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中)
尹汐的动作出乎女人意料。
“子平妈妈您误会了,我是晨曦读物的编辑,不是林老师的女朋友。”尹汐尽量委婉地说,“您着急生气合情合理,我们都非常高兴孩子无事。但同时,林老师也很尽责,今天中午我约他有事,没有谈几句就接到了电话,我们就匆匆往这边赶了,一刻也没耽搁。”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重,毕竟林辰还要和这位家长打交道。
子平妈妈又瞥了尹汐一眼,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压根不懈搭理。女人调转身子,对林辰道:“就算如此,林老师您作为班主任,也应该为学生负一定的责任吧!要是今天出了更大的问题该怎么办?”
尹汐见她不领情,又开口道:“但即便是班主任,也——”她还没说完,就感到林辰碰了下自己的胳膊,只好将嘴边的话咽回去,退到了林辰身边。
“子平妈妈,”林辰仍然心平气和的,“我们别在急诊门前说这件事,子平在屋里还要休息。”他说完冲一旁的男子使了个眼色就走开了。
那男子见状把尹汐带到了急诊室外。“没事,”他出门后说,“林老师可以处理。”
尹汐不担心林辰处理问题的能力,只是有点愤愤不平。
“你真的只是编辑吗?”男子看了看她问,“我们之前好像见过。”
“是见过。”尹汐转过来回答。
男子忽然露出轻笑:“你不是林老师的女朋友?”
尹汐酸涩地道:“原先是,但已经分手了。”
“哦,这就对了。”男子道,然后干脆地介绍自己,“我是一中教体育的,玄启尧。”
尹汐身边没有人姓玄,第一次听还蛮有意思。
“姜尹汐。”她礼貌地回复。
应该是听过这个名字,玄启尧又长长地“哦——”了声,完后夸张地笑起来。
“我的名字那么好笑吗?”尹汐微扬嘴角。实则她猜测,除了关于她与林辰的事,没有别的可以让对方发笑了。
“不是不是。”玄启尧憋回笑意,连连摇头,“那你在这边等一会儿,我进去看看。”
“好。”
待在急诊外面,尹汐想起中午周云何的那句:“这个班主任当的真是过头了。”她不知是赞同与否,自顾一笑。怪不得呢,怪不得曾经只宁会希望林辰当他们班的班主任。
沿着这条思路发展,尹汐突然羡慕起林辰的学生。相比之下,她高中……她下意识停下思绪。
令人不愉快的事就不想了。
尹汐掏出手机。杨若文已经回复并批准了她的假条,同时还强调说是为她破例一次。她打字回道:谢谢领导,我很快就能回公司了!
收起手机,她又等了八九分钟,直到那层透明橡胶质的帘子被拨开,林辰和玄启尧走了出来。
“我先回学校了。”玄启尧跟两人打招呼。
等玄启尧走出一段路后,林辰回眸,对尹汐淡淡地说:“好久没见你生气了,真不用这样,我可以处理。”他的语调不像暖心的劝解,更像另一种情绪。
尹汐没有注意到这一偏差,想到自己刚才面红耳赤的模样,尴尬地道:“我没有生气,只是听她说的话不太舒服。”
紧跟着她问:“最后家长安顿好了吗?”
“嗯。”林辰颔首。
尹汐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为了确保自己的举动没有造成麻烦,又问:“我刚才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需不需要跟她道个歉?不会影响到你吧?”
林辰乐了,看她几眼,眸中没有情绪变化:“不用,你别想太多。”他的声调平稳,让人无条件安心。
没有等尹汐回话,他往前走了一步,忽地又停下脚:“刚才对不起,打断了你的话。”
被突如其然的道歉吓了一跳。尹汐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这个笑是真心实意的。
“没事,是我添麻烦了。”她说。
看来,林辰也没有特别讨厌跟自己相处。她心里像绽开了花,边想边往台阶下走。
林辰却站定未动,低头往某处看了眼,慢条斯理地问:“姜尹汐,你去哪?”
