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上）

林辰正从店里出来，他背着光，脸上像铺上了暗暗的影子，衬得眼神犀利。

“呦，来啦。”周云何阴阳怪气的语调。

林辰一看便知刚才发生了什么——故作轻松的周云何，以及尹汐失措的模样。“你信口开河说了些什么？”林辰夺走周云何手中被掐灭的烟头，“都告诉你了别来，死活不听，难受也活该。”

周云何冷冷笑道：“你要是知道姜尹汐快结婚了，你会只安安稳稳坐在家里？”随即若无其事地又取了根烟叼在嘴里。

“别提其他的，我在说你的事。”林辰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能是烟气所致，他轻咳一声，转身对尹汐道，“你先回去吧。”

“哦…好。”尹汐从林辰身后走过，离开前又看了看周云何。他拿烟的手正缓缓落下，脸上冷暖两色的光融在一起，一身精致的衣服显得无比狼狈。

周云何对于薛艺嘉结婚一事的反应在有些人看来不可理喻，不过尹汐或多或少可以理解。学生时代的感情纯粹，也许两人不见面就没事，顶多郁闷几日，可见面就完全不同了。

走进饭店，尹汐迎面碰上了薛艺嘉。“学姐！你是来找周云何的？”她有意挡住薛艺嘉的路。

“嗯，你们出来好久，我不太放心。”薛艺嘉难为情地往尹汐身后望去，可以依稀看见两个男人的身影，“我去是不是不太好啊？”她征求尹汐的意见。

尹汐想到自己离开前周云何的模样，连忙点头：“林辰在那里，你别担心。”

薛艺嘉叹了声。尹汐看她一脸难色，宽慰道：“周云何也不希望你看到他这个样子，他不是生你的气。”

薛艺嘉轻点了下头。接下来尹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自然地摸着衣边，等了几秒才开口：“那我们回去吧？”

“行……”薛艺嘉勉强答应，可走到一半她忽然反悔，一把拉住尹汐，“其实，能不能要你单独陪我一会儿？”

尹汐猛地回头，自知不擅长开导别人，可薛艺嘉的样子又让她于心不忍。“好吧。”她妥协。

她和学姐找到了之前周云何坐的椅子，等位的人已经走完了。她们坐下来，尹汐等着薛艺嘉先开口，到底她连他们为何分手都不清楚。

“你别有负担，”薛艺嘉说，“我就是心里不舒服，很快就好了。”

眼前光鲜亮丽的学姐一副怅然的模样，尹汐不住地感叹谁都有伤感的时候。“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突然坦白，“我不擅长安慰别人，但我可以听你讲，这个我擅长。”话落，自己都惊有些讶，要换以前，她绝不会主动表达。

“谢谢你。”薛艺嘉嫣然一笑，整个人美得如诗如画，令尹汐忍不住弯起嘴角。

她们坐了十几分钟，薛艺嘉和尹汐倾诉了心里话，多半是因聚会勾起了往事。学姐絮叨地说起是怎么跟周云何和平分的手，以及分手后她希望可以维持朋友关系，但不太现实，两人由此变得若即若离。

分手的原因依旧没有提及，只是零零碎碎地说了很多其他的事。

字里行间，尹汐能感到学姐已经在往前走，只是今晚看见周云何后，她也无法保证心如止水。一时惆怅，这般涟漪委实不好忽视。

到最后，她们各自沉默，还是尹汐小心翼翼地问：“学姐，我多嘴一句，周云何说他不喜欢不辞而别的人，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

薛艺嘉一滞，神色微变，尹汐见状赶忙宽慰：“没事没事，都过去了，不提了。”

就在这时，林辰和周云何从外面回来了，而薛艺嘉低着头没有发现，嘴里唐突地吐出两字：“许言。”

“嗯？”

“因为——”薛艺嘉话到一半，听见了脚步，抬头，立刻噤了声。

尹汐也觉得尴尬，急忙站了起来。

周云何和薛艺嘉明显有话想对对方说。尹汐轻轻抬眉，给林辰使了个眼色。“你们聊。”林辰接收信号，“我们先进去，出来太久他们会担心。”

尹汐和林辰匆匆离开，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你说他们会聊什么？”半路，尹汐好奇地问。

“不知道。”林辰并不在意，“反正周云何这孙子矫情得很。”

