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
周一上班时,尹汐满脑子都是关于林辰的事,根本没法集中。中午也无精打采,几个同事过来叫她一起吃饭,她也委婉拒绝。
尹汐独自走到洗手间,用水洗了把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丝毫不吃惊这憔悴不堪、神态疲惫的人是自己。这些年发生太多事,她过于忙碌,许多都有点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意思,无法几头兼顾。
最近在家一清闲下来,她就不知所措。虽说享受偶尔的空闲,可又没有特别充裕的事情来做。
“姜尹汐?”有人走了进来。
尹汐转身,是她的同事易禾。
“你刚刚怎么不来吃饭啊?”易禾走到洗手池旁,可能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不太饿。”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尹汐礼貌地笑笑,面对同事的热情总是不知如何回应。
“你回来后看上去挺疲惫的,应该找时间歇一下。”易禾边说边上下打量她,洗完手后往池子里甩了甩水。
尹汐点头,不避讳自己精神不佳:“可能前阵子太忙了。”
“肯定是太忙了。”易禾转身去拿擦手纸,绑得较紧的马尾也顺势一摆,“而且…你和你那男友怎么样了?回来就再没看他来接过你。”
“你还记得他啊。”尹汐略感惊讶,从没想过身边的同事会在意这种细节。
“记得。”易禾笑起来,尹汐留意到她的嘴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虽然身边也有两三人是男朋友来接,但你那个男朋友给我印象最深。”易禾直言不讳地说。
尹汐微抬眉梢。
印象最深?
这话要她怎样接下去。
“没有那个意思啊。”易禾赶紧解释,“我已经有对象了。”似乎是怕尹汐误会。
“我知道。”尹汐安抚地冲她笑,“无所谓,反正我们都分手了。”
“唔……”易禾丝毫不惊讶,仿佛在意料之中,尹汐此话出口后一切都能解释通了。她把擦手的纸丢进垃圾桶,目光仍露出惋惜:“抱歉提到这事,不过我感觉他人还不错,原先还帮过我一次。”
尹汐听她一说,印象中林辰跟自己提过吗?委实记不得了。
“其实根本也没多大的事,就有年下挺大的雨,他帮我捡东西来着。后来我问他是不是在等你,他说是,还问我跟你熟不熟。不过之后再见我们也没打招呼,他可能怕你误会。”接着易禾犹豫几分,压低声音问:“你们怎么分开的?”
尹汐一顿,手握住衣边轻轻摩挲,有些无言以答。
怎么就分开了。
见尹汐难为情,易禾开解了句:“没事没事,感情分分合合都是情理之中的事。”说完还冲她挤挤眼。
尹汐以笑回应,眼神却默默移开了。
走之前易禾又道:“原先有同事说你男友来找过你,就在你调到北迎部门后,也不知道消息靠不靠谱。当时我就纳闷来着,以为你调去北迎他会知道。”
“……”尹汐再次无言,她离开时就猜到林辰会去公司找她,看来都应验了啊。自己这料事如神的本领,是不是可以再运用运用——
别瞎扯……
她苦笑,题目跑偏了。
旁边的易禾不知道尹汐脑中纷乱的思绪,就安静地端详着她,看她独自神游。也是觉得老提别人的前任不妥,易禾换了话题说:“不聊了,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吧。”
那次对话在尹汐看来不大真实,她在公司很少私下底了解谁。经过再三的考虑,一部分也出于易禾这个人相处起来轻松,下班后她主动找到对方,约着周末一起去永合街新开的奶茶店。
易禾不由分说一口答应了下来,她见尹汐像是对自己打开了心扉,也没了顾忌,还盛情邀请尹汐以后多跟大家出去团建。
尹汐点着头,说起“团建”,她立刻追溯到上学的时候。那时她便不太合群,班级出游也是能躲就躲,不能躲才硬着头皮上。
“是因为什么呢?”想到这里,父亲姜国愁闷的脸一闪而过。尹汐连忙甩开这个念头,回过神,易禾正坚定不移地看着自己。
她委婉一笑,如此答道:“会的。”
从公司到停车场这一路上,尹汐都在回想父亲的模样。她从小单方面被姜国养大,而姜国又是个不善言表的人,借酒消愁是常态,从不流露关心的情绪。他们像同个房檐下的两个陌生人,自此,尹汐习得了一项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算极坏的技能 —— 隐匿情绪。
也是她逃避现实的方式,不与人沟通来避免可能的伤害。和林辰分开,也怪她没及时交流。她想着,感到胸口又闷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很堵车,比平时路程多了二十来分钟。
刚进家门,尹汐看见赵影发来消息:周四晚上八点有空吗?我想把大家都叫到我家聚一下,顺便说说结婚的事。
尹汐看后先是一愣,自言自语道:“他们俩是认真的。”她的手悬在键盘上,好像不能接受闺蜜突然结婚的事,半晌才回复:有空啊,到时候见。
回过头来尹汐一想,赵影要结婚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仓促,毕竟去北迎的这两年她没太关注赵影和陆明一的感情。现今既然闺蜜做了决定,自己全力支持便是。
