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楚昭和李舒妄先去了王志远的宅邸。
楚昭区区一个县令,还不值得王老尚书亲自出面。但毕竟是本地父母官,王老尚书倒也给面子,派了自家孙子待客。而李舒妄区区一个丫鬟,自然“不配”旁听这谈话。楚昭一进门,王府下人便带着李舒妄到耳房“休息”了。
而李舒妄却没闲着,她趁着楚昭和王大人孙辈“虚与委蛇”的功夫,一直试着往王大人后院、花园里窜。
但——
“王大人不愧是京里来的,府里规矩可真不小。”李舒妄摇头苦笑,查不出东西是一回事,但若看都没看一眼那未免太憋屈了。
“我相信李姑娘的本事,应该不会被区区几个家丁丫鬟难倒。”
李舒妄脸上露出些许得色:“她们拦我了,但没完全拦住。”兵部尚书家里丫鬟小厮都比外头矜贵些,一个两个都乐意用鼻孔瞧人。李舒妄装成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畏畏缩缩找不到厕所的小丫鬟,自然就没多少人会防备她了。
不过,得意不过一时,李舒妄说起正事来便严肃许多:“言归正传,我看过了,王大人家确实有白沙造景,位置也比较偏僻,确可做现场。但从肉眼上看,那片地方却没什么不对:没有打扫痕迹、沙子也没有刻意翻动过。不过,我在那里没多久就被丫鬟们发现了,从她们的表情看,更像是生气我一个小丫鬟到处乱窜而不是害怕我发现了什么。”
楚昭点点头,道:“不着急,我们再去去县丞家里看看。”说着他率先向前走去。
李舒妄跟在楚昭后头,悄悄拍了拍肚皮,心说县太爷应该是跟她的饭有仇。
王家和县丞家都在城西。不过两家之间颇有一段距离。楚昭没要轿子,两人一路走着去。
大概是城西这边富人多,街道两边多是酒楼、食铺,都不见什么小摊小贩。
李舒妄浅浅叹了口气,哪怕是有个炊饼摊子呢,她买个饼垫垫肚子也好嘛!
“砰”李舒妄脑子里想着热乎乎的炊饼,脚下没留神,脑袋撞到突然停下来的楚昭背上。
李舒妄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大人抱歉,我刚刚在想案情,一时忘形,给大人添麻烦了。”说是这么说,可李舒妄脸上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楚昭看了眼李舒妄,扯了扯嘴角,他第一回见李舒妄就觉得这是个狡黠女子,果然不错。
“大人?”李舒妄小心翼翼地问。
楚昭脚步一顿,对李舒妄说:“你等等我。”
李舒妄微微一愣,见楚昭转身走进了张记点心——这是泾县最出名的点心铺!李舒妄还没舍得吃过这家的点心呢。她想着,虽然没有糖烧饼,冰豆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嘛。果然,从那五两银子就知道,他们楚县令是个上道的人。
楚昭很快拎着两盒包装精美的点心从点心铺子里出来了。
县令真的太客气了,给她点心还整这么精美的包……
楚昭把点心给了李舒妄,顺口说:“去县丞家,两包点心这礼是不是太简单了些?”楚昭给王老尚书送的礼不可谓不清贵,即有孤本抄本也有名家字帖的拓本。县丞是他的下属就用不着费那么大费功夫了。
李舒妄赶紧收起准备拆包装的手,好了,她要收回楚县令是个上道的人这句话了。
楚昭很乐意从李舒妄脸上观察到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他觉得非常有意思。近几年他其实已经很少遇到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人或者事了。他清了清嗓子,用手抵在唇边遮住了微微上翘的嘴唇。
李舒妄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脸色有瞬间的变化。作为成熟的大人,如果为了几块点心挂脸那不是太幼稚了?
“这个给你。”楚昭抛给李舒妄一个小小的纸袋,袋子里装了棋子饼,小小一个,正适合路上吃。
李舒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人给看笑话了……
但,怎么说呢……
棋子饼真香,就是有点干。
县丞家和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比起来,规矩就没那么大了。起码,府上的下人对李舒妄这个县令带来的丫鬟还挺客气的。但即使是这样,李舒妄也没能县丞家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我觉得县丞家中应该不是案发现场。他家白沙不是铺在地上,而是铺在花坛中,面积小且位置高,哪怕是死者是在他家死的也不该沾到白沙才对。”李舒妄说
如今三个地方只剩下就慈孤院了。
但李舒妄不太懂,泾县如今已经富裕到慈孤院都可以使用白沙造景了么?
