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钱大牛在牢里“休息”了几日,人瘦了,模样憔悴了,性格倒是老实不少,眼睛也不乱转放贼光了,楚昭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我、我看到那人把管老三的尸体拖出去了,又蹲在草丛里好久,没见人回来,我便想着去管老三家里寻摸寻摸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从他家里翻到了两个大银锭子和一些看起来挺值钱的东西。但管老三家里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我、我怕到时候叫官爷找到了查出我来,就……”钱大牛难堪地低下了头,艰难地说,“就放了把火,跑了,”
嗡嗡嗡的议论声像是刀子一样割在钱大牛身上,他的脊梁彻底塌了下去,头都不敢抬。这是他该的。
“本官本意是用钱大牛引出杀害两条人命的凶手来,却不想这凶手居然跑进了老尚书府上,隔日,便又传出了本官暴虐不堪、以杀人为乐的谣言——说起来这流言与昨夜那书生对本官的指控倒是有些相似。”
“虽说本官坚信以老尚书的人品必然不会做出此等糊涂事,但为了还死者一个清白,便还是叫人仔细盯着王家,只是没想到最后居然盯出了王子轩这么个能人。”楚昭那能人二字,简直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来人,带慈孤院掌院陈元,再把王公子的鞭子给拿上来!”
听到陈元的名字,王子轩尚不觉得什么,可鞭子二字一出,他不由浑身一颤。
乌黑的鞭子被放在大红的木托盘上,黑的愈黑,红的愈红,一黑一红刺得人眼睛痛。
公堂外的百姓们今日已经被接踵而至的爆炸性消息给砸蒙了,此时再见到这一根普普通通的鞭子便觉得没什么了。
“还请李姑娘看一看这鞭子的材质。”楚昭请李舒妄上前。
李舒妄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来,这才上前来拿鞭子——但老实说一想到这东西的材质——她是真的不愿意再碰第二回。
如同上回一般,李舒妄从那鞭子上取下一片发丝,仔细辨别一番,回话道:“大人看这细丝:软韧、光滑,纤细,粗一看是黑色,放在阳光下却又隐隐泛棕,这不是什么丝线织物,而是幼童的头发。”说完,她又割下来一小缕头发,道,“这也是头发,但是看发色和发丝粗细,这些头发应该是分别来自于很多不同的孩子。”
有百姓听不明白了:“我怎么没听明白,意思是王公子收集了很多孩子的头发做了根鞭子?这……虽然有些奇怪,但不伤人也没什么吧?”
“我、我有个不太好的想法,但我不敢说……”公堂之外的百姓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眼那跟粗黑的鞭子,那么粗的鞭子,如果真的是……那王子轩简直是畜生不如!
“陈元,你可知道这鞭子的来历?”
陈元满脸颓丧地盯着地面,道:“直到,王公子每次这折磨死一个孩子,便会从他们头上取走一缕头发编入这根鞭子里。”
“陈元!你胡言乱语是何居心!我何时说过这些话了!?”王子轩正欲暴起伤人,却叫他旁边的衙役给发现了,当下把人摁了回去。
“居心?我要有什么居心?我十六岁便考中了贡生,后来又中了举,只是因为朝中无人、囊中羞涩,一直无法施展抱负。你们爷孙二人欺瞒于我,说是我老老实实管好慈孤院,将来必有我的好处。可是几年了,坏事脏事儿我做少了么?我的前途呢?我的好处呢?哪里去了?王子轩你告诉我你许诺我的前途呢?哪怕是我当了一天的官,今日我也咬死了不说!可我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至今我还是白身!我是白身啊!”陈元愤怒地咆哮着,显然对王子轩怨气不小。
陈元本来也不想招的,但是楚昭晾了他两天,又找人在他面前念叨了几句王家爷孙早就想好了要把一切责任都甩给他,不然怎么说也是二品大员退下来的,怎会连给个举人安个官身都做不到、他招不招都没用县太爷找了足够的证据之类的话,叫陈元一下就破防了,满脑子想得都是便是自己死了也得拉王志远和王子轩给自己垫背!
王子轩想要还嘴,陈元却不管不顾,光棍一般全招了:“大人,这王家爷孙确实不是好东西。慈孤院更是个地狱一般的地方。所有的孩子一进来就会被称斤称两。”他脸上露出一个猥琐而扭曲的笑容来,“漂亮的教一教、养一养送去给京里的老爷,别看京里那些老菜皮年纪一大把了,倒是依旧喜新爱嫩,超过十岁的在他们眼里那都是不新鲜了。但这也不是说年级大的没用了,勾栏瓦舍、私兵奴隶,哪里不缺人不是?不过要说最好的、最鲜灵的,那还是都被王公子霍霍了。”
陈元阴沉沉地盯着王子轩,扯着嘴角笑着问:“王公子,那些小丫头的滋味怎么样啊?啧啧慈孤院每年才进来多少孩子?都不够你和京城那些大人们分的!让我想想咱们还偷偷掳了多少孩子来着?”