放下手机没多久,尹汐从冰箱里取出盒酸奶,随后收到了姜国的信息,大致是希望她可以抽空去那个新家看看。姜国再婚后跟尹汐来来回回提了好几次这事,每次尹汐都搪塞了过去,没有答应。
看着白色框里的那两个字——“新家”,她讽刺地笑了声:“家?”。脑海里顺势蹦出姜国、那位阿姨以及她两个孩子的画面。尹汐下意识地摇头,整张脸黯淡下来。
她依旧无法迈过这道坎,没有回复信息,果断地把手机调到勿扰模式丢在了旁边,然后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喝起酸奶。
微甜的芒果味滑入口中,她的眼里却泛起了泪光。
周四那天尹汐下班又晚了,出公司后已是八点,她来不及回家就匆匆往赵影家里赶。开车的路上,她脑补起待会儿聚会的画面。自己和林辰估计还是那个状态,周云何多半会拿一瓶香槟酒。而安子,尹汐的另一个好朋友,可能会带着男朋友一起来。
尹汐回来只见了安子一次,更没见过她的新男友,想想看自己去北迎一趟后就变成了圈子里的局外人。除了与赵影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和其他人的交流越来越少。
尹汐也是担心的。不知道实情的朋友会如何看待自己呢,在自己那样甩掉林辰之后,尤其是周云何……
开到了赵影的小区外,尹汐猜想她应该是最后一个了。果不其然,放眼看去小区前确实不见他人身影。她将车停在了牙子旁,没有开进去。
走下车,外面秋风瑟瑟,十月中旬的天越来越冷。她回南城后几乎每天都得吹风,便自上次买酒后就长了个记性,特地穿了件黑色的外套。
“原来也没老刮风吧。”尹汐小声抱怨着。她的步伐很慢,边走边拉外套拉链,还不忘费力地裹紧了衣服。到传达室前,她与看守的保安说了几句话,保安才走出来帮她打开门。而身后忽然传来了锁车的声音。
尹汐与保安道了谢,一只手拉着门刚要进,听见声音蓦地回头。
夜幕里,有人看见她停在了门外,觉得没必要再去碰一次壁,索性也将车停在了附近。那人与她还有段距离,诧异与犹豫之际,她拉住门却没了要进去的意思。
额前的刘海轻摆,遮住了她一部分视线。
那人与朦胧的月色混成一体,再走几步才看清并确认是林辰。尹汐讶异,林辰竟然也迟到了?
天已呈深蓝色,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能听出对方的脚步不急不缓,完全视而不见自己在前面辛苦地拽着门,丝毫不着急。
尹汐握铁门的手已经有些麻木,凉意刺过她的皮肤侵入身体。她是有酸涩的,感叹他们竟已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她迟疑着,心里想让林辰快走几步,可嘴上还是十分客气,仅是没忍住唤了他一声:“林…辰。”
男人无多大反应,顶着风走来,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直到他们只剩几步之遥了,他才慢吞吞地应了声:“嗯……”
尹汐小心地看了他眼,完后不由得垂睫。林辰走到她的身前,抬臂扶了下门,低声道:“谢了。”
尹汐局促地点头,手缩进袖子里暖了暖:“没事。”说话过程中尽量躲避与林辰对视。
门在背后“咯噔”一声关上,留下只剩他们二人的空间。
尹汐没来由地拘谨,可身体依旧诚实地、不受控地转向男人,再偷看了眼。林辰对此无察觉一般,目不斜视望着前方,莫名正气凛然。兴许是方才受了一个尹汐的小人情,他不同于往常那样冷漠,须臾,竟出乎意料地与尹汐聊了起来。
“怎么来得这么晚?”他无关紧要地问了句。
尹汐没有转过去,保持低头的样子:“你不也是。”
“我本来就有事情,告诉他们会来晚。”林辰的语气平淡,话仍是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尹汐怀疑他是按字数来收费的,说一个字交一块钱,说的话越少越好。
尹汐差点脱口问他是什么事情,左右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轻声答道:“我下班晚了。”
通过与林辰寥寥的几次相遇,尹汐想他可能不愿和自己再有过多交集。如此一来,她也尽量迎合所设想的,林辰希望与她保持的距离——泛泛之交,甚至是带着点“仇恨”的交情。
这不难达到。
林辰没有即刻接她的话,他们无言地走了一段。尹汐的耳边是二人不一的脚步声,夜出奇的静,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在敲。期间,她不厌其烦地去瞄林辰,隔着浓烈的夜色,她依旧看不出他的情绪。
可无论如何,这样的距离让尹汐无比怀念。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她干脆地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只是亏欠他而已。”尹汐这样打断了自己。
过了很久,身边的林辰终于开口,口吻里含糊了少许温度,也可能是尹汐臆想出来的温度:“最近忙?”
