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
宋月见试图保持冷静。
环顾四周,开始寻找可以发出声响的物品和趁手的工具。床下、柜子、抽屉等处,一无所获。
她用力摇晃窗户,但窗户依然纹丝不动。被封锁的窗户木条还很新,房间门板和门锁都是新换的。看起来像是一个精心的陷阱。
晚饭回来时,父亲和继母之间的拉扯被她撞见露出的尴尬笑容,此刻回忆起来愈加嘲讽。
可是关着她锁着她有什么用呢,只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配合办一场升学宴?
那又何必没收她的手机。
宋月见毫无头绪,她缓缓坐下,还未意识到从那通电话开始,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夜深人静,她的呼喊声显得微弱无力。她既没有联系外界的工具,也没有逃生的渠道。
宋月见不知道父亲到底想干什么,但总不可能这么一直关着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宋月见回到床上等着黎明的到来。
宋月见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时间似乎变得异常缓慢,她毫无睡意,所幸回想起之前与父亲的交流,试图从中找到线索。
鸡鸣三声,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
但是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宋月见下床,用力拍着门板,试图弄出大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不断拍打着门板,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周围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仿佛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这种出奇的安静让人越来越不安。
宋月见终于确信,这不是意外,是真的反常。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意识到,不能再依赖外界的援助。她迅速看向书桌,思考着如何利用它来撞击门锁,打开房门。
在尝试了多次撞击门锁后,门锁并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混凝土结构的老旧墙体异常牢固,撞门这条路行不通。
精疲力竭的宋月见就地坐下,开始养精蓄锐。
日头渐移,门外终于有了轻微响动传来。
是游戏机的声音,宋月见猜到是弟弟马六六。
尽管马六六对她一直抱着莫名的敌意,宋月见此前也只当是小孩子受大人的影响,眼下让马六六帮忙脱困是最实际的选择。
“六六,是你吗?我是姐姐。”宋月见清了清有些干涸的嗓子:“姐姐房门坏了,你帮姐姐从屋外打开看看好吗?”
游戏机的声音停止,马六六的脚步声靠近。
“哼,你才不是我姐姐!我妈说你是外人。”马六六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
宋月见无语,但也只好哄着:“我是个外人,那你把房门打开,我不跟你抢爸爸怎么样?”
门外的马六六噘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本来也抢不走。奶奶说你是扫把星,扫把星!”
宋月见内心叹气,对于去世的长辈也不好多言:“那你知道你爸你妈去哪儿了吗?我有事找他们。”
“他们今天出门了,你想骗我给你开门,休想!”马六六神态嚣张,手里的游戏机有些卡顿,他烦躁地按着接触键。
马陆竟然不在,宋月见心下的疑惑越发大。
“你放我出去,我给你买新的游戏机怎么样?”宋月见换了个思路利诱。
马六六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他双手叉腰,眼神中流露出得意洋洋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嚣张地说道:“哼,我告诉你,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呢!我爸爸说了,只要你乖乖去复读,我们家就有钱了!到时候,我妈妈会给我买更多好玩的东西。”
“复读学校?”宋月见的心猛然一沉,仿佛被重重地击了一拳。
复读,父亲关着她是为了让她去复读,可是她已经考上大学了,录取通知都要下来了。
录取通知?!
等会儿!
今天是志愿填报截止的最后一天!
难道父亲想篡改她的志愿,让她落榜后再去复读?她感到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却又无处发泄。
可是她复读跟马家有钱有什么关系呢?
宋月见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以前看过的招生新闻,某地的高考状元考上清北却没有去上,而是连续复读两三年,赚够了复读学校给的学费才去上大学。
难道父亲也想让她走上这条路吗?
宋月见感到一阵绝望和无助,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她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困境,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顺利摆脱这个家庭的束缚。
宋月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让父亲得逞。
然而下一秒噩耗传来。
马陆和继母董石榴的声音响起。
“马六六,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上来!”董石榴抱着马六六下了楼,还不忘叮嘱一句:“看好你女儿,敲门闹了一晚上,还好这农村人少,没人发现。”
马陆挥手让两人离开。
宋月见的心沉到了谷底,嗓子里发出艰涩的音调,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和愤怒:“所以你骗我回来,根本不是办酒席,是想篡改志愿,让我去复读。”
马陆隔着门,看不清女儿绝望的面容,他只在意自己的困境:“我已经想过很多办法了,这条路是来钱最快的。你是不知道现在生意有多难做,我现在亏了大几十万,我要是不还款,人家就该上门泼我油漆了!”
