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一捧百合花（上）
自从林辰自主报名了一顿饭后，尹汐就在琢磨去哪家餐厅比较合适。但都不等她选定地点，一通来自姜尹蓉的电话就打乱了所有计划。
周三中午吃饭的时候，尹汐的手机在口袋中震动起来。她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屏幕上出人意料地显示着姐姐的名字，她心头一凛，毫无缘由地紧张起来。
每次姐姐找她，除了需要帮忙，再就是要告诉她不好的消息。
“我接下电话。”尹汐对易禾说。她放下筷子走到远处的角落里，等三两同事从身边经过走远才按下了接听键。
在电话接通的同时，姜尹蓉微颤的声音随即传来。“小汐，外公……”她的嗓音比尹汐要细，此刻听上去都有点尖锐，“外公去世了。”
“……”
外公去世了。
有个声音在脑中平平地重复了一遍。
尹汐盯着墙面，只看见无边的空白。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了几秒，她恍然问：“什么？”
“外公去世了。”姜尹蓉用同样的语气重复。
公司的食堂里充满喧哗，尹汐却觉得四下里异常安静，世界在一瞬间静止了。姜尹蓉在那头说了些话，尹汐一句都没听进去，耳边全是“嗡嗡”的响动。待姐姐的声音止住，她微微动了动唇：“我去找你。”
挂断电话，她机械般收起手机，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尹汐经历过几次亲人重病，但那与真正的死亡尚存差距。
外公留给尹汐的记忆不多，仅剩的回忆却个个刻骨铭心，在尹汐心灰意冷的时刻，给了她或多或少的支持。
尹汐记得儿时的每个暑假，她都会随父母到北迎的外公家玩。但自从鲁温元和姜国离婚后，尹汐便没再见过外公，直到两年前她去北迎，才重新和老人建立起了联系。
她曾借住在外公家里一段时间。老人对她的关爱不比儿时少，也没有因为她跟随了父亲而排斥她。外公很疼爱她，就算是在鲁温元等人面前也不吝啬，并曾在鲁温元离婚后，一再要求她带着姜尹蓉去南城看尹汐。
尹汐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好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糊里糊涂地吃完饭后，她开始查前往北迎的机票，却发现北迎现了极端的暴雨天气，近期几架飞机都停飞了，最早的一班航班也要等到这周日，而直达的火车在这几天竟然是停运的状态。
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尹汐决定乘坐周日的航班过去。不等下班，她就去找杨若文说明了情况，并得到了批准。
下午尹汐照常工作，未感到任何变化，仅是内心深处没着没落的，感觉也不强烈。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与姜尹蓉说清楚自己周末去北迎。
完后她翻开和林辰的聊天记录，简短地打了几个字：对不起，周末不能请你吃饭了，家里有点事，我们改一个时间吧。
类似家人去世的事情，她倒不必遮遮掩掩，但习惯性地，她只是含糊地提到是家事，没有说明具体情况。
稍作休息，尹汐点开手机通讯录。
她滑着屏幕，看一个个名字从眼前移过，没有几个是她可以在此时拨去的。她在滑动时，留意到字母“L”的部分下没有那个名字——对了，她换了手机号，从没跟他说。
尹汐翻到了通讯录底部，犹豫再三，最终拨打了赵影号码。电话里传出“嘟嘟嘟”的声音，声声都敲在心上。
她静下来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接通。“可能在忙吧。”尹汐失落地想。正当她准备把手机熄屏时，赵影竟然打了过来。
“对不起啊小汐，刚刚在客厅没听见。”赵影带着歉意。
“没事。你今天不在画室？”
“不在啊。找我什么事？”
“哦……”尹汐忽然有点难以启齿，“想找你聊聊。”
“可以啊，说吧，找我聊什么。”赵影道，殊不知接下来的谈话是沉重的。
“家里的面事。”尹汐的语速很慢，说话间手指使劲攥成拳头，指甲把掌心都按红了，“今天我姐姐给我打电话，她……她说我外公去世了。”
对话里出现了几秒空白。“啊？”赵影也是一愣，“怎么会……那你没事吧？你姐姐说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还没问，具体的不清楚。”
赵影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你还好吧？”她再次问，“你先别想那么多，需要我过去找你吗？”
“没事，我没什么事，别担心，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公司那边我已经请假了，这周末回去。”
“哦，其实——”赵影的后半句没说完。
尹汐猜测，是让她告诉林辰吧。
通完电话他查看微信。林辰意外地给了回复，对于自己道歉的行为，男人还是持有同样的态度。
林辰：不用跟我道歉。
林辰：家里的事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尹汐紧握手机，心里五味杂粮。事情算严重吧，帮忙倒不需要，只是近来琐事繁多，她多少有点疲惫，特别希望借谁的肩膀靠一靠。
