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
“你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失联的爱,何苦残忍逼我把手轻轻放开……”
她打断歌曲,摘下了耳机。行李箱的轮子滑过大理石的地板,一直到大门外的石砖地上,然后顿然停住了……
外面的天气刚好,空中卷着阵阵秋风,在玻璃上轻打,还刮黄了枝头的薄叶。这是纯正的秋天产的风,夹杂着秋季的味道。她就木木地紧握着行李站在机场外,齐肩的黑发被吹得轻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林辰,我还是大言不惭地回来了。
——
如果思念有形状,是风,还是隐隐约约的星辰?
“影儿你放心,我知道了。”姜尹汐挂断电话,抬眸,静静地看余晖铺开在天际,勾勒出一块薄薄的淡橙色纱布。
好友赵影有事脱不开身,打来电话叫她帮忙到南城一中接一下小侄女赵只宁。
“一中。”她喃喃道。
是那个人曾经读的高中,也是他现在任职的学校。听说他已经成功当上了班主任,教语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尹汐不知作何感想。回来了两周,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他碰见——她还是愧对他。虽说有的时候会恍惚感觉看见了他,但走近,却发现是一张陌生的脸,心里又莫名失落。
离开的那两年,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尹汐彷徨着,不断怀念着南城那种满枫树的道路,老街旁的小店和三两好友的聚会。
而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些画面里,总会时不时冒出他的身影。
走到地下车库,尹汐靠在车边沉默让心绪翻涌。她望进昏暗的石灰道,想他一定还在生气,不愿和自己再有瓜葛,与其自找不快,不如此后别再相见。
她垂下眼帘,心中唯一激动的情绪已被浇灭。但其实,若能看一眼也好,也算了了千丝万缕的挂念。
车停到离校门不远的路边,现在是深秋,六点半正是饭点,天已经有些黑了。
街道上有来往的人群,学生们隔三差五地从校门口出来。有只黄色的野猫在附近乱窜,尹汐认识这只猫,没想到这么久它还在。
看着这些景色,她在车里稍微等了十分钟。因为熄了火,车内很快就凉了起来。她担心赵只宁认不出自己的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下车。
走到校门口,她朝里看了看。
那棕白相间的砖面如旧,几栋教学楼紧凑地挨着,许多教室还亮着光,可以依稀看到人影走过。
若此时林辰还在学校,会做些什么呢?这两年他过得如何,是否安好。她可以见到他吗,哪怕远远的一面……
远处传来了“沙沙”的声响,如今叶子都黄了,堆在长椅边,两位保洁员正辛勤地扫地,在空中掀起泥土淡淡的芳香。
她曾参观过整个学校,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们还没分手。至此,她有意地打断了自己,生怕陷入回忆变得伤感。
尹汐独自站了几分钟,见赵只宁还没来,她觉得还得等等,便靠到身后的墙上,掏出手机无聊地翻阅。
片刻,几人谈笑的声音传来。她不以为然地抬头,猝不及防间,目光恰好对上其中一人。
心似乎骤然停跳了一瞬,冥冥中自有天意。
林辰。
有个声音忽地在脑中响起,卷起一阵狂风骤雨。
对面的男人正看着自己,他的身边是一男一女两名教师,尹汐认出了男教师,叫周云何,主教数学,是林辰初中就结识的朋友。但女教师脸生,想必是名新老师。
男人穿着白衬衫,目光冷冽,里面凝着莫测的情绪。他没变样子,沉静又疏离,除了眸中增添的寒意幽若深秋的夜空。
风起,有落叶被吹了过来,隔在二人之间徐缓地飘着。
尹汐的心在狂跳,惹得她一阵眩晕。
看一眼就够了。
她慌乱地低下头,切身感受到凉气正在随风蔓延,扑面而来。
林辰眼里说不清的情绪,让她浑身不适。刚刚的对视持续了多久,得有三四秒?在她看来却极为漫长,长到她无处躲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愧疚被持续放大。
林辰看得出她有愧吗?
她不知道。只是匆忙之间动了动腿,忽然好想逃开。她不受控,恍惚间已经踏上了反方向的路。
耳边有机车的声音,还有……追来的脚步。
来不及反应,胳膊就被某人死死抓住,身体忽地被转了半个圈。混乱中听见女教师不明状况地问:“林老师怎么了?认识那人吗?”
