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独角戏
离那家餐厅还剩几步之遥,林辰理了理领子,他没有为破例来参加的这次相亲准备什么,衣服都是最平常普通的,白衬衫上系了一条黑色的领带,搭配黑色西裤。
他大步走进餐厅,被服务员麻利地带到了张双人桌前。一位画着淡妆的女子已经落座在此,她穿一件浅粉色毛线裙,梳一头微卷的黑发,五官精致,眼窝深陷,眼睛大又亮,有点混血儿的样子。
“真是你!”她开口,声音清脆,随后得体地伸出手,满脸笑意。
林辰看见面前的女子不禁愕然,与她轻握了下手:“程…可?”
“没想到林大校草还记得我。”程可甜甜地笑起来,“他们介绍我的时候不会什么都没说吧?”
林辰轻轻躲开她的眼神:“说了,不过只告诉了我英文名就没认出来。”其实当周玲跟他介绍对方的时候,他压根没注意听,只觉得对方的英文名熟悉,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大学同学。
程可便是曾经跟他表白过的系花,那个送了林辰一瓶纸折星星的女同学。
“天气凉,挨着窗户会不会冷?”林辰看了眼窗户条件反射地问。
程可捂嘴轻笑,脸颊微微发红:“想得真周到,我穿得多不会冷的。”
林辰潦草地“嗯”了声,继而问:“你怎么会来相亲?”
“家里催促得紧,之前的我都推掉了,这次听见了你的名字有点好奇就来了。”程可毫不掩饰地说,“你过得好吗?听说你去一中教课了。”
“还行。”林辰道,然后出于礼貌同样问,“你呢?最近在做什么生意。”
“哪有什么生意啊。”程可抿了口水,“就是前不久去给别人当了几天模特。”
“杂志还是——”
“服装广告。”
“期待哪天见到成果。”
“嗯!”程可盯着他仔细看了看,对面的人又散发出那种温柔但疏离的感觉。她思索几分,小心地道:“听说你和小学妹分手了?”
提起这件事,林辰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僵硬。
是一瞬的表情,难以捕捉到。但程可看见了,看得十分清楚。
她低头,眼里的神情落寞,再抬起头时眼里却盛满了笑意:“没关系,你还愁找不到女朋友吗。”
林辰苦笑了声,仍是没回复。
“不至于吧。”程可道,紧接着她突然间记起了什么,脸色整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难道真像他们说的,你在…….”
“怎么会。”林辰抬眸,不失坚决地打断程可的话,“我都来相亲了。”
程可看他好似口是心非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贴心地转变了话题。
饭间,程可谈起毕业后的一系列经历,林辰在对面适度地应答。他们客气地吃完了一顿饭,结账时两人平分了账单。拿着小票,程可有些不舍他们才见面没多久就要分别,忍住心里的情绪:“不管怎样,见到你很愉快。”
林辰回应似的也对她笑笑:“我也是。那我先走了,今后保持联系。”
那个背影毅然决然。
“林辰!”程可猛地叫住他,“一直想和你道谢来着,当年谢谢你没把那瓶星星丢在学校里。”
“什么星星?”林辰回身一头雾水,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
“我…表白时送你的。”程可盯着脚尖。
“哦……”林辰想了想,似乎有了些印象,“那么久的事了。”
“是很久了,在你看来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吧。”程可低声道,“不管你怎么处理的那瓶星星,好在没有丢在学校里,不然我肯定要被说好久的闲话。”
面对程可真诚的倾诉,林辰不知所措,呆呆站了几秒才道:“没关系,大学的事就别想了。”他又看了对面的人几秒,微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我就走了。”
“没有了。”
程可望着林辰离去的背影,神情黯然。
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故意提起姜尹汐,就是为了林辰那一瞬间尴尬的神情。她怎么会不晓得林辰的执念,从大学到现在,她上演的独角戏还不够多吗?
直至现在,明明结局就摆在眼前,那样白晃晃地刺入眼中。可她还是不服输。
恍惚之间,程可想起大学的时候自己从谁那里听了一嘴,说林辰有喜欢的人,还是个小一届的学妹,叫姜尹汐。她为了确认曾旁敲侧击地问林辰,问他觉得姜尹汐怎么样。具体的回复她不记得了,只记得林辰在听见那名字后明显地笑了。
再后来他和那学妹谈了恋爱,一次聚会中,几个同学要挟林辰让他说为什么喜欢尹汐。那时她也在场,见林辰醉醺醺的被几个人夹击有点心疼,但也没阻拦那些同学。她的私心也想知道原因。
搁平常林辰准保生气了,奈何他酒量不好,被缠了一会儿实在没辙,筋疲力尽地趴在桌上道:“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她整个人。”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话很幼稚,在一片吵闹中显得软绵绵的,可在她看来却带着十足的倔强和肯定。
聚会快结束时,有人给尹汐打了电话,没多久就见这个让她羡慕嫉妒恨的学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尹汐,乍一看就觉得尹汐长得还挺好看,有种独特的气质。最致命的是林辰看尹汐的眼神,柔情似水挡都挡不住。
尹汐在一众高一届的学长学姐面前手足无措,没顾得上回应别人的起哄,先是担忧地搀起了林辰,埋怨他酒量不好还喝成这样。
程可实在听不下去其余几人的调侃,劝了几句过来单独与尹汐说话。
“程学姐。”尹汐叫出了她的名字,看她的眼神感激,估计是她把别人劝走的缘故,“林辰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她能看出学妹眼里忧心忡忡的情绪,心中深感愧疚:“玩尽兴了,下回我们一定注意看着他。”
“嗯。”尹汐答谢,没有多怪怨什么,扭头轻柔地看了眼林辰,“谢谢学姐了。”
“不客气。”她笑说,实则心里万分苦涩。
当晚尹汐和林辰离开,她回到座位上再没心情与其余几人喝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不久也离席了。夜里的风很凉,心在冰川里冻结多年,却是已经习惯了……
想到这里,程可长叹了口气:“林辰,你还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啊。”
——
林辰刚出店门,裤兜里的手机震就动了几下。他拿出来查看,信息是任盈发的,约他在平安夜时去商业街附近的广场。
那个广场挨着一条江和一个游乐场,不论年月日都有纷纷扰扰的人。林辰喜欢这个广场,不是因为繁华,而是那里保留着许多他和尹汐的记忆。曾经想起是甜蜜,之后想起是酸涩,所以分手后他再没敢光