“……”
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被林辰微微好转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在一分为二,想要与他聊天,又想是否该保持距离。两方激烈地交战,她心烦意乱。
实则,这不过是一句很平常的回话。
好在没等她回复,林辰继续问:“那天怎么大晚上的去便利店?”
闻言,尹汐开始蠢蠢欲动。她感到身侧投来的目光,回应似的抬睫,转过头去。他们四目相对,借着银白色的月光,她隐约看见林辰的眼里似乎有她曾期待的真情流露。
所以不是不在意,而是没有问吗?
“我,”尹汐停顿了下,最终还是选择说实话,“家里没有啤酒了,我去买。”
说完她费力地观察着林辰的表情,此时二人刚好转弯,擦肩而过一盏微弱的路灯。只见林辰仍是那一脸平静如水的表情,好像她回答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人说话就行。
又走了一小段路。尹汐心里的期待已经慢慢消失了,可突然间,林辰冷笑了声,嘲讽道:“大半夜的去买酒,可真有你的,太会照顾自己了。”
这句话刺耳,可同时又有一点耳熟,伴随着深夜滑进尹汐的心底。她不明白林辰为何这么说,努力试着为自己辩解了声:“去买酒也没什么的。”
她知道自己太苍白了。
是那晚尹汐回家后,才想起林辰曾与自己说过类似,但意思和态度都相差的话。
那时她问林辰,如果他们分手了他是不是会希望自己过得没他好。林辰听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蓦地去揉她的头发,郑重其事地说:“姜同学,首先我们不会分手,但只是假设的话我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给我好好活着,一定要过得比我好!”
“一定比你好?”尹汐瞪大眼睛,这不是她预测的答案,可还是止不住有些开心,“你真这么想?”
“对啊,你把自己照顾好,过得风生水起。”林辰的样子一点不像骗人,春风满面,眼睛弯弯的,眼下有两个小卧蚕,“不然我不甘心。”说完,他笑得更灿烂了。
尹汐当时只觉得两人在谈恋爱,所以林辰才给出这个回答。在快节奏又自私的年代,她不认为有谁会希望前任过得更好。直到与林辰分开,在北迎的那两年,她才恍恍惚惚明白了林辰说这句话的心情。
——才不会心有不甘。
晚间的聚会比尹汐想象得顺利,几个本就熟悉的人更容易再次联络起来。大家都为赵影和陆明一修成正果感到高兴,安子激动得恨不得拉着赵影当即做婚礼规划。
但当中有一点让尹汐留意到,那便是周云何对自己的态度。其他人还好,可周云何不太愿意和自己接触,她心里明白,老周是在为林辰打抱不平。她离开的两年里,周云何也有给她发短信问候,但她一概没理,除了和赵影断断续续说过些事情以外,其他人她只字未提。
而那天晚上,尹汐也没再与林辰有多少互动。
等到聚会结束,尹汐扶完喝醉的安子走到自己车前,才看见林辰就在不远处正要上车。
“林辰。”她蓦然叫住了他。
这次不是无意识地叫他,是想好了要说的话。
男人松开握车把的手,发出“噔”的一声。他站住,神情藏于黑暗之中,一声不吭,静默等候着她开口。
尹汐的声音缓缓响起,低低的语调:“那个…十二点了,你路上小心。”
林辰沉吟几秒,说了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你少喝酒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尹汐不记得具体回复了什么,只记得大脑混乱,自己好像是慢吞吞说了声“我知道了”,不清楚林辰有没有听见,仅是几秒后传来关车门的响声。
之后,她也独自上了车,等林辰将车开走才启动。
“小汐!”安子男友的车开了过来,“下次咱们单独聚!”安子坐在副驾驶,醉醺醺地把头探出车窗冲尹汐喊。
“知道了,你快好好坐回去吧,别吹风了。”尹汐打开窗户回应。
待他们都走后,尹汐才开出车位。彼时,一旁的手机却亮了起来,又是姜国发的信息。她瞬间没了心情,尚未读里面的内容就再次将手机调至勿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