她抬头,眼眸里水光泛滥。
要质问她为什么离开吗?要问她为什么回来吗?
她是否应该先开口,说一句好久不见;说一句,林辰,你最近好吗;说一句。林辰,对不起。
对不起。
然而,不等她选出最佳答案,林辰就切断了所有可能。就看男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低沉,眼神一刻也未移开,锋利地刺向她:“抱歉,原来是认错人了。”
“……”她瞬间哑口无言。
“认错人?”这时,周云何走了过来,才要继续,就被林辰毫不留情地打断,“嗯,是个路人。”
认错了。路人。
她的手轻微地颤抖。早料到会是这样,心却依旧生生作痛。林辰攥着她的胳膊在用力,现在才渐渐松弛。她挣脱开束缚,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紧盯着脚尖。
“走吧。”林辰说,接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连同带走的还有尹汐内里仅存的余温。
她慢慢抬起头,昏黄的灯下,林辰的背影给她一种久违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是老样子,除了他们分开这件事。
他就是在生气。
正当尹汐陷入沉思时,女教师却忽然在前方停下了脚步,回头在意地看了她几眼。
“走。”隐约间,尹汐听到林辰低冷的声音。
“前女友而已。”周云何解释。
“是吧。”女教师明了。
一旁,林辰意味不明地叹了声。尹汐可以想象出男人当时的神情,是否皱着眉头,眼睛紧紧闭了下,目光里再无从前的温柔。
“我没有前女友。”这是林辰的话。
尹汐只觉得嘴唇干涩,喉咙突然疼了起来,鼻头一酸。她使劲掐住大腿一块肉,才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艰难地重新回到校门口,正当游离之时,赵只宁的声音响起:“小汐姐!对不起我出来晚了些,好久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小女孩梳着利索的马尾辫,满面荣光。而尹汐始终没有回过神,望着林辰渐远的身影,仿佛浑身都透凉了。
“小汐…姐?”赵只宁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没、没事。”她频繁眨了眨眼,挤出微笑转向小姑娘,“两年不见你又长个子了。”
赵只宁害羞一笑:“我哪有长高,姑姑还说我太矮了,叫我妈多给我喝牛奶,烦都烦死了!”
“明明长高了。”尹汐摸摸只宁的头往车那边走。
走出几步,她又回望。林辰的身影已然不见。
说好的看一眼,可心怎么那么痛。
两人上车后,尹汐提醒女孩系好安全带,随口问:“最近怎么是你姑姑接你啊,之前不是爸爸吗?”
“哦…嗯。奶奶生病了,爸爸回老家照顾她,所以姑姑带我一段时间。”赵只宁如实回答,“不过妈妈再过一周左右就要回国了,我就不用住在姑姑家了。”
听到这话尹汐想起来,赵只宁也很少能与母亲见面,与她的情况稍稍相似。只是她从父母离婚后就再没见过母亲,直到前两年离开南城。
路灯的光昏暗,光影一个又一个排着队掠过。一路上赵只宁的嘴就没合拢,跃跃欲试地分享学校的种种事情。
尹汐却丝毫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林辰的话。他说他们不认识,几个字就否定了所有发生过的一切。
好不甘心。她烦闷地使劲攥住方向盘。
车停在了一家面馆外,等上菜的过程中,赵只宁悄声问:“小汐姐,我是不是添麻烦了?”
尹汐一愣:“怎么这么说?”
“就是感觉——”赵只宁犹豫了下,“你好像不太高兴。。”
“啊……”尹汐又一愣,还自以为掩饰得不错,抬手给只宁倒了杯水,“是嘛。”
“嗯,一脸心事。”赵只宁歪着脑袋。
尹汐苦涩地笑了,被这样一说心里更堵得厉害,愧疚地低下头:“跟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什么事啊?没准我能开解开解。姑姑说我别的不行,就说话第一名!”
尹汐被逗乐了,抬头看着只宁认真的样子,含糊其辞:“没有大不了的,就是遇到了…熟人。”
“熟人?那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前任。”她挤出二字。
赵只宁反应了下,猛地恍然大悟:“林老师?我听姑姑提过你们的事。”
尹汐点头,不禁自嘲,她都沦落到了要跟一个孩子倾诉心事。
“林老师……”赵只宁若有所思地叼着筷子,“我听高年级的人说,他讲课超级有意思。我之前还想要是他当我的班主任就更好了,我一定奋发图强!”说罢,小姑娘托着腮帮子傻乐起来,眼睛都冒光了。
“是他。”尹汐苦笑。
赵只宁小大人似的点头。“没事。”她话锋突然一转,把叼在嘴里的筷子拿在手里把玩,“我姑姑总说呢,旧的不走,新的不来!”