“月见,你学习这么好,再读一年照样能考上好大学。你现在年轻,不知道赚钱难。你只要在学校里待一年,就能解决爸爸的困境,就当爸求你的。”马陆无耻地为自己狡辩。
心寒的宋玉洁嗤笑一声,冷冷地发问:“复读学校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卖女儿。”
马陆似乎被女儿的言语刺痛了,他大声反驳道:“这怎么是卖女儿呢!我生你养你,不要钱吗,你从小吃的喝的哪一点不是我赚钱买的,现在是该你回馈我的时候了!”
宋月见心中一片冰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和无助。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宋月见执着地想知道一个价码,一个被亲人背叛的价码。
马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是市里的私立学校,给了六十万。”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你放心,这六十万我也不白拿,你这一年复读的生活费我全出了。你就安心复习,要是考了高分,还会有额外的奖励。”
宋月见内心一片死寂,她对这个父亲彻底绝望了。
马陆看了看手机,眼神里有些心虚:“你就当还爸的养育之恩了,爸等着这笔钱救急呢。”
“滚。”宋月见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被背叛、被抛弃,心中的痛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是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截止报志愿了,板上钉钉的事改不了了,我现在就是放你出去你也没有书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马陆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和自私,随后叹了口气走了。
房间再次恢复寂静。
与外界失去联系的最后的一个小时,时间再次变得漫长。
四周的墙壁像是在向她逼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让她感到窒息。
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蔽,如同她一样,被困在黑暗中。
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更像是一个封闭的牢笼,无法逃脱。
宋月见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
明明她马上就要获得新生活了,幸福就近在咫尺。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她遭受这一切。
自己的亲奶奶为什么要骂她是个赔钱货,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
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离婚,仅仅因为妈妈生不出儿子?
自己为什么要被陌生的人造黄谣,仅仅是因为自己比他更优秀?
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了区区几十万就可以把女儿的前途毁于一旦?
如果我是男孩,还会经历这一切吗?宋月见发出苦笑。
可是她不愿意。
困兽犹斗,这是宋月见此刻的处境。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四周都是坚不可摧的墙壁,无路可逃。
可是,那又怎么样!
即便天地为囚笼,她也要搏一搏!
重男轻女,不过是既得利益者规则下的外壳。
什么重男轻女,什么传宗接代,什么读书无用,凭什么,凭什么她的人生要别人来决定!
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命运要被别人掌控!
凭什么,凭什么要她活在腐朽、肮脏又陈旧迂腐的既得利益者制定的规则下!
凭什么,她的人生要被各种隐形的有形的规则、束缚。
她要打破一切束缚,她想自由地活,只为自己一个人活!不是作为重男轻女的女,不是嫁为人妇的妻,不是孩子ta妈的妈,在成为任何人之前,她想先成为她自己。
她的价值不要由别人来决定,她的人生也不要被人主宰,任何人。
荒芜尽头,她终于明确了一点,能救自己的始终只有她自己。
她要站到高处去。
有了决断后,宋月见挺直脊背,眼神坚毅而果敢。
“我同意复读。但是我要分走十万。”
马陆既惊讶于女儿的妥协,又震惊于女儿的狮子大开口:“十万也太多了!”
“可以,那我去工厂打工,这六十万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手。”宋月见面上闪过一丝决然。
马陆愣住了,他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坚决,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但很快又平息下来。他知道,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月见,你知道家里的状况,十万确实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宋月见冷冷地反驳道:“我只知道你比我更需要这笔钱,你生意失败,欠债累累,这钱是你用来还债和翻身的救命稻草。要么十万要么一分也没有。”
马陆被女儿戳中心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答应。”
“用合同的形式确定下来,这五十万是我对你后半生的赡养费用,一次性结清。”宋月见忽略马陆吃惊的神色,冷然地补充道。
拿回手机的那一刻,数十条消息涌了进来。
有文言之得知她改志愿的疑问,有叶梨初和黎芷的微信语音和联系不上她的关心。还有舅妈和舅舅的电话短信,消息最多的还是周晟。
开机不到三十秒,周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宋月见并没有接,而是静静地看着铃声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