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属下这就去。”墨语飞一般地逃走,世子有将近一年没回王府了,瞧着是比之前还要冷酷。
崇宣帝派遣姚郴到秣陵县担任县尉,这期间便是负责维护治安。
姚郴见过不少醉酒的女子被贼人欺负,云栖既是来王府做客,那么王府理应要护她安全回去。
他此次回汴京,是为了帮父王查清在府里养蛇之人。
其余侍卫面不改色地回答着姚郴的问题。
实际上,王爷根本不想让世子回来,但凡长点脑子的人,都猜得出是谁胆大包天,敢在王府养蛇——
侧妃的院里从不准闲人进去。
她隔几月就要换一批婢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曾有粗使婆子投奔到王妃那里,说侧妃佛口蛇心,常常在王爷跟前道王妃的坏话。
王府的丫鬟小厮皆清楚王爷溺爱侧妃,故而不敢把这些事拿到明面上说。
姚郴心中是敬父王的,可侧妃欠下的债,他也该替母妃讨回来了。
……
刚入夜,伯爵府的管家巡完逻,确保前后门锁好,搓着手到耳房和小厮们打牌吃酒。
金玉苑内,西厢房的窗棂映出女子伏案的身影。
炭火哔哔剥剥地烧着,雪芝将煮好的醒酒汤放在书案边,“小姐,你写完信就把这个喝了,省得明儿早起来头痛。”
云栖正给贺昀写着第一封信,加之酒后有说不尽的灵感,更是不乏了。
她点头应好,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二刻了。”雪芝坐在书案右侧的短凳,拿起针线,往一件腰襦上绣花样,随意地说着闲话,“小姐,晌午我去陈婆婆那儿领茶叶,听了个关于三姑娘的事,虽然我是有些不信的,但小泉也说是真的。”
云栖的笔尖一顿,问道:“是什么事?”
她半个月前跟赵瑜去樊楼的时候,碰见晚棠姐姐和太子侍读在用膳,席间举止亲密,看着是情深意切。
雪芝放下针线,小声说:“三姑娘似乎仰慕太子,但容姨娘数落了她,而且前些天老爷说,宗正少卿有意想求娶三姑娘,立她当侧室。老太太也琢磨着,这算是上等姻缘,让老爷应下。”
“这宗正少卿长相不错,可是三姑娘不愿当侧室,在老太太的房里哭诉着委屈,又顶撞老爷。跟老爷大吵了一架,那几日闹着要自尽。蓉姨娘以泪洗面,骂三姑娘不知天高地厚,锦霜院的丫鬟都不敢睡太熟,防止三姑娘做傻事。”
云栖全然不知道府里发生了如此变乱,“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丹桃接话道:“小姐这些日子多忙呢,不仅要跟着夫人学持家之道,去账房学算账,还要得空溜出去玩,自然是听不见咱们府里的闲话了。”
雪芝忍不住笑,歪头望着整理被褥的丹桃,“你呀,阴阳怪气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了,若让夫人听见你这番话,最少要训你两句。”
“这个我不怕。”丹桃快意地说,“夫人说了,允许让我用难听的话来鞭策小姐。”
云栖摇摇头,无奈地笑道:“是,丹桃大人,小女以后谨听您的教诲。”
她将信笺封好,装进木柜。贺夫人同她说过,每月初五会有信使到将军府,她只需提前命小厮把信送去便好。
“雪芝,你继续说,依着父亲的脾气,晚棠姐姐顶撞了他,他动怒了吗?”
“没有。”雪芝咬断丝线,缝完最后一片丁香花的花瓣,说道,“估计老爷也是头一回见到三姑娘寻死觅活的样子,小姐想想,如果因为这桩婚事,三姑娘到了自尽的地步,传出去,让宗正少卿的脸面往哪搁?”
“晚棠姐姐这样做,也没什么错。”云栖想,若他日祖母或父亲让她嫁给一个陌生的男子,她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反抗。
雪芝面露忧色,问道:“小姐,你觉得为了婚事自尽,值当吗?好死不如赖活着,嫁谁不是嫁。”
话音落地,丹桃搬着板凳坐过来,“诶,你这话说得不对。”
“怎么不对?”
“嫁谁不是嫁,这话不对。反正要是让我嫁猪嫁狗,那还真不如死了好。”
“你,你这是跟我扯皮,我说的是嫁人,嫁人!”
房里充斥着她二人的争吵声,却不觉房门已被人推开。
姜秀琴戌时便睡下了,她最近多梦,适才突然惊醒,且看女儿的闺房亮着灯,所以想来看看。
这一进门,她就听见丹桃和雪芝这两个丫鬟吵得热火,连着咳了几下,道:“夜里不早些歇息,在这儿吵什么?”
争吵声戛然而止,丹桃站起来,低眉说道:“回夫人的话,我和雪芝在拌嘴,没、没吵架。”
“母亲,她们俩在闹着玩。”云栖笑着打圆场,挽着姜秀琴坐在玫瑰椅上,“倒是母亲,怎么还没歇着?”
