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两不相欠(中)
林辰的动作又轻又缓,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细致地擦着尹汐露在外面的皮肤。毛巾微热的湿度抚过尹汐的脸、脖子,最终是小臂和手。当男人轻轻抬起女孩纤细的胳膊时,他有一秒明显的停顿。
尹汐的手腕很细,一只手可以牢牢攥紧,皮肤柔软发热,仿佛握久了会化。他轻轻地看了眼她,未语,眼睛快速转回这件事上。
尹汐自然注意不到林辰的小动作,只是渐渐感到身体变轻了,不像刚才沉重得如灌了铅一般。
擦完一遍,林辰走去把毛巾过了第二次水,又来重新擦了一遍尹汐的脖子。
“去床上躺着吧。”林辰放回毛巾,过来轻声道。
他似想抱起尹汐,胳膊伸出去却在半路停住。尹汐也在朦胧的意识中察觉出林辰的意思,两人同时阻止了这极具暧昧的动作。
尹汐撑着沙发坐起来,太阳穴瞬间传来神经性的疼痛,她捂住那个位置来回揉了揉,痛感使她眉头紧锁。
林辰的双眸若水,一触即乱,喉结悄悄往下一滑。
“姜尹汐……”他低喃,后半句话没说出声。他过去扶住她,感到她软绵绵地靠在身上,顷刻间慌乱,尽力转移注意力,目光却止不住地看她。
发烧后的女孩脸蛋红扑扑的,居高临下地看,睫毛在微微颤动。很热的触感,她一定在发高烧,毋庸置疑。
走进房间,尹汐躺下来盖上被子,咳嗽了几声,听上去嗓子里已经积了痰。
“别管我了,你好好睡吧。”林辰帮她拉上窗帘,留了一盏台灯亮着。
半梦半醒间,尹汐听见林辰似是说了句:“拿你怎么办……”
昏暗的光,最后彻底变成漆黑一片,是安宁的时刻。
再睁开眼,尹汐是被额上的凉意惹醒的。暖黄的光线照着屋子,林辰的五官被映得愈显温润。他坐在一把板凳上,见自己醒了,淡淡地说:“没事,给你贴的退热贴。”
尹汐睡一觉后恢复了零星半点的精神,往额头上摸了摸,指尖传来寒意。她看着身旁的林辰有些感动,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干什么。”林辰感到了她的动作,声音回到平常的气调,“赶紧躺下,别刚好一点就不管不顾。”
她委屈地抿唇,又怯怯地缩回被窝里:“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林辰顿了下,不以为然地说:“你想让我走我就走,但锅里煮了饭,等饭好后才能回去。”
“不是那个意思……”
林辰没再回应,从床头柜上拿起体温计递给她:“测一下,测好了叫我。”说罢起身走出了房间。
她握着体温计愣了愣,林辰的背影已然消失。转头看了眼床头柜,发现电子表已经被挪到了跟前,现在显示的时间是七点五十分。她静静躺在床上,听见厨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响声。
她想象起林辰做饭的样子。林辰做饭比自己好,刀工纯熟,受了周玲的真传。最拿手的两个菜是红烧茄子和红烧肉,比自己的西红柿炒鸡蛋不知高多少档次。
游离间差点忘了看时间,比五十五分多半秒时她把体温计拿出来。借着光,红色的线触在了38.7的条上。
“测好了吗?”她刚读完,门外就传来了林辰的声音。
“好…了。”第一次嗓子里存了痰,所以她又说了一遍,“好了。”
林辰走进来接过体温计。
“三十八度七。”她直接告诉他。
林辰点头,把温度计用力甩了几下,让红线移回原位,然后在床头柜前忙活了一番,递给尹汐一杯药。
“退烧的。”
尹汐往上靠了靠,忽觉一股尽头涌来,忙别过脸咳嗽几声。
“嗓子很痒吗?”林辰轻皱眉头。
“还好。”她清了口痰,讪笑道。
喝药的过程中,她感觉林辰在看自己,用“看”不恰当,应该是审视自己。那目光清冷似剑,她差点忘记如何咽药。
“怎么了?”她悄声问。
林辰傲然摇头,已经准备好了清水送过去:“只是在想,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让自己生病的。”
“每次?”她接过杯子,水的温度正好,比常温再热一点,却不烫人。
越来越惭愧了。
“嗯。”林辰的眼皮轻抬,眸子黑沉沉的。
这一刻尹汐觉得他有种目空一切的姿态。“还有——”她抿了口水,“哪一次啊?”
