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孤寂
“哥,洗洗吧,晚上出汗了。”白长生端进一盆微微冒着热气的水,用脚勾过来旁边的高脚凳,将盆搁在上面。慢慢的扶起瘦骨嶙峋的兄长,竖起枕头垫在背后。他挽起哥有些发粘的袖子:“哥,还是脱掉。汗湿了。”
白长生拧起盆里的汗巾,从头到背慢慢为哥擦洗着。当白长生再次搓洗拧起汗巾时,哥白良贵伸手:“我自己来。”
看着哥有气无力,很仔细的擦着骨头根根露出的前胸,白长生强忍着泪:“哥,天气热,我们不穿长衫,就穿件汗衫吧。”他接过哥手中的汗巾,转身从柜子里拿件汗衫帮哥穿上:“哥,趁太阳还没晒过来,我扶你到天井树下坐坐,透透新鲜空气。”
光线太刺眼。白良贵眯眼躺在天井树荫下的躺椅上。白长生进屋拿来一块床单折了一下,轻轻盖在他腿上。挪过一把椅子,默默的陪坐在哥身边。
弟媳孙氏从门外端来一碗,冒着热气,飘着浓重味的汤药进来。白长生欠身小心的接过妻手中的汤药碗,用勺慢慢的搅着,吹着:“哥,这是冯老先生,昨个拿脉后,重调的药方,抓的药。他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心情一定要放宽些,有利于病好转。
柜上的事,有钱掌柜。家里田地的事有老方。他们心中都有数的在忙着。今年的雨水好,庄稼长势很好。你什么事都不要想,安心养好身体最要紧。喝完药汤,白良贵接过温水漱了口,接个手帕擦干嘴。
“哥,药太苦,你含点糕点。”白长生接个哥手中的手帕,塞一小块糕点哥嘴里。白良贵含着糕点,深陷的眼睛望向大门外:宽阔的门前,一个缓坡下去,就是自家的一畈稻田。
这季节,正是稻禾拔节,抽穗,扬花的时节,闻着随风飘进来,阵阵稻禾的清香清新味。多么希望自己能到田间地头走走,看看。伸手触碰禾尖上顶着的露珠。
20多年前,从一块垫布的地摊,一点小买卖做起。慢慢赚了些钱后,买下这畈田地。为了方便耕种这畈田,后又在这坳里建了这栋宅院。
古人说:治业容易,守业难。这片畈田,都是其家族的后人,继承祖上的家业。
然而,祖上几代人省吃俭用,勤扒苦做,用艰辛和汗水换下来的养命田。在几年甚至不到一年半载,就被染上抽、赌、嫖的子孙卖掉,悲哀呀!他轻轻叹了口气了,回收目光。
我白家这份家业,来的快,根基浅,怕是败的更快,更彻底。侄子的倔强,终会将我白家拖到什么境地?他不敢往下想,他紧紧的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着座座大山,皑皑白雪。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大爷爷,我下学回来啦!”一声稚嫩,清脆的呼唤声,让胸闷气短的白良贵精神为之一振,他慢慢的偏过头,努力的睁开眼睛,微笑道:“宝回来了,妹妹呢?”
“妹妹,快进来。”侄孙子白玉宝向门外喊道。
“大爷爷,我也回来了!”
听着小小侄孙女稚气的喊声,白良贵竟慢慢的支起身子坐起来。“大爷爷,今天先生又表扬我了。”
“哥背的最好,先生说。”
妹妹看着靠在床头的大爷,稚声嫩气的抢着说道。白良贵笑了,呵呵的点点头:“哥哥学会了字句,就像小先生一样的教妹妹哟!”
“大爷爷,我也会,先生教我的,我也全会。”
“好,好。哥哥学会了,妹妹也学会了。先放下书包,到门前玩玩,再温习课文。”
宏方啊,宏方,你要是听我一句劝,安心在衙门做事该多好啊!白良贵心里,此时此刻抓心的难过着:
白家世代维艰。从他懂事起,就想着要起家。一定要起家!怎么起家?他还不知道。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一群儿女,苦苦支撑着。本来熬过了那场瘟疫的两弟一妹,又相继夭折,艰难困苦中的母亲承受不起这连连失子之痛。
那年寒冬,一病不起。留下12岁的他和五岁的弟弟。没有母亲的日子,他怕。他怕这唯一的弟弟也会死。做梦都在担心,担心弟弟会被冻死,会被饿死。他夜里睡不着,愁着怎样才能不让弟弟冻死,不让弟弟饿死。不让自己和弟弟被野兽吃掉。常常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噩梦惊醒。他就捂住嘴巴,闷声哭着,喊着父亲,母亲。是大山伴随着他一天天拉扯弟弟长大。一晃几十年。白良贵任泪水打湿衣衫。
如今,他起家了。起家了!他终于能穿上一身无补丁的衣衫,一双白底鞋,抬头直腰的走在路上。该知足了!不是吗?
不是听人说过“遗憾”二字么?遗憾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能明确的理解。他能表达的是,尽管知足,但他也恨,恨谁?
恨眼见着起家的白家见不着未来。恨自己不争气的身子骨。熬不到侄儿回家的那一天。恨光阴过的太慢,一双孙儿孙女还没长大。恨,有用吗?他以古稀,已经无能为力了。
在冬日里,一个格外晴好的日子里,白良贵走完了他苦心孤诣,劳心又劳力的一生。
冬日少有的太阳照在大地上。就像他一生的为人,用自己微弱的,有限的那束光,温暖着与他相遇、相逢、相识、相知的人。
有担当,年仅12岁的他,抚养大了幼小的弟弟。并为他娶妻安家生子。为白家一脉相传。
他熬过了苦涩的大半生。起家后,不逞强,不做势。不与人争论。平和的,平常的过着日子。他用自己的坚韧,质朴,智慧实现了少年的梦想。抬起了白家的门眉。
几年后,白良贵朝思暮想,至死牵挂的侄子,白宏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
白宏方双手把香插在大伯灵位前的香炉里。跪地痛哭着:“我回来了,大伯!我回来了,大伯!你在天之灵听见了吗?听见我的呼唤了吗?
大伯!宏儿不孝。让你操心!让你牵挂!让你伤心!让你失望!白宏方打着自己的脸,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悔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