尹汐茫然地转过来:“不是……回学校吗?”
她见林辰又垂下眼睫,语气平平,模糊地说了几个字:“你的膝盖。” 她恍然大悟,低头查看那并不严重的伤口。
“只是小的擦伤而已,不要紧。”她抬头安抚地笑。
林辰不理会她的话,转身重新往医院走,这次没有去急救的地方,而是从正门进去。
尹汐出神地望着林辰渐远的背影,几秒后才小跑着跟了过去。她本来没在意那伤口,现在却突然疼了起来,每走一步疼一下,顺着她的皮肤往上游,直到她的心口。
也不知林辰是不是注意到自己走路费劲,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进门后,医院里药物的味道再次蔓延开来。林辰简单地指了个就近的地方:“坐下等我。”之后就一个人走了。
于是,尹汐就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抱住放在腿上的包。医院里的人纷杂,各忙各的,无暇顾及其他人的事,也没人注意到他们,注意到他们各怀心事的神情。
尹汐的目光依旧跟随着林辰的背影,穿过形形色色的衣服,最终消失在视野里。她垂眸,重新点开林辰的微信账号,试图翻阅页面。可聊天记录只有孤零零的一条添加好友的通知。
想当年,他们的对话是花三天三夜都读不完的。
少顷,林辰折返了回来,手里多了消毒纸和一包碘酒棉签。尹汐实在愧疚难当,说了句稀里糊涂的话:“林辰,真的抱歉。”
林辰长长地出了口气,不悦地抬头,极其反感听女孩道歉。
尹汐无暇顾及,小心地去够那消毒纸。“我自己来吧。”她低语。
林辰一下子躲开了她,烦闷地道:“你能不能消停待着。”
尹汐被训斥得语塞,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她握住座椅边沿,尽力让自己分散注意力,可思绪仍飘飘然过来了。她记起在永合街看到林辰、林辰与任盈说话时温柔的语气,还有林辰相亲的事情。
她搞不懂林辰的态度,也不清楚相亲的结果,不清楚好多事情……
“林辰……”她突然唤道。
男人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像在想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还是,让我自己来吧。”她被林辰的眼神唬住了,声音弱了下去。
“……”
林辰盯着她几秒,仿佛无法理解,半晌了也没吭声,仅仅摇了下头。他拿出一张消毒纸,单膝蹲下来。眼前擦破的皮下是浅红色的伤,刘海的阴影中,他的神态黯然。
“还有哪里伤到了?”尹汐听见他问。
“没有了。”她随口就是谎言,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隐瞒。
“姜尹汐。”林辰看着她拙劣的演技。
“真的没有。”她说。
两秒的安静,然后林辰突然上前撸起了她的袖子,胳膊肘上的血迹裸露无余。“你到底在跟我客气什么?”林辰愤愤地问。
尹汐不理会他,猛地拨开他的手:“这边的伤不严重。”
林辰的喉结轻滑,看着尹汐坚毅的样态,叹了声,重新蹲下身子。
尹汐手足无措,百感交集地偷眼瞧他,见他片刻才抬起纸巾,即将碰到膝盖时又瞬地停住。
“忍着点,可能会疼。”他沉闷闷地说。
“不会多疼的。”尹汐低声劝慰,心里无奈,只得任由林辰自便。
纸触碰到伤口,凉意随即袭来,尹汐一凛,没有强烈的痛感,全是冰凉。那一瞬间的感觉火速又没了,她奇怪,低头就见林辰的手滞在了膝盖不远处。
“疼?”林辰沉声问。
尹汐神色安然地摇头:“不疼,就是有点凉。”
“忍一下,很快就好。”林辰道,几秒后才重新擦拭起来。
尹汐的目光不自主地被林辰吸引。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她仔细打量眼前的人,目光从林辰的眉峰滑到鼻梁,再到下巴。“真好看。”她感叹,差一点就说出了声。
好在林辰全神贯注,没注意到她不经意地入了迷。
正在她神游之际,林辰擦完了伤口,蓦地抬起头。尹汐瞬间乱了阵脚,眼神无处安放。
“很凉吗?”林辰不知实情,看她慌张的样子还以为她不舒服。
“哦……嗯。”尹汐借机给自己找台阶下。
林辰把用过的纸巾放在椅子上,取出了一根碘酒棉签,冷冷地瞥她一眼:“那以后就睁大眼睛,好好看路!”