林辰淡然一笑:“贵人多忘事,你确实健忘。”
“……”
“不记得算了。”他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尹汐呆看着他几秒,往反方向蹭了蹭,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林辰,”她低低地叫道,“不然你还是回家吧。”
林辰的动作一滞,抬眼沉默半晌,嘴角轻扯:“你赶人走也要有个限度,饭好了后再说。”
是自己词不达意,还是林辰曲解了意思……
“不是赶你走。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病毒性感冒,所以怕传染给你。”她拽着被子解释道。
林辰思索了下,还是那句话:“饭好了后再说。”便出了门。
尹汐望着他径自离去的背影,忽然感到刺痛,像漏了电。怎么办,好像惹他生气了。
屋子里恢复了沉静,厨房里的声响也平息了。
林辰说的事件,尹汐隐隐有了印象。是大学的时候,某次自己张罗着带他出去玩,说要放松一下。那是个雪天,自己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球一样,结果还是病了一场……
门猛地打开,林辰端着一碗粥和两张葱花饼走进来。碗盘被放在了柜子上,他递去一双筷子。“需要我——”话没说完,他改口,“自己能吃吗?”
尹汐往上坐了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能去餐桌吃的。”
“端都端了,凑合一下。”他把碗递过来,说话时眼睛没看自己,“所有东西都在外面放了一小会儿,已经不烫了。吃完了叫我。”
见他好像不太高兴,心想自己不说谢谢还老赶人走,是过意不去,赶紧抓住这个空隙道:“谢谢,麻烦了。忙来忙去半天,你也休息一下吧。”
“嗯。”林辰站了起来。
“还有——”尹汐蓦地探身抓住了他的衣服。这个动作唐突且莫名其妙,左手拿着的粥都差一点洒出来。
林辰停下才起的步子,回头盯着尹汐的手。被那眼神吓住,尹汐的手指一根根地松开,低哑地道:“我记起来了,你说的是那年冬天的事对吧。”
“冬天?”林辰看她一眼,“哦,是吧。”然后就走了。
尹汐木然望着那门打开又关上。
葱花饼的香气扑来,她垂睫,缓慢地拿了一张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吃起来。确实,一点都不烫了。
她的眼睛突然发酸。
林辰吃饭了吗?她不停地想。
没多会儿碗盘就精光光,什么都没剩。她把东西收拾好,自己退出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好在她的精气神回来了点,还能支撑着站起来。
她没有叫林辰,端着餐具走出房间。
客厅里,男人坐在沙发上看一本书,抬头见她出来了,眉间露出不悦:“不是让你叫我。”
尹汐没吭声,加快脚步走到厨房,将餐具放进池子中。她走过一侧的台面时,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想必里面还装着林辰买的其他药。她一向没有储备药物的习惯,家里零零散散的几瓶药还是好早以前买的,多半也过期了。
想到家里的旧药,她一下子记起自己之前还被赠送过医用口罩,急忙到柜前,蹲下身在里面翻找起来。
林辰走到她身旁,不明白她的举动:“找什么?”
“口罩。”她闷头回答。
就在这时,她的手碰到了塑料包装,心里惊喜。把那包东西拿出来,里面是浅蓝色的口罩。“给。”她取出一个,对折下,细心地折出鼻子的那个尖。
“不需要。”林辰往后躲了躲,嫌弃地走到池子边,站在那里洗碗。
她局促地看林辰,跟了过去:“你吃饭了吗?”
