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又过了一段时日,泾县真正暖和了起来。
“听说了么?那个之前很红火的李庄白肉,卖了、改名了!改叫大刀白肉了!”
“真的假的?我看她家生意红火的很啊!”
“红火什么红火哦!她剖过死人的谁敢去她家吃东西啊!原来是挺红火,后面么,不行咯!”
“这个叫及时止损!不然真等这铺子彻底黄了,她卖都卖不出去了。对了,大刀白肉说是开业八折,你们要去看看么?”
“可以啊!反正我午饭还没有着落呢!”
……
大刀白肉——
秦大姐略带紧张地握着厚重的斩骨刀,今天是她头一回斩肉,若是失败了,后面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阿圆手心里也全是汗,今天可没掌柜给她兜底,绝对不能出错!
吃饭的点儿渐渐近了,因门口贴着的那张“开业酬宾通通八折”的红纸,陆陆续续有客人进了店里。
阿圆引着客人坐下,又细问要吃些什么。
这其中也有老客,本就认识阿圆,现瞧见这店都换了主了,她却还在这里,便忍不住好奇问了句。
这是早就想到别人会问的,阿圆掐了掐手心,压下那点心慌,笑呵呵地解释:“原来的掌柜并没有将铺子卖给生人,就卖给了赵捕头家的娘子。赵家娘子心善,怜惜我找活儿不容易,又想着里外我本是做熟了的,便把我留下来了。”
赵家娘子?这熟客心里微微一转,嘴上却问:“原来是这样,我看这切肉的倒是换了个人,唔,刀也换了,却不知有几分那剖尸匠的水平?”
什么剖尸匠?这人莫不是刚喝了米田共不成?不然嘴巴这么臭!阿圆才装了一时的温和小二,此时却忍不住了,双手往腰上一搭,刚要骂回去,便听见了赵捕头的声音——
“说谁剖尸匠呢?县太爷都说了无名女尸案多亏了我大侄女!她明明是女中豪杰、一等一的功臣,怎么到你嘴里却如此不堪?”
这熟客一见赵捕头,气势便先软了几分,又听他把县太爷搬出来了,立马讪讪道:“赵捕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呢!”赵捕头把佩刀往椅子上一杵,瞪大了眼睛看了圈店里的客人,大声道,“各位不乐意吃仵作做得饭我也能理解。但我大侄女有家有产,又不是非得在这死人头上吃饭!她是心善、见不得人枉死这才答应了县太爷!这铺子,她是卖给我娘子了不假,但是要我听到谁说她一句不好,我指定不会放过她!”
“当家的好啦,我想这位公子应该是无心之失。”赵捕头身边的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得说,“再说怎么说今天都是新店开业,不该闹出什么不愉快。”
“对对对,捕头娘子说的对,我、我只是无心之言!”
赵家娘子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但若下次公子再有这种无心之失,我便要叫人把你丢出去了。”
客人语塞,店里一片沉寂。赵家娘子此时却又说:“我家小舒刀工精妙绝伦,这位新来的秦大姐可是跟她学了好久才有了如今的功力。大家大可点上一份白肉尝尝!若是这肉片做不到薄可透光,莫说打八折了,这份肉变算我们送的!”
“好!大气!”赵家娘子这话说得爽快,刚刚冷凝的气氛又变得热烈起来,倒是秦大姐此处的压力陡然大增。
好在秦大姐这些日子也还真不是白练的,几份白肉切得有模有样,便是存心想要挑刺的客人也没办法挑剔刀工。
眼瞧着气氛热烈不少,但客人却还有些拘谨的模样,赵家娘子想了想,推了推赵捕头,示意他先离开,自己留下来帮阿圆招呼客人。
赵捕头倒是不想走。赵家娘子横了他一眼,又悄悄掐了下赵捕头的后腰,小声道:“人家吃饭你一个捕头杵在这儿你不觉得碍事!?”
赵捕头这才哼哼唧唧离开了。
而果然,在他离开后,店里的氛围要和缓许多,客人们点菜都痛快了。
这让阿圆和赵家娘子有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但阿圆本就是熟手,除了一开始没底之外,做习惯了倒也手到拈来,赵家娘子瞧着是个温婉绵软的,但做事利落干脆,记性也好,有她帮忙,阿圆着实轻松了不少。
到了晌午,大刀白肉里里外外都坐满了,秦大姐那切肉都快把刀切出火星子了!她赶紧喊了阿圆救命——倒不是她嫌自己累——而是这肉都快切没了!阿圆一看,赶紧跟赵家娘子商量接下来推一推她们的玛瑙肉、鱼香肉丝、糖醋肉。
是的,趁着这回店铺重新开张,大刀白肉一口气推出了足足两道新菜!和以前一样,可以单卖做菜,也能加饭做套餐卖。
阿圆和赵家娘子正卖力推销着,突然自街口传来一阵越来越响的敲锣打鼓声。赵家娘子本来声音就不大,这再被敲锣打鼓一顿掩盖,那客人根本就听不见她说什么!赵家娘子眉头一皱,只能出门看个究竟。
而这时,这阵敲锣打鼓声却停了,却另有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县令大人贺大刀白肉开业大吉,特赠花篮六只!祝大刀白肉生意红红火火!”
