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上）
“如果人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捅破窗户纸，那世间的烦恼就会少去一半。”
这是一篇投稿里的最后一句话。
尹汐扣上电脑，收拾好东西提前下了班。今天是星期四，要去见林辰。
五点钟的道路拥挤堵塞，去中学的路更是堵得一塌糊涂，接孩子的和下班回家的赶在一块，谁也不让谁。尹汐感到无聊，打开收音机调到听歌的频道解闷。
频道里正在播放一首王菲的《红豆》，独特悦耳的嗓音充斥了寂寥的空间。
开了十几分钟的样子，余光里，左边的天泛滥起一片火烧云，呈浓烈的橘红。她望向窗外，浪漫的颜色把四周染上了数抹色彩。橙色占据了大半的天空，与其下部分浅蓝交织在一起，混合出周圈的暗紫，如一幅水彩画。
这是南城少见的景色，附近的车鸣少了许多，大家都被来之不易的美景吸引了过去，算是致敬生活中少有的惊喜。
大概五点四十分，尹汐把车停在了学校附近。
她走下来，天边的色彩已然淡去，只剩下几抹暗下来的灰粉。倒也无妨，不那么炽热可一样唯美。她掏出手机找好角度快速拍了一张照片。
尹汐锁上车，看见林辰二十分钟前给她发了信息，以为是催促自己快点去校门口，点开才发现是林辰要她直接进校园，跟传达室的人报他的名字和教的班级就行。
她走到传达室前刚要问话，坐在里面的一位保安就走了出来。
“您好，我是晨曦杂志的编辑，来找高三三班的林老师。”尹汐按照林辰给她发的内容一字不差地道，“之前我也来过学校几次，不知道您清不清楚。”她从兜里掏出工作证给对方看。
好巧不巧，这位保安在尹汐第一次来谈事时就看见了她，认出了她的脸。
保安帮尹汐打开门：“林老师已经事先通知我了，您是他的朋友？”
“嗯。”尹汐答。
“我看您昨天中午好像跟林老师一块走来着。”
尹汐听后笑说：“是工作上有事情找他。”
保安点了点头，又热情地道：“林老师人很好，人很好。”他把“很好”二字特意重复了两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林辰安插在门口的托儿。
尹汐以笑回应：“他是很好。”
“对，人很和善，祝你们谈得顺利。”保安抬起手摆了摆。
“谢谢。”尹汐找不到其他话说，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措手不及。
她走进校门，身后的保安还在冲她摆手。她无奈回身：“您快回去吧！”直到保安关上传达室的门，尹汐才松了口气。
南城一中和她上次来相比没有变化，除了光秃秃的枫树外一切如常，是个平静的校园。这是她和林辰分手后第一次单独进这所中学，走在三两学生间，从背影看她就像个学生。
尹汐记得上次和任盈来这栋楼，第一二层分别是高一和高二，第三层没去，想必是高三了。她上了两次楼梯，途中一些学生说笑着与她擦肩而过，有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她还听见有一个女生跟旁边的朋友小声道：“我好像看见任老师带她来过。”
“是谁啊？”那朋友问。
“不太清楚。”女生耸了耸肩，还瞄了尹汐一眼，“看起来挺年轻的，不像是家长。”
“哇塞，会不会是哪个老师的女朋友？”她朋友一下子八卦起来。
是女友，曾经的女友。尹汐说了这样一句话，也仅是在心里说的。
两名女同学走远了，再往后的谈话不得而知。
抵达三层，尹汐放慢脚步留意起班级门前的牌子，刚看到“高三一班”的门牌就隐约听见前面传来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她徒然止步听了片刻。
一定是林辰了，周云何说过林辰要为学生们解压。
循着音乐声往前走，弹唱的声音逐渐清晰。她忽地感到似曾相识，浑身上下被旧时光激起了层鸡皮疙瘩。
等到了三班门口，林辰唱的歌已经非常明显了，是那首《永不失联的爱》。尹汐站在门边，心跳不由得加快。
她踌躇不决，片晌小心地探头，透过门上那块长方形的玻璃看进去。
教室里，林辰坐在一把高凳上，身侧不远处是窗外琉璃蓝的天空。吉他没有装带子，被他抱在胸前，琴身枕在抬得高一点的右腿上，弹弦的手指纤长。