“知道……”尹汐点着头,余光里,林辰继续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涂抹起来。
期间,一对情侣走到了附近,女生好像正在跟男友闹矛盾,恰好看见了这一幕,撇着嘴抱怨道:“你瞧瞧人家男朋友,再看你?叫你陪我来一趟都要死缠好久。”
尹汐听闻窘迫地把头垂得更深了,眼睛不再瞄林辰,就死死盯着手里的包。而林辰充耳不闻他们的谈话,还在专心致志地擦药。
真是好一幅神奇的画面。
旁边,那女生的男友无辜地辩解:“小姑奶奶,我最近不是忙吗。都已经来了,你就别老是埋怨了行不行,老是拿别人男友比来比去的有意思吗?要不你去找他过!”
这时候林辰上完了药,猛地站起身对那两人说:“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情侣。”
那女生正要开口,听见他的话一顿。
林辰斜眼瞟了下尹汐,语气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淡:“我是她哥。”
尹汐差点以为自己神经恍惚听错了,连连转过头去。林辰却没搭理她的大惊小怪,拿起用过的纸巾和棉签走了,留下她一人尴尬地冲对方笑了笑。
“这是你哥啊?”那女生透出无线兴趣地往前凑了凑。
尹汐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懒得解释,就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长得真帅!有交往对象吗?”
“……”
尹汐能看出来她是要故意气男友,自己也确实不知道“交往对象”的事,所以默然不语,没接茬。果真,那女生的男友气愤地瞪着眼道:“你够了啊!”边说边把女友拽了回来。
之后两人和好了,走之前还道了歉,说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了他们。尹汐无言,再次点头。她心想,自己一言不发就平息了一段争吵,也算很有成就感。
小情侣彻底离开,她回神,在人群中看见了慢慢悠悠往回走的林辰。男人置身于人海之中,在尹汐看来却格外醒目。
曾经上大学的时候,尹汐就发现过一个辨认林辰的方法。
具体是怎样,尹汐自己都说不清楚。总之在人群里,那个个子高高的、后背笔挺、手腕上有块表、仿佛一转身寒冬都能变作初夏的就是林辰。
那是一种难以表述的感觉,她奢望唯独她有这种感觉,从前是,往后也是。
在她发呆之时,林辰已然走了过来,敷衍地摆了下头示意现在回去。
尹汐看着自己这位天降的“哥哥”,觉得他们确实有点兄妹闹别扭的感觉。她想问几句话,可无从出口,他们早不是情侣了,这点毋庸置疑,没有商量的余地。
医院外,阳光明媚如初,照在他们身上照出了淡淡的影子。放眼看去,车川流不息,空中充斥着阵阵鸣笛。一瞬间,甚至感受不到秋季的气息,反而带着夏天的燥热。
“记住别再在大街上乱跑了。”嘈杂声中,林辰漠然说道。他说话的时候目视前方,没有回过头来。
“嗯,记住了。”尹汐十分惭愧。
可能是方才的事情耗费了力气,林辰没再多话,抬步径直走下了医院前的几节台阶。
“林辰。”尹汐突然叫道。
男人回身,那一刻阳光异常耀眼。他轻抬眉毛,无声地问她有何事。
“你…把微信加回去了。”尹汐含糊其辞地道。
林辰轻轻地“嗯”了声,面不改色地解释:“工作上好联系。”
“那这不算我纠缠你,对吧?”她多余地问。
“不算。”话落,林辰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前方再次飘来一句话,“算我自愿被你纠缠。”
“…….”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