“这是你姑姑总说的话吗。”
赵只宁调皮地吐吐舌头:“是不是都无所谓啦。小汐姐你别愁,都过去的事了对吧。”
“嗯。”
拌面又酸又辣。她却已经食不知味。
吃饭间,赵只宁还在说话。尹汐觉得从她回南城后,所有人加在一起对她说的话都没有小姑娘一个人多。尹汐倒不嫌弃,毕竟一个人的生活实在过于清静了。
饭后,尹汐接到了赵影的电话。
“是姑姑吧,一回家她就要催我学习了。”赵只宁瞬间咧了嘴。
尹汐安抚地摸摸女孩的头发,刚要说什么,赵影的声音就传来:“她是不是不想回家?隔着电话都听见她抱怨了。”
“是啊,说你老催她学习。”
那边赵影接连发起牢骚,尹汐没注意听,只是对赵只宁道:“改天再带你出来玩。”
赵只宁别无它选,听话地背起书包往外走。
开车的路上,尹汐也没能摆脱掉林辰不断浮现的身影。他交新女友了吗?这么受欢迎,应该早就开始新恋情了吧。
即便身边没人告诉尹汐有这一回事,她也没问,可今天忽然就较上了真。
她再次记起与林辰说笑的那名女老师。那老师留着长发,看起来知书达理,林辰是否提起过喜欢文静的性格?她也算文静,可更确切地形容是沉默。
尹汐思来想去,最终没忍住,问道:“只宁,林老师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吧,不过有没有人喜欢就不知道了。”赵只宁本来盯着窗外,闻言转过身,机灵地看出了猫腻,“有什么事情吗?”
尹汐尴尬地摇头:“随口一提。”
送完女孩回到家中,可能是赵只宁分外热情,尹汐忽然感到一阵落寞。
房子面积不大,看上去简朴,角落里亮着她为自己留的幽幽夜灯。空荡荡的客厅内落着她的影子,父亲再婚,两人几乎没什么联系了,而母亲与姐姐一直与另一位叔叔住在北迎。
她干笑几声,瘫靠在沙发上,思绪被拽回了与林辰四目相对的瞬间,此刻想起来仍会让她心跳漏拍。
林辰是故意的吧。抓住自己,然后恶狠狠地说跟自己不认识。冷漠得像他们千真万确不曾相识、相知、相……
尹汐想了好久零七八碎的事情,心烦意乱间走到厨房打开柜子,想拿啤酒喝个痛快,才发现所有酒都被喝完了。
“倒霉死了。”她喃喃自语,重新拿起钥匙干脆地出门。
开了二十多分钟的样子,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人又多又杂,她刚下去就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扭头瞧见一个喝醉的男子在旁边抽烟。
“看你妹啊!”那男子凶神恶煞的表情。
尹汐被吓了一跳,知趣地转移视线,屏息,快步走进店门。
店里亮着冷光灯,铺着白色瓷砖地,所有物品都被照得清晰,许多还反着光。她想,既然来了就多买些东西,便放慢脚步一行行转起来。
筐子不久就被填满了,里面除了啤酒还有许多零食和一包橘子。
正当她要到日用品那边看一看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许多店里的人都在往外瞧,她也跟着大众的视线望去。
一幕滑稽又狗血的景象。
刚刚的抽烟男和一对年轻情侣不知为何吵了起来。情侣中的男生破口骂着抽烟男,他的女友吓得躲在了后面,有过路的人去劝架,场面乱作一团。
尹汐笑了,不是幸灾乐祸的笑容,而是无奈。因为,他们吵架的位置刚好在自己车边,很不合时宜地挡住了前车门。
她再无心思闲逛,索性去结了账。
走出店门,她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她忘了,林辰的小区就在附近。
不过压根没精力再去多想,尹汐小站了一下,实在不愿去与吵架的人交集,她转眼看了看另一侧门。旁边的车挨得很近,开车门有些费劲,但怎样都比干等强。
林辰不是故作不认识吗,那么,她就当他也是路人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