他微低着头，额前的头发挡住双眉，身影在与尹汐记忆里的少年缓缓重叠。
尹汐留意到林辰穿的是一件白衬衫，两边的袖子随意卷了上去，露出可以稍稍看见隆起青色血管的手臂。他总是穿得很简单，倒不是出于自身是老师的缘故，从尹汐在大学认识他起他就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班级里坐着的学生们有一小部分随林辰一起哼唱旋律，还两三名女生用手托着腮帮子，眼睛隐晦地冒着星星，全然一副花痴样。
因为大家都全神贯注，没有人注意到尹汐。
她偷偷看了几眼，不舍地转过身靠在墙上，没有意图去打扰林辰。这个举动过于熟悉，她含笑，轻轻垂下眼睫。
尹汐记得除去今日，自己只有一次是隔着一扇门听林辰弹唱，听得如此着迷又带着无法忽略的心跳。
林辰的声音像大学时那样温柔，仿佛一阵掠过自己的清风，光临了她早已落幕的青春。她似乎还能嗅到那日太阳晒进走廊散发出的干燥气味，脑海里的画面渐渐清晰。
音乐教室外，少女初次心动的场景……
南城大学在学年初举行的联欢会前夕，尹汐被赵影和安子拉去帮忙做宣传海报，她本来不负责这部分工作，推脱几次最终没拗过两个好友。那时她们都是大二的学生，尹汐还留着长头发。
赵影在大学前就和周云何认识，而周云何恰好又是林辰的朋友。通过赵影的介绍，再加上同是学生会的成员，尹汐当时已经和两位学长比较熟悉了。
南城大学有所不同，不像其他学校一般都是分系学生会。他们是个混杂的组织，大杂烩似的占了不同系的学生。
那天是个周三，尹汐在一间教室和赵影、安子还有其他一帮学生会的同学设计宣传海报。她在旁边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借着说话间的空隙帮他们出了个主意，之后就去了厕所。
尹汐在走廊里慢悠悠地闲逛，故意朝窗户那侧靠了靠。
往外瞧，这栋楼建得较高，一览校园的风光。
那时正值好时节，微光和煦，几棵桂花树赶上盛开的季节，黄灿灿的小花一簇簇聚在枝头。她出神地看了好久才再次迈开步，忽然听见不远处的音乐教室里有人在弹唱。出于好奇，她顺着音源走近了些，觉得唱歌的人的声音很熟悉，悄悄往里看了眼。
午后三点左右，阳光从白色窗帘透进来，洒了一地。
弹吉他的人是林辰。
一学年了，尹汐从不知道他还有这项才艺。
少年身穿白色体恤，坐在一把椅子上抱着吉他，边弹边非常陶醉地唱着《永不失联的爱》。
那场景就像是从梦里照搬出来的一样。
尹汐曾经听过这首歌，忍不住小声跟唱起来。
似水的歌声结合着午光，让林辰散发出一种气质，一种尹汐未曾感受过的、安稳又沉静的气质，仿若天际弥留的一朵云。
她站在那里入了迷，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在偷听。他们已经是熟人了，她本可以直接进去，但不知为何，尹汐就是无法伸手打开那扇门。
此前经过一次次的相处，尹汐对林辰是有好感的。
她不确定什么算喜欢，只知道这位在她刚入学时就目睹她出糗的学长人缘好，性格不卑不亢，时而有点小风趣。他长得清俊，说话的声音特别温柔，看自己的时候眼睛很明亮。
她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开心的。
现在少女就偷偷站在门外，屋里坐着她心中的翩翩少年。她有些忘我，便是如此着了魔。
不久林辰抬眸，目光刚好撞上尹汐的眼睛。
吉他声戛然而止。
少年先是惊讶，接着嘴角掠过一丝浅浅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从那刻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注定要改变了。
尹汐被吓了一跳，急速狼狈地回身靠在墙上。她想不清楚自己的举动，心情带着余波让她羞红了脸。她刚想迈步跑走，就听见林辰在屋里拉着长音喊她：“姜尹汐——”随后，教室里传出渐近的脚步声。
女孩的心跳随之加快。
林辰打开门，扶着门框探出身子。
就装作若无其事吧，拼演技的时候到了。尹汐假装无辜，却还是做贼心虚地不敢正过脸去。
“怎么样？”林辰憋住笑意问。
