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两不相欠（上）
姜尹汐？
离开墓地，尹汐漫游在街边。
雨后的空气新鲜，墓园附近的几处区域都贴着封条。这地方没有发洪水，但耐不住大雨的洗礼，仍压垮了不少东西。
冷风在呼啸。
尹汐是一早的航班，本该早睡，却满不在乎地在周边浪费时间。走在那条熟悉的街道，难免记起两年前的时光，心里的慌张和惶恐就在城市里跟着她一块迷途。
她难以释怀，在那个只有父亲沉默无言的家里，她内心深处的自卑和执念就没停止过生长，不断地叠加。
尹汐停步在一家餐馆前，是那年她光临的第一家餐馆。门外有一处长椅，她学着当年的样子坐下来，除去此刻干涩的眼睛，以外没有任何差别。
她记得真切，自己当时的茫然。主要是思虑过度，想林辰，想鲁温元的病情，想姜国的漠不关心，想姜尹蓉差点下跪的模样。
神游之际她掏出了手机，莫名其妙地翻到了“L”开头的地方。她痴望着那个名字，大拇指悬在空中，差一毫米就要按下去。
姜尹汐？
那个声音在脑中重复了一遍。是林辰的声音，在他们分手前一个多月时的声音。她跟着林辰去家里拜访，遇见了串门的亲戚。
尹汐站在林辰家里，看见其乐融融的家庭画面，心里没有暖洋洋的，反而越来越冰冷。她忽然间厌恶自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林辰。”尹汐背后，周玲在叫儿子，不知使了个什么眼色。
“知道了妈。”林辰的语气里带着万分笑音。
之前也来过林辰家，可这次反应最强烈。看见任何他们家里人温暖的互动都让尹汐不自在，有种无以名之的感觉堵在胸口。就像她在北迎家中一样，无论如何，她到底是个局外人。
“姜同学，跟我去客厅里歇会儿吧，你一来就在干活。”林辰拉拉她的小臂，把她面前的水关上。
“不用，我闲着也是闲着。”她讪笑道，没法跟林辰说实话，说她干活就是想逃避一下，不用置身于家里的气氛，连带着所有人一起不愉快。
她喜欢并羡慕林辰家里和谐的感觉，只是不自在。她觉得自己太别扭了，很希望可以释怀一切，奈何功力尚浅。
“还是去歇会儿吧。”林辰探头看她，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没事的。”尹汐仍在坚持。
见状，那亲戚路过，在厨房外跟周玲嘀咕：“这姑娘真贤惠啊。”
林辰压根不在乎那些人的评价，走去关上厨房门。空间里只剩他们二人。“不高兴了？累了吗？”他过来低声问，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双手轻轻环上她的腰。
尹汐想叹气，又努力忍了回去。“没有啊。”她不愿让自己扫兴，继而笑了起来，“真没有。”
林辰侧着脸望她，还不知道她隐瞒的事情和姜尹蓉打来的电话。
林辰再一次关上水，屋里霎时间一片肃静。“那我来刷碗，你把晾台上的碗筷收走。”他松开手，没强求尹汐说什么，而是谈了个条件。
“你学校的事情多，去休息吧，我很快就好了。”尹汐甩了甩手上的水。
表面上他们似乎是为了刷碗的问题僵持不下，可尹汐明白，他们是为了对方，不过方式不同。
“不行，你不走我就不走。”林辰直接伸手把她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抓着她的腕子帮她擦手。
尹汐无话可说了，凝神看身前的人。林辰的头发有些长了，看上去也疲惫，手握着自己，动作特别轻。她心里蓦地有点痛。
从家中出来回到车里，林辰问了她些话。具体的细节记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林辰的那句：“姜尹汐？”
她知道自己走神了，匆忙地缓过来。
对面的人看着自己，担忧又黯然地看着自己。回想起来，一进一退的感情终究是要结束的……
“姜尹汐？”
时间折叠回现今。
尹汐闻声低头，手中显示着正在通话的屏幕。游离间，原来还是打通了那个电话。她骤然慌乱起来，倏地按下了红键，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瞬间她反悔，真是做贼心虚。
一分钟不到，电话再次打了过来。她定了定神才接通：“林辰。”她的声音慌慌的。
“出什么事了，怎么打来又挂断？”可能是听见了鸣笛声，林辰又问，“你在外面？”
“对，办完事这就回去了。”她道。
“打电话有事？”
“……”
什么事呢？
“我……”她心一横，“没什么，就是刚刚打错了，实在是抱歉。”她怎么可能告诉他，说自己在想以前的事情。
对面空了一秒，就听林辰含糊地笑了声。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烧热的脸与寒风结合在一起，很奇特的滋味。
“你除了这三个字还会说别的吗。”
她语塞，直到林辰又问：“家里的事处理完了？”
“嗯。”她答。
“那边冷吧。”
“还好，就是下雨了，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她盯着潮湿的地面。
“你自己多注意点，别……”林辰有话没出口，最后道，“那我挂了。”
“好。”
这下是彻底挂断了。她落寞地长吁一声，起身，开回了小区。
次日早上八点的航班，经过近两小时的飞行，尹汐回到了南城。在北迎的那几天，雨水把气温拉得很低，以至于才出南城机场，尹汐就明显感到温度上升了。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收拾好行李又换了一套衣服，中午左右赶回了公司。
开车的路上，尹汐觉得自己好像感冒了，嗓子又痒又疼，不时还流鼻涕，头也发沉。不过她没太在意，想着小病不会碍事。
公司里午休时间刚结束，易禾和李玉两人正往办公区走，半路上碰见了尹汐。
“欢迎欢迎！”易禾和李玉两人快速凑了过来。“你终于回来了！”李玉叫道。