“畜生!”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一般——
“大人杀了他们!”“杀了这些畜生!”“再怎么样怎么能对孩子下手!?”愤怒地百姓恨得眼睛都红了,一个两个都拼命往前扑,恨不得活撕了这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就连阻挡他们的衙役身上也被挠了好些痕迹,却硬是不敢还手,差点就没控制住局面。
最后还是楚昭,跟大家保证一定会将这些畜生绳之以法,这才稍稍缓解了群情激奋之情。
……
无名女尸一案错综复杂,各色人证物证还有供词多如牛毛,若是换了个人来审,还真未必能把事情审的如此清楚明白。纵使是楚昭,前期如何侦查不提,光是今日连审带判便整整花了近乎一日的光景,而百姓们跟公堂之上的楚昭一般,不吃不喝,非得等到最终结果出来,才肯离开。
大宁对死刑十分谨慎,若非罪大恶极者,一般不授死刑,地方上便是判了死刑要上报朝廷复核后方能行刑,若是县令判死太多甚至会影响到县令的考核升迁、
但楚昭却仿佛没有这个顾虑一般,斩立决的签字仿佛不要钱一样往地上扔,凡举助纣为虐、残害人命的,他一个没放过全是斩立决,几个祸首更是祸及家眷族亲,流千里者不计其数。
如此,才叫百姓们稍微解了气。
而随着楚昭一声“退堂”,百姓们终于渐渐散了,相熟的却还是约好了,给这些畜生砍头的那天要一同来看——“这几个畜生,我非得亲眼看到他们脑袋掉到地上不可!”
“可不是!这些年他们霍霍了多少人命啊!”
“唉我表姑的女儿前两年就丢了个姑娘,说不准就是被这两个畜生给害了!唉本来我表姑是看着闺女家里忙不过来,这才去帮着看两天孩子,谁知道这孩子居然就这么丢了!我表姑多好的一个人?因为这事儿自责内疚的不行,去年春上就投了湖!”
“谁说不是呢!你说说做了这么大的恶事还要一错再错!居然硬生生拉两条人命给自己转移视线,这若不是楚大人明察秋毫,那姑娘不就不清不白地死了?”
“猪狗不如的东西!”
李舒妄听着百姓们的念叨,心里一直以来的憋屈感总算是彻底散开了,姑娘,安心上路吧,那些祸害你的人,很快就要下去陪你了。
这回不要那么好欺负了。
温柔的春风吹到李舒妄的脸上,好像是在回答。
……
案子判完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监狱里人已经塞满了,要给朝廷写复核的折子,慈孤院和北山矿场的事情都需要善后:慈孤院的孩子们不必多说了,另外整个慈孤院是一条利益链,不是说把王志远和王子轩解决了就完事了的,上游的黑手也必须给斩了;北山那边的武器到底运去哪里了也必须有个答案。另外那些枉死之人若真是因为王志远和王子轩没了命,还应予其家人补偿等等……
楚昭和一四五七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李舒妄什么时候又搬回了自己的院子也不知道。
还是楚思给慈孤院善后的时候才,才发现人已经从县衙走了。她急匆匆去跟楚昭汇报,却发现楚昭根本没在书房。
楚思抓住楚一就问:“大人呢?”
“去小天牢了。大人说王志远和王子轩还藏着事情没说,得审。”
楚思一听是这事儿,犹豫了下,便没去找楚昭,想着等大人出来之后再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而此刻,小天牢里——
楚昭问了王志远一句:“他去哪里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王志远越发不肯开口了。
他的反应好像在楚昭的预料之中,所以楚昭也没逼他,只是自顾自道:“我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王子轩是个志大才疏的,他怕被人发觉自己的那些勾当想要找个人来转移视线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么个馊主意,找的凶手却手段老辣、布置现场精妙,并不像是他手里能出来的能人。”比起有人在帮王子轩和王志远转移视线,这更像是为了控制王子轩、抓住他的把柄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又或者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把王子轩拖出来当替死鬼、挡箭牌的手段。
“更奇怪的是,王子轩并不知道你私造武器的事情。但以你的年纪和精力想要操持这么大一个矿场并不是件容易得事情、还有你的护卫,他们的武功路数不像是来自中原……”
“王志远,你不要告诉我你一个堂堂二品大员居然沦落到与别国勾结叛国了?”
“我没有!我王志远顶天立地绝对不会做叛国之事!”
王志远的反应叫楚昭挑挑眉,看来真的跟蛮夷勾结了。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块令牌来:“既然没有与别国勾结,这令牌的来历,说说吧。”
可王志远一见这令牌,脸上微微一顿,随即撇过脸去:“我不知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昭挑眉:“老尚书倒是个忠心耿耿的,就是不知京城王家是不是也如你一样这么的忠心耿耿。”
王志远怒而起身,石链哗哗作响:“你!有什么你冲着我啦!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北山上枉死的矿工无不无辜!?慈孤院那些懵懂的孩童无不无辜!?你意欲倾覆天下,如果真让你得手了,王家自然一朝鸡犬升天,但为此所累的百姓无不无辜!?”楚昭居高临下地盯着王志远,冷冷道,“王志远,你真以为我猜不出来你背后是谁?今日你若是说了,我倒是可以给你王家满门留条全尸,不然你一家子去阴曹地府团圆吧!”
王志远沉默了很久,方才缓缓道:“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若是不说,自有人保下王家丁点骨血,若是说了……他王家怕是真要被人屠了满门泄愤。
一步错,步步错。他王志远愧对王家的列祖列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