什么?赵家娘子愣了。
“噗!”楚思实在没忍住,口里的茶水喷出来些许,李舒妄虽然也震惊到恍惚,但身体却下意识躲开了,这才没让事情弄得更尴尬。
楚思咳得惊天动地,还是李舒妄掏出一条手绢来给她擦了擦。
“咳咳咳,谢谢。”楚思差点没呛出个好歹来,“这楚七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李舒妄叹了口气,看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夹了块话梅排骨。
楚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李舒妄的脸色,道:“小舒,你信我这真的是楚七擅作主张!大人只是说了让他送个花篮来,可没让他这么张扬!”
李舒妄把骨头吐了出去,又急忙灌了一大口水才解了口中的甜腻,随后才说:“你怪楚七干嘛?人家那一嗓子喊来多少客人你没瞧见?”
楚思从窗户往楼下一看,乐了,楚七那一嗓子嚎得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县太爷都来祝贺的店,那不得尝尝看!?故而这会儿那大刀白肉的大门都快被挤破了!
楚思看了一会儿,先是乐,后又皱起眉毛来:“这么多人,里头就阿圆和赵娘子两个人支应,秦大姐又要一直切肉,她们能忙得过来么?你真不去帮帮她们?”
李舒妄摇了摇头:“都说了店卖了,我这老掌柜跑到新店里算个什么意思呢?”
楚思犹豫了会儿,道:“其实你倒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有大人在……”她在喉咙间的话,在李舒妄轻轻摇动的食指之下又给咽了下去。
期待许久的话梅排骨不合心意,李舒妄只好换了只油炸鹌鹑拆着吃。果然油炸的东西很难做得难吃,鹌鹑肉入味多汁又不咸,骨头却都是酥的,她吃得开心,说话语气都上扬了几分:“老百姓们心里有忌讳——虽然我觉得有点傻——但其实挺正常的。而且不去我铺里吃饭是不犯法的,县太爷若是因此治他们的罪,那牢里怕是关不过来。”
若李庄白肉是个大酒楼,那县里乡绅富户为了拍楚昭的马屁,怕是会捏着鼻子、忍着忌讳给李舒妄送钱,可偏偏李庄白肉是个小馆子,那“身份尊贵”的人去了都觉得掉面子。富人不愿意去,百姓不肯去,都不用一个月,李庄白肉便是死路一条。
“若是我一个人的营生,关门就关门了。可李庄白肉这铺子虽小,却牵连着好几家日子,虽不是说没了这铺子他们便不能活了,但总归日子要过得艰难点,便看在这一点也不能叫这铺子随意便倒了。”之前铺子里只做少少的几样菜,多数是从外头买进来的。而那些“供应商”虽说不全靠着李舒妄这笔钱过日子,但李舒妄固定的采购需求,对他们来说却比别的散客要更稳定些、更有保障些。
“再说了,这铺子是我一点点做起来的,真叫它倒了我也不安心。”
“我说不过你,总归你有理咯。不过你现在干不了切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来衙门做仵作?我跟大人提,除了俸禄之外再额外给你、给你顾问费。按次算!”这笔账就从大人私库走,旁人也说不得什么。谁让他们大人有钱呢!
李舒妄此时拆完了一只鹌鹑,口中泛渴,又捞起一碗鲜汤来喝,一听楚思这话,便好似手里的碗着了火一般,她赶紧把碗放了下来:“我不干啊,上回是突发情况,下回再叫我,我定然不去了!再说了说不准我直接跳过切墩变财主了呢!?”
楚思撇撇嘴,李庄,不是,大刀白肉统共多大个铺子?能有多少利润?就这么点利润,赵家娘子分了两成,阿圆和秦大姐各半成,剩下的要留两成给铺子经营用,还有一成要留给“优秀员工”分,李舒妄自己能落下的就四成而已!
“你别不信呀,现下我这铺子是小,过了三年五年你在看呢?”
楚思翻了个白眼,居高临下地指着火爆的大刀白肉:“你还是先想想谁能帮你应付这么多客人吧!”
李舒妄喝了口鲜灵的莼菜汤:“你别急呀,这人不是来了么?”
楚思定睛一瞧,门口果然多了两名妇人帮着招呼客人。她愣了愣,随后指着李舒妄笑骂道:“说的那么大义凛然,还真以为你完全丢开手不管了呢!”
李舒妄笑笑,都说了,这铺子是她一点点做起来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就这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