“吃了。”林辰的声音夹杂在水声中。
尹汐往厨房里扫视一番,确保了所言属实才放下心来。“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她轻声说。
“一直都很好。”林辰不以为然,闷笑了声。
尹汐点了点头,这倒不假。她不再说话,耐心等林辰洗完东西,擦好手,然后又把口罩举了起来。
她明白林辰跟自己待了半天,要传染可能早传染了。但以防万一,也为了良心过得去,还是认为戴上口罩安心些。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把口罩两侧的白绳撑起来,准备绕到林辰耳后。
尹汐的个子在林辰的肩膀偏上一点,微微踮脚即可完成这个动作。倒是林辰被她吓了一跳。
两人刚好在厨房的一角,男人没有再躲,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喉咙里骤然一阵干涩,不自然地晃了神。
尹汐屏息,凉丝丝的指尖碰到林辰微热的耳骨,心里也传来阵阵微波,好像有一只乱飞的麻雀在横冲直撞,欢愉又无措。
她始终不敢移动目光,不敢那么近地看林辰,甚至怀疑自己可以昏厥过去,毕竟心跳太快了。
她什么都不敢想,殊不知林辰的目光从她的额头往下滑落,滑过她的眉宇,她双颊凝着的红晕,滑到她浅粉的唇上,有一瞬间沉沦,想要趁人之危。
林辰的双眸幽深。她离自己那么近,那样触手可及。
从中午吃饭时看见了那则新闻后,林辰的心就一直悬着。问了赵影关于尹汐是否回来的事却还放心不下,主要是姜尹汐没有回复信息。偶然的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太害怕失去她了。
而女孩所说的冬天生病一事,其实不是他所想的,但那件事他同样记得。他第一次喜欢上南城熙攘的广场就是在那样一个雪天。
冬季,一月多的天空灰蒙蒙的,他因为学校和生活上繁重的事情而无精打采,被尹汐发现,带他出去疯玩了一天。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周六,中午十二点多,女孩穿着厚厚的外套跑到他宿舍楼下,一双眼睛被雪映得清亮。她像个发面球似的裹得严严实实,看见自己时踩着雪三两步跑来。
她十分反常,整个路程都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出了汗也不放。她带他去看电影、去吉他店、去吃烧烤,还在雪地里写他们的名字。
他记得她婉转的声音,冰天雪地的景色因她亮起了色彩,记得次日她生病时可怜巴巴的眼神……
回神,尹汐已经戴完了口罩,压根没注意到身前人过山车一般的情绪。一切就绪后,她才快速且小心地看了林辰一下,故作镇定地把塑料包放回柜子里。
林辰用手把口罩往上扶了扶,别过脸,吸了口气来压制内在的躁动。
真是的……
他的喉结轻滑。
尹汐虽说没有林辰那般强烈的感受,可依旧拘谨,快步离开充满暧昧的空气,来到明亮些的客厅:“话说,你怎么会来我家啊?”她明显清醒了,慢慢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林辰往客厅的方向走了几步,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拽回了不愉快的心情,眼中的光暗了下去。他半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撑在两旁慢悠悠地说:“不是告诉你了吗。”
尹汐的身子还是虚弱,站几分钟就把持不住,后退到沙发上:“因为我没回电话吗?”
“……”
看林辰不回答,她默认这就是答案,把北迎飞机出事的新闻忘得一干二净。
“实在对不起,我那时候忘记把手机调回去了。”她低声道。
“哦,还好我承受能力强,换别人都能被你吓死。”林辰微扬着下巴。
其实已经被吓死了。
尹汐轻咳几声,双手捏住衣服,哑着嗓子跟林辰保证:“下次不会了,这次也是生病才没留意。”完后她又问:“药钱是多少?我还你。然后这人情,你想让我怎么还就怎么还。”
她看向林辰,表明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男人虽然戴着口罩,但仍可以看出他听完此话后笑了,眼睛弯弯的,口罩的白边往上挪了挪。
真挺好看的。尹汐这样想。
不过,即刻她又打断自己,小声补充道:“但,不能是太过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