就像从前一样。从姜国家里出来她会给林辰打电话，少年的嗓音像良药，可以拨云见日，让天空晴朗。
“上次他不是说让你不要隐瞒吗。”尹汐心想，“就告诉他吧。”也是向来把家里的事藏得太隐秘，她无法速速从这个模式调整过来，经过再三思索才下了决心。
尹汐：没有需要帮忙的。我外公去世了，周末要回北迎一趟。
她发完这条信息后，林辰没再给她回音。是等到七点多吃晚饭的时候，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才震动了一次。
尹汐刚拾起筷子，听见响动又把筷子撂下走过去查看。林辰的话一如既往的简洁。
林辰：北迎有天气预警，一定要最近过去吗？
他，特意去查了。
尹汐：嗯，订好了机票，周日还有航班能飞。
林辰：几点的飞机？
尹汐：晚上九点半。
对话以她的回答寥寥收场。林辰只字不提外公去世的事情，也没有安慰的话，但尹汐就是莫名安心。
接下来的几天中，她上班、下班，生活没有丝毫变化，心情平如止水。她以为亲人去世自己会伤心，可她却尤为平静，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些冷血。
周日下午七点整，尹汐拉着一个小行李箱走出小区准备打车。她习惯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
天已经是半黑的状态，银白色的月光透过云洒下来，给所有事物都铺上了一层淡淡的冷霜。
尹汐才走出去几步，就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靠在辆白车前。她吃了一惊，为了确认又走了几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林、辰？”她迟疑地唤道。
男人闻声收起手机，把头抬起来。
“你…怎么来了？”她看着他，昏暗之下捉摸不透对方的心理。
“送你去机场。”林辰仅是片言只语，不多作解释。
“我可以自己打车，这附近挺多出租车的。”尹汐不得其解，随手指向马路刚过去的一辆出租车，“你不需要麻烦这一趟。”
林辰没说话，探身把她的行李放进了后备箱中。
她只得看着他在月下的身影。
“需不需要我说了算。”他心平气和地道，说着就过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他回眸，目光比以往温柔。
尹汐没再推脱，乖乖坐到车里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不清楚林辰是怎么知道自己会现在出门，不禁扭头看了看他。车内的灯亮着，男人的刘海遮住了双眉，瞳色暗淡，好像不愿说话的模样。见状，尹汐默不作声地把疑问咽了回去。
车往机场的方向行驶。尹汐突然真正意识到，她要去北迎，因为外公去世了。
去世。不知道鲁温元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这下外公可以去见外婆了。”她默默想。
尹汐从没见过外婆，听说老人在鲁温元几岁时就离世了。外婆那么早去世，却没有换来所谓的将心比心，鲁温元仍是带着姜尹蓉毅然离开，跑去了遥远的城市。现在，就连外公也走了……
实则关于鲁温元的事，尹汐已经有段时间没想了，突然间的回忆让她招架不住。她侧过脸，不愿让林辰看见自己的表情。
街道空荡荡，树在左右摇晃，张牙舞爪的像只发毛的怪物。
林辰转头，看着女孩的样子，藏在发间的眉梢动了动，轻声问：“你想他吗？”
尹汐垂睫：“外公吗？嗯……后悔回来后没常跟他联系。”
林辰平静的语气：“人去世后什么都会成为遗憾的。别自责。”
尹汐不明显地笑笑，用手撑住昏沉的头：“我知道。”
沉默片刻，林辰再次往她的方向望了眼：“到了那边记得检查天气预报，天气不好就少出门。我看前几天有的地方还发了洪水，千万要注意安全。”
尹汐点头，依然没有转过脸：“嗯……”她闭上眼睛，橙黄色的路灯不时地从脸上滑过。她顿时想哭，可又流不出眼泪，悲伤全全闷在胸口让人喘不上气。
就这样，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林辰的余光见尹汐的头发顺着她的姿势往前倒了倒。他们虽然坐在对方身旁，却像隔了好远的距离。
车子开到了机场边。尹汐睡熟了，没有感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周围不断传来杂乱的交谈和轮子滚动的噪音。
林辰将车熄火，偏头看去。
几缕黑发遮住了尹汐的脸，他伸手想把发丝拨开，但又害怕吵醒她，犹豫半天也没行动。时间还早，他把车开到一旁可以停泊的地方。
林辰安静地凝坐在此，目光落在尹汐身上，借着夜色注视她，看得出了神。他不忍心叫醒她，不想放她单独去北迎。
尹汐的离开永远都很干脆，来去匆匆，从不见她迟疑或纠结。也可能那些心结都被她藏在心底，从没表现出来。
也是因为没有表现，裹得像个洋葱，一层一层剥开才能看见最终的果实。可——
林辰轻轻叹了声，手触了下她的发丝，迅速又收回。
他曾试图帮她解开盘根错节的心结，但是，只换来了她更紧的束缚。
“林辰，我没事。”
“林辰我真的没事。”
“林辰，你别担心。”
明明眼眶都红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