都在看小报,如若他们触了霉头,天家早就该派官兵管制了,岂会容他们继续卖小报?我觉得天家是装着——”

孟潇潇的一番话让云栖猛然坐直,她赶紧咽下嘴里的枣泥糕,随即盛了一碗绿豆汤递给孟潇潇。

“姐姐,你润润嗓子。”

“刚才听你讲姨丈在小货行街新开了珠宝铺,刚好我母亲生辰要到了,我想给她买支用独田玉做的簪子,姐姐可否带我去相看相看?”

孟潇潇接过绿豆汤,并未察觉厢房内的气氛有几分不对劲,“当然可以,我差点忘了,姨母的生辰是在晚春时节,娘亲前些天还说,要我给姨母备生辰礼。”

云栖顺利地扯开了话题,笑道:“姐姐的眼光独到,待会儿一定要帮我挑块好玉。”

“小事一桩。”孟潇潇虽是镇国公的外孙女,但她的父亲却是在汴京开商行的,当年安平郡主下嫁到商贾之家,成了权贵们的笑柄。

日子总归是给自个儿过的,安平郡主不在意流言蜚语,陪着郎君踏实地做生意。

这几年来,汴京的变化翻天覆地,往日瞧不起商贾的官员纷纷暗地里开起了铺子,往日一贫如洗的小老百姓因做生意而当上了富贵人家。

孟潇潇的闺阁最不缺金银珠宝,有钱能使鬼推磨,她的爱好便是玩最新鲜的东西,搜刮最新鲜的趣事。

今日她本是领着丫鬟来樊楼尝尝新出的菜肴,碰巧见着云栖。

孟潇潇为人直来直去,很快就同姚清嘉她们成了好朋友,坐在同一间厢房用膳。

在座的女郎久居闺阁,对孟潇潇讲的奇闻异事深感好奇。

可在说天家都在看小报的时候,她们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还好今日没有宫里的人,不然孟潇潇将会惹来祸端。

随意揣测天家,是要判罪的。

“前日我母妃的手镯被丫鬟不小心打碎了,我本想着托人去扬州找名匠再打磨出一块,今日也算有缘,能结识孟姑娘。”赵瑜有意想与孟潇潇交好,笑盈盈道,“孟姑娘若不介意,能否帮我也挑块上等的好玉?”

饶是孟潇潇反应迟钝,此刻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以笑来掩盖慌张:“丹阳郡主客气了,我有何介意的呢?”

赵瑜欣然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姚清嘉作为请客的主人,亦是举杯道:“今后希望我们都像今日过得这么愉快。”

……

午后,樊楼的伙计送上赠的小菜和醪糟汤圆。

在樊楼用饭的客人非富即贵,随便点两道菜就要几百文钱,一席下来,至少得花十两银子。

醪糟汤圆是从明州时兴起来的,因原料简单,只需些黑芝麻、猪油、白糖、糯米粉,樊楼的老板极会做生意,凡是来用饭的客人,皆会送汤食。

有女郎吃了点甜酒,醉意蔓延,拍着手笑道:“咱们玩飞花令吧?输了的人要说出一个秘密,如何?”

孟潇潇唉道:“这个我可不行,我一个花都飞不上。”

玲珑般的笑声在厢房回荡,飞花令的难度太高,那女郎开始讲新出的话本,讲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

云栖入迷地听着话本里的千金小姐含泪嫁给她讨厌的男子,忽闻身旁的陆令仪低低的哭泣。

“陆姐姐。”云栖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陆令仪以衣袖遮面,擦干了泪,气若游丝地说,“突然有些触景生情,想到了伤心事。”

“妹妹读过《拜月亭》吗?”

云栖回道:“这是哪位夫子写的?”

陆令仪摇头说道:“并非夫子写的。”

她身子骨柔弱,稍微轻笑一下,就止不住地呛咳,“是位姓关的前辈写的,说来惭愧,我读孔夫子的《春秋》时常犯懒,也不见得主动去誊抄。”

“圣贤书看了便忘,这些悲欢离合的情爱故事,只读一遍,却能牢牢记在心上。”

云栖兀自念道:“悲欢离合的情爱故事……”

“陆姐姐能给我讲讲吗?”

陆令仪顿了许久,说:“我给你背两段这里面的话。”

她的嗓音如同她的样貌,温婉恬静,带着病气。

“你靠栏槛临台榭,我准备名香爇,心事悠悠凭谁说?只除向金鼎焚龙麝。与你殷勤参拜遥天月,此意也无别。”

“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意,早是秋风飒飒,可更暮雨凄凄。”

云栖恍若置身于荒凉的深秋,原以为情爱故事多是亲热腻歪,可这两段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样。

那故事是哪个朝代?那女子和男子缘何相遇?

又缘何相爱?

她再无心去贪吃醪糟汤圆,欲要刨根问底。

陆令仪一一解答着云栖的疑问。

轩榥外正对着圆圆的太阳,远眺可见高高的、重叠着的宫楼。

身着锦缎短褂的小厮失魂落魄地跑进厢房,向孟潇潇禀报镇国公突发昏厥一事。

安平郡主要她速去镇国公府。

孟潇潇的面色发白,道:“诸位姐妹,下次我做东,咱们再聚。”

未了,她不忘告诉云栖和赵瑜,等她腾出空,亲自挑选两块好玉送过去。

女郎们哪里有兴致接着谈笑风生?整理一番仪态,互相道别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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