“睡了一阵,醒了之后睡不着,便想到你房里坐坐。”姜秀琴揉了揉眉心,问道,“明日你要去大相国寺求签,可是要求姻缘签?”
现在府中的孩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她也一直替孩子们相看着、观察着,哪个府上的儿郎出色。
婚事是马虎不得的,但经晚棠这孩子一闹,她作为伯爵府的夫人,是需要多照顾照顾锦霜院,不能只顾着教自己的女儿如何相夫教子。
“主要是淮安郡主心有苦恼,想去大相国寺静静心,顺道求个姻缘签。”云栖站在椅后,用手轻轻揉着姜秀琴的肩膀。
母亲一年到头都在为府中的大小事务操劳,很少有彻底放松的机会,她从前只知贪玩,如今跟着母亲学持家,才知道想管好一个伯爵府,是要时时刻刻操着心。
姜秀琴抚摸着女儿的手,心头一点一点的敞亮了,栖栖有时是调皮了些,但在大事上面,总会体谅她和官人。
“那你就帮母亲拜拜菩萨吧,希望菩萨能保佑咱们伯爵府来年家宅兴旺,保佑你祖母无病无灾。”
云栖笑道:“女儿会在菩萨面前多许几个愿,保佑母亲平安顺遂,喜乐无忧,保佑父亲官途顺畅。”
姜秀琴弯眉说道:“菩萨可不喜欢你这样贪婪的孩子。”
“女儿许的愿全是为父母、为长辈,菩萨才不会觉得我贪呢,她会觉得女儿是个孝顺乖巧的姑娘。”
“你何时把耍嘴贫这个毛病给改了,母亲就喜乐无忧了。”
*
朝阳赶走寒雾,大相国寺的霜钟如山间溪泉,清脆悠悠地流淌在寺庙的角落。
观音殿,云栖虔诚地跪在菩萨的神像前,许着昨夜和母亲说的愿望。
她暗暗念道,若菩萨不介意,能否将她的姻缘往后推一推,越迟越好。
今日来寺里的香客不多,殿内有个老和尚给姚清嘉解完签,开解道:“施主应放宽心,勿要胡思乱想,徒增莫须有的烦恼。”
姚清嘉颔首说道:“感谢师父教导。”
另一边,卫元朔跪在拜垫上,闭着眼,按老和尚嘱咐的事项,默默念道,“观音娘娘,卫元朔请求指点,我能否与心悦的女郎结成一段姻缘。”
卫元朔摇出灵签,未仔细看签文,便见其写着下下签。
他撇唇把灵签装回签筒,方才一定是他的心不够平静,所以摇出下下签。
这次不准,再摇一次。
然,后来摇出的签,分别是下签,下下签,中下签。
卫元朔深吸了一口气,他是听说云栖要来大相国寺拜菩萨,才跟着一起来的。
母亲也说这里的灵签最准。
是以他想到此问问,他能否娶云栖为妻。
他从未运气这么差劲过。
云栖拜完菩萨,迷惑地看着卫元朔,他满是怨气地摇着签筒,像是跟签筒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卫元朔忽然起身,跑到老和尚面前,说:“师父,您帮我解签吧。”
老和尚双手合十,语重心长地说:“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恕老衲不能给你解签,即便你这灵签是上上签,却是强求所来。”
“卫公子,你这是求了多少次?”姚清嘉忍俊不禁地问。
“……也就七八次而已。”卫元朔说道,“前几次都是下下签。”
这灵签固然是下下签,可那又怎样呢。
好事多磨,只要他想,没有任何外物可以阻挡他。
老和尚打量着卫元朔的面相,少年穿着广袖鹤氅,佩戴金玉,是标准的贵族子弟。
从小受父母的宠爱,不曾经过大风大浪,执意求得上上签,性情免不了有缺陷。
相逢即是缘,老和尚说道:“施主尚年轻,下下签并非全是坏签,上上签也未必是好签,月有阴晴圆缺,这世间遗憾的事天天都有,望施主放下执念。”
卫元朔作揖道:“我也如此认为,下下签不一定是坏签,多谢师父。”
老和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转到云栖这边,“施主可要解签?”
云栖手里拿着灵签,她原本是没想着要求签的,只是难得来一次,不求签就有点可惜了。
她其实对姻缘不感兴趣,刚才摇签的时候,心里跳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贺昀能不能平安地回来。
卫元朔凑近看了一眼,嘀咕道:“是上上签,你问的是什么?”
“不告诉你。”云栖把灵签递给老和尚,说,“请师父解签。”
云栖越是不告诉卫元朔,卫元朔越是好奇,兴许他和小东西心有灵犀,兴许小东西也心悦于他。
卫元朔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你问的是姻缘吗?”
“不是,我才不问姻缘呢。”
“不是姻缘?那是什么?”
“总之不是姻缘,你别问我了,说出来就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