尹汐听见林辰说“孙子”二字，心想多半是被周云何传染了。可听林辰说总觉得怪怪的，让她忍不住想笑。

即将回到包间时，林辰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骤然停了下来，尹汐差点没刹住一头撞在他身上。“你刚才在桌上想问什么？”林辰冷不丁地问。他垂眸，眼底不见明快之色，雾气蒙蒙的。

尹汐的身体一僵，边揉额头边眨了眨眼，钝钝地看他。

林辰却意外地笑了：“你刚刚一脸欲说还休的样子，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有话要问。”

更何况他了。

尹汐不无尴尬地抿唇，朝四下里看看，确保了只有他们二人。

“问吧。”林辰催促了声，然后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想问的已经有人答了。”尹汐深吸一口气，怯生生地说。她的话含含糊糊，林辰却一下子明白过来。

男人保持着语调里的平静，身体向后轻仰：“北迎的事？”

尹汐微微点头。

“是去参加学校的讲座。”他无关紧要地解释了句，说话的整个过程眼睛始终不离女孩。

是吗。

尹汐记起周云何说出的实情，浑身像被人泼了冷水，她清楚林辰是在隐瞒。是避免让她更愧疚吗？

“知道了。”她干巴巴地回话。

“不信我？”林辰见她这番举动，嘴角发苦地撇了撇。

“信。”她说。

看尹汐郁郁不乐的样子，林辰微眯双眼，又道：“周云何跟你说的话都别放在心上，他喝醉了，口无遮拦。本来不想让他来的，但拦都拦不住。”

“没事，我理解他。”尹汐抬起头，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你理解他？”林辰突然气呼呼地反问。

“嗯……”尹汐不明所以，“学姐结婚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呵…你理解他，他理解你吗？”林辰不屑地道。

哑口无言了。“他会理解的吧。”片晌，尹汐才道。

他理解不理解都无所谓，但，林辰，你会理解我吗？

想到这里，尹汐去看林辰的眼睛，却被对方冷漠地躲开了。他们再没对话，林辰过去打开了包间的门。

刚进去，梁秦就笑着问：“学妹，你不会丢厕所里了吧。”

尹汐不假思索地回应：“是丢厕所里了。”坐回座位后，她与赵影和安子说清楚了老周的情况。

“早就知道是这样。”安子摇着头。

“那老周没事了？”赵影问。

“应该会慢慢好的。”尹汐道。

“什么慢慢好？”梁秦一头雾水。

“从旧情中恢复过来。”安子说。

梁秦回头看了眼林辰。“对，”林辰漫不经心地道，“从旧情中恢复过来。”

聚会在十点整结束。

“小汐，你待会儿坐谁的车？”赵影穿衣服时问。

“打车回去吧。”尹汐说，没注意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林辰朝她看了眼。

“别啊，我送你吧。”安子热情地拽拽她的袖子。

“你不是还要去接你男友嘛。”尹汐轻笑着，她知道接下来赵影要和安子说同样的话，紧接着说，“你也踏踏实实去找老陆，不用管我。”

“没有，他来接我，已经发微信了。”赵影拿着手机给尹汐看屏幕上的信息，“完全可以送你。”

“真不用了。”尹汐继续推辞，“主要我还要去趟商场。”

“现在？这么晚？”

“不算很晚吧，而且附近就有，我打车过去要不了多久。”尹汐说。其实她不是要逛街，而是那家商场里恰好有药店，可以买贫血的药。她今天早上已经把最后一粒药吃了，刚刚才想起来要买。

“那——”赵影仍不放心，扭头朝斜后方的林辰看了眼，瞬间有了主意，“怕耽误我们的话就让林辰送你怎么样？反正老陆说过他习惯性早起，不管多晚睡都无所谓。”

“呃……”尹汐差点笑出来，无疑地再次拒绝，“不用了，我去商场会耽误时间，很麻烦，跟晚睡无关。”

赵影听后又朝身后看了眼，大概是在暗示林辰，也不知他有何反应。直等他们走出饭店，林辰才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喊她：“姜尹汐。”

她转过去。

“我送你吧。”男人的神色淡然。

尹汐推辞：“真的别麻烦了，我——”

“无所谓，”林辰不太耐烦，干脆地打断她，“我也要去一趟医院，不耽搁这一点时间。”

都不等尹汐答应，一旁的赵影就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把闺蜜放心地托付了出去：“就这么定了！”说完向前跑了几步，去找被梁秦搀扶着的周云何。