“什么怎么样。”尹汐的语气倒是挺冲，心里直埋怨自己刚刚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推门进去。
“学长跟你说话，你遮遮掩掩的是不是太不礼貌了。”林辰双手抱在胸前歪头看去，故意逗尹汐。
尹汐为了自证“清白”和挽回她仅存的一点尊严，左手藏在背后使劲捏着攒了口气。她不光转向了林辰，还高高仰起脸，眼睛直直地看了过去。
林辰的眸中秋水盈盈。
“这样可以了吧。”她道。
走廊里，微醺的浅光把少女眼里的东西照得闪亮，而她自以为坦荡，实则脸已经红透了，活像个熟柿子。
她觉得自打出生以来，自己的心脏就从没像那时一样狂跳过，仿佛下一秒就能昏昏厥。昏过去也好，就给林辰一个上演“英雄救美”的机会。
但，要是尹汐有听见心声的能力，就会知道林辰的情绪比她强烈千百倍。
她就会知道，那时林辰垂眸凝视她，看她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心脏瞬间在胸膛里变作只蝴蝶横冲直撞。
那一刻，林辰真的差点没忍住，没忍住低头吻她。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影从走廊的一边走来，打破了一触即发的暧昧。
“小汐，你上半天厕所怎么上到这儿了。”赵影奇道，边说边一双眼睛敏锐地观察着两个心里有鬼之人。
“救命恩人啊。”尹汐暗想，看赵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我这就去。”尹汐抓住这个机会，目光一扫带过林辰的脸，从他身边低着头慌乱地跑开。
“喂！”赵影对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怎么回事啊。”赵影不解地摇头，试图看向林辰找个答案。
林辰正靠在门边，双瞳愈深，眼神不自主地跟着尹汐跑走的身影。
“呦。”赵影见状立刻露出耐人寻味的样态，“老周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看来是真的。”
林辰闻言回过神，笑问：“说什么？”
他从未跟周云何分享过对尹汐的感情，只是周云何太了解他了，也怪他藏不住心事，很快就被看了出来。周云何还问过林辰，林辰一直是不置可否的状态，回答得模糊，为的就是防止周云何在什么都没发生前到处传播。
可现在看来，无论怎样周云何都要找个发泄口把这些散出去。
“说的什么你自己清楚啊。”赵影耐人寻味的语气。
林辰轻笑声，露出高傲的模样：“周云何那么不靠谱的人你也信。”说罢，转身走回教室。
“切。”赵影也跟着他走进去，莫名生出了对尹汐的占有欲，“你别以为仗着你在学校有点人脉，就可以随随便便拐跑小汐。”
林辰还是笑盈盈的样子，语气像被冤枉了似的：“我哪有。”
赵影看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有想上去揍他的冲动。她盯着林辰，这人好像是一半自傲和一半温柔混合而成的——矛盾复杂的混合体。
“那我们走着瞧。”赵影不屑一顾地松开抱在胸前的手。
“瞧什么？”林辰漫不经心地调起吉他弦，丝毫没有被影响。
赵影叉着腰，眯起眼摇了摇头，像是觉得他不可理喻。
不久，尹汐回来了，去了趟洗手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走过那间教室，见赵影竟然尚未离开，便过来叫她。
“影儿，你怎么还待着，快走吧，不是还得做海报吗。”说完她过去要牵赵影的手。
“看见没！”赵影蓦地一把握住尹汐，紧紧拉着晃了晃，故意显摆给林辰。
“看什么？”尹汐有点蒙圈。
“没有，”赵影扭头，“咱们走。”她炫耀似的，耀武扬威地拉着尹汐出了教室。
尹汐离开前偷眼瞄了下林辰，少年正在专心致志地调琴弦。即便是这般正常的场景，她的心仍恨恨跳了一下，浑身漫过细微的电流。
等两个女生走出教室的门，林辰才抬起头。他眼里映着尹汐的背影，自顾一笑，眼下有两个小卧蚕。
这次的笑不那么桀骜，相反流露出浅浅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