楚昭摇了摇头:“据说当时慈孤院年久失修,屋漏地滑却无力修整。正逢王老尚书告老还乡需整修家宅,王老尚书宅心仁厚,便干脆帮慈孤院一起修整了。”
李舒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宅心仁厚”这四个字从楚昭嘴里冒出来有些阴阳怪气的。她晃晃脑袋,看了看天色,对楚昭说:“时日尚早,不如今日把慈孤院的地界一起踩了吧。”因着这县丞宅邸实在是不大,又方便查看,李舒妄耗费的时间比起原计划要少许多,眼下不过申时初,若是两人脚步快些,还真来得及把慈孤院看个大概。
楚昭略带惊讶地看了眼李舒妄,像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去慈孤院。
李舒妄苦笑:“大人,我又不是吃官家饭的,天天跟您往外跑,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何况她也是真想早日抓到凶手让那姑娘早日安息。
慈孤院在城南,两人一来一回走过去要大半个时辰,但若是乘船直行,可节省一半的时间。泾县水线密布,各色大小新旧不一的船只比起马车来不遑多让。楚昭和李舒妄随意找了条就近的乌篷船,请船家送他们去慈孤院。
李舒妄坐在船边上,看着平静如波的水面,突然想到,凶手会不会是通过水路搬运的尸体?毕竟那天是小雨,如果是走陆路的话,哪怕再小声都不可能完全没人听见,两天时间,尸体从左边、右边来的总该有个说法吧?但,李舒妄问过赵捕头,目前这个案子几乎没有进展可言,尤其死者身份,至今毫无头绪。
弄清尸体的运输方式说不定会带来一些新的线索!李舒妄兴奋地扭过头去对楚昭说:“大人,您说尸体会不会……”
“怎么了?”
“大人既然也想到了,我再说出来就有些自取其辱了。”李舒妄撇撇嘴,她一看楚昭看着水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道他也想到了这点。
楚昭笑了笑,他就说了,李舒妄这个人性格很有意思。他也不强求李舒妄一定要说出自己的猜测,他偏过头问船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船家摇桨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些许紧张之色:“奇、奇怪?我、我不知道啊,我一直都是老实……”
“船家,别紧张。我这位……兄弟,这两天刚被喜欢的姑娘拒了,正是心里浮躁的时候,我这不就带他出来溜溜散散心么?”李舒妄这个妄字大概就应在了妄言上,瞎话张口就来,半点不虚。
船家看看穿着丫鬟衣裳的李舒妄,又看看楚昭,想信又不敢信。
李舒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她现在穿女装呢!这也难不倒她说瞎话:“嗐,拒绝他的是我妹子,我这兄弟还不错,我做姐姐的当然要想办法再撮合撮合了!”
船家也不知道是真信假信,但起码动作神态自然不少。
李舒妄又说:“今日我出来又不好带小妹,船家不若说些新鲜事儿给我,我回去学给她听,好向她讨个饶!”
“这,倒也不是我不说,只是我素日只知道打渔载客,实在不知道有甚好说的啊!”
“少来,你们这船上水里最多鬼怪神异之事。放心吧,我这兄弟可不缺银子,说得好听了,自然有你好处。是吧,楚兄?”
楚昭看了一会儿李舒妄,这才说:“她说的不错。”
李舒妄提起的心,再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听到钱,船家终于精神起来,说这渭河在某一段有个水鬼……
“停停停,这都是什么老掉牙的故事了,说点新的,近一点的有没有?”
船家有些犹豫,却见李舒妄自腰间拎出来一个鼓鼓囊囊好像钱袋子的东西,他咽了咽口水,绞尽脑汁使劲想了想,想起一桩事来:“几天前……是三天前!三天前,我亲眼瞧见了鬼行船!那时候……反正子时肯定过了。”
三天前?时间对上了!李舒妄和楚昭皆是精神一振,都有种一直苦苦追寻的线索终于就在眼前的感觉。
“说起那日,我运气是真不错!先是白日里捕到了两条老大的鳜鱼!啧,那鳜鱼可真是又大又肥,连桂拢香的掌柜都说我这大小的……”
“船家,不然你还是先说说那鬼行船的事情?”
“哦哦,总之那日,我那两条鱼卖了不少钱,我便去打了一角酒又买了些下酒菜,正好碰到店家清盘,多给了……我又说远了。那日下午我喝多了酒,直接在船上睡了过去。直到晚上才被冻醒。
我想着赶紧回家睡去,但刚出船舱就看到一点火星子我船前头飘了过去!我当时吓坏了,赶紧缩回了船舱。然后我就趴在那个小窗户上往外看,结果发现,那可不是火星子,那分明是个灯笼,还是个立在船上的灯笼!但我眼睛揉了又揉,这船上可一个人都没有!”
“那你可看到这船往哪里去了?”
“都鬼行船了,我哪敢跟着哟!不过我看那个船像是往东边去的。”船夫老老实实说,接着又期待地看着李舒妄二人,“两位客官,您看这个可算是奇人异事么?”
李舒妄和楚昭对视一眼,东边,这方向也对上了,
李舒妄笑着说:“这我说了可不算,那得看这位,是吧?”
楚昭淡淡道:“算,怎么不算呢?只可惜我今日没带够钱,要请李姑娘先帮我把这船资和讲故事的钱付了。”说罢,他冲着李舒妄的背后抬了抬下巴。
原来是船到了。
李舒妄面上一僵,对上楚昭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以及船家期待的眼神,不由得咬了咬牙,好个小气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