尹汐与她们笑着打招呼。
“我们还担心来着，给你发了信息你也没回。”易禾对她说。
尹汐感到疑惑，忙问：“担心什么？”
“你没看新闻啊。”易禾掏出手机，三下两下打开了一条新闻，“有架从北迎飞回南城的航班出事了。”
尹汐心里一惊。易禾手机里的新闻发布在两小时前。那是个不同航空公司的航班，在凌晨起飞的，她当时差一点就订了那家的机票，现在想想真是万幸。
“我就说你别瞎担心。”李玉在一旁道，“小汐福大命大，绝对没事。”
尹汐不自然地轻笑，没再多想，找杨若文说了几句就回座位开始工作。
当晚，尹汐回到家中已经开始发烧。她给自己冲了个泡腾片，喝完后想安安稳稳地休息一下，便用她惯用的方法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闷头睡起来。
半夜她醒了好几次，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嗓子咽下口水就疼得让她哆嗦。第二天早上，尹汐头疼欲裂，但无论如何，为了不再耽误更多工作，她静坐了十分钟来恢复体力，仍旧坚持去上了班。
“况且今天是周五，坚持一天没问题。”她想。
只是在匆忙中，她忘记把勿扰模式调回去了。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尹汐又浑身发冷，打字的力气都没了，身体缩在一起。易禾见她脸色不好，过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结果才碰到尹汐的手就惊道：“小汐，你发烧了吧！”紧接着摸了摸她的额头。
“少说得有三十八度了。”易禾皱着眉，“也快下班了，你回家休息吧，可能近期太累了。”
尹汐看了下表，心想自己这个状态也没法工作了，索性收拾起东西。
“需要我送你吗？”易禾问。
“不用啦。”尹汐道。她曾在北迎就顶着低烧开过车，所以对此没有太大反应。
幸好一路上不太堵，尹汐的身体软弱无力，嘴唇发干，快到家时连眼睛都凑热闹地烧起来。她走进电梯，瞬地瘫靠在一旁，恍惚地看着电梯门映出的自己，看重了影，似身体一分为三。
走出电梯，她刚要从口袋里取钥匙，就猛地被拐角处的人吓了一跳。
尹汐的眼前都是灰蒙蒙的，她使劲眨了下眼，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是谁，就听对方愤怒地喊自己的名字：“姜尹汐！”
尹汐又一惊。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却因为看见她的状态把话活生生咽了回去，语调惊疑余留尚未收回的怒气：“你怎么了？”
她认得这个声音，从打开一半的视线中看清了对面的人。
林辰？
“你来……有事吗？”她问。话音才落就一阵眩晕，无法控制地往一旁倒去。
林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手上的力度由重到轻，然后缓缓松开。男人方才的怒火消减一半，可双眸仍在往外冒着寒气。
“打你的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你说我为什么来！”他一脸愠色，眉心微微抽搐。
“我……”
尹汐忽地记起自己忘记把手机调回来了，想要解释，但此刻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一番话无奈地变成三个字：“对不起。”她格外虚弱，最后一个字完全没了音，仅剩气流。
林辰的目光在她烧红的脸上停留几秒，接着移开到角落里：“先进屋。”他拿过尹汐手中的钥匙，替她打开了房门。
“谢谢。”她低声道。
尹汐走进家里，手扶着旁边的鞋柜才要俯身换鞋，身后的声音就生硬地打断了她。
“姜尹汐。”林辰把门虚掩，又一次叫她。
尹汐微微转过去，连这个小动作都让她犯晕。
“我摸一下你的额头行吗。”林辰问，眼中的光已经彻底柔和下来。
尹汐轻点下巴，已经懒得说话了。她乖乖靠在了柜子边，稍微仰脸，眼里因发烧的缘故只剩涣散的光。
林辰的手缓缓伸来，先温柔地撩开了她额前的碎发，接着慢慢地贴了上去。尹汐感到男人细腻的手掌，以及当中隐隐发凉的温度，像有阵急促的电流穿过，她的肩膀不自觉地轻抖了几下，双手握住衣边，心跳在加速。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林辰的眼睛好亮啊，像暗夜里的星星似的……
林辰的手在她的额上停了两秒不到就移开了。“这么烫。”他自言自语，抬睫去看女孩，忍不住叹了声，“不是叫你照顾好自己。”他话里是责怪的语气，目光流露出的却是另个意思。
“林辰……”尹汐攒了一口气，“你回家吧，我自己可以。”她脑袋沉甸甸的，也没精力去想林辰来的目的，一心只有不愿再麻烦对方的念头。
她跌跌撞撞扶着家具走到沙发上躺下来。
她本身就冷，身子接触到冰凉的沙发皮更把持不住了，颤抖着蜷成一团，看起来十分可怜。她合着眼，听见门嘭地被关上，可很快客厅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只好费力地睁眼查看。
不真切的场景里，男人拿着块毛巾在不远的水池中过着水。
尹汐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迷蒙地看见，灯下，他的刘海盖住了眉宇间的部分，当中含糊着某种情绪。须臾，男人走到沙发前，蹲下身。
她一副软塌塌的样子，迷瞪瞪地看他，便是稀里糊涂地没有看清，没看见林辰眼里的怜爱和心疼。
只听到他沉声说：“我帮你擦一下降温，这样舒服些。”
林辰离自己很近。一定是烧糊涂了，她闻见一股淡淡的清香袭来，是大学时熟悉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