店前只剩他们两人。

一阵晚风闲闲地从拐角处溜达过来。

尹汐抬眼，林辰不过脑子都能猜出她在想什么。“都说了不会耽搁。”他丢下一句没再解释，径直往前走起来。

尹汐愣了下，几秒后跟了过去。他们走到车子边，林辰再次下意识地去开副驾驶的门，才准备发力将车门往外拉，就瞬地停住。他转过来，和尹汐有一秒短暂的对视，蓦地松开手绕到另一边。

上次尹汐不愿意坐副驾座不光是出于他们的关系，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不清楚林辰有没有女朋友。现如今既然已经确定大家都是单身的状态，互相之间便没太多忌讳了。

看林辰上了驾驶座，尹汐稍微迟疑着，最终将男人差一点开的门打开。

林辰见尹汐坐在了自己身边，嘴角难得地勾起弧度：“怎么改主意了？”

“……”尹汐借着系安全带的动作躲过了这个问题。

林辰右手拿着车钥匙，暂时不想启动车子。他记起了之前的事，把玩着手中的钥匙道：“姜尹汐。”他好像说重要事前都要叫一下她的名字。

尹汐条件反射地回头。

林辰看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才缓缓道：“你最好别是去买酒，刚刚聚会你喝得已经够了。”

若不是碍于情面，尹汐真想狠狠反驳他几句。因为碰见自己出门买过一次酒，林辰便无法释怀了。

这段空隙间，尹汐观察着林辰，男人俨然摆出一副仿佛她现在回答“是”，便可以不由分说绑她回家的表情。

“根本就不是。”尹汐低头，摁下安全带，闷闷的语调，“我有那么喜欢喝酒吗。”

林辰冷笑，像在说“那谁知道”。

尹汐不理会他的态度，径自说：“不过你要是真的去医院，我们就不用去商场了。”

林辰刚要转动车钥匙，听见这话立马停下，看来车子一时半会儿是开不了了。他回头，沉默着等尹汐给出解释。

车旁的一盏路灯忽然灭了下去，昏暗的光线均匀地在林辰的脸上晕开，他的双眸深沉，被过街的流光点亮了。

尹汐看着他的样子一时间有点发愣，双手轻攥起衣袖：“……哦，我去商场也是去里面的药店。你去看外婆的那家医院旁刚好有药店。”她默认林辰去医院是去探望外婆的。

“药店。”林辰重复了一遍，然后转动钥匙，“头疼的药？”

尹汐摇头，不希望林辰把这个当成件大事，故意用轻松的语气答：“贫血的药，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十月初吧。”她是拖到自己回南城才做的检查。

林辰不知道尹汐回南城的具体时间，但也能猜到尹汐可能早就出现了贫血症状的——在北迎时。自从上次从陆明一口中得知了更多北迎的事情，他对这方面就变得异常敏感。

“严重吗？”开了几分钟后林辰问。

“不算严重，很普遍，没什么。”尹汐还是轻松的语气。

林辰闭口不接茬，脸上的神情像凝结了夜色，带着一层薄薄的冰霜，阴阴郁郁的。

车里只剩下街道上传来的声音，安静中掺杂着少许嘈杂。

尹汐坐在副驾座上，不自觉地找回了分手前熟悉的感觉。她趁着车子还在开，微微侧头看了眼林辰。男人的脸从这个角度瞧，有种说不出的俊朗和干净，只是情绪透出沉重之感。尹汐发觉林辰的头发有点长了，额上的发已经彻底盖过了双眉。

前面刚好是红灯，林辰感到右边投来的目光，停下后回应似的也转过头。尹汐匆忙移开眼神，脸颊微红却不自知。他们都没说话，两人之间的粉色小猪在轻轻晃动。

林辰凝眸在女孩的侧脸，几秒后把眼睛转回道路，清了清嗓子：“有什么事？”

尹汐没打算现在提，可林辰既然开口，她说说也无妨：“你参加讲座是几月份啊？”

“……”

“记不清了。”他的语气蛮横，踩下油门又冷冷地附了句，“我没那闲工夫，不是去找你的。”

“哦……”

尹汐宁可相信林辰的话，也不愿再记起周云何的三言两语。这样她还可以减轻负担，尤其在林辰提起补偿一事之后，反弹作用一般，她更觉得对不起他。

就蒙蔽自己的双眼吧，装作林辰所言才是事实。

她转向窗外，夜色浓重美丽，月光如水，与街灯相互辉映。

“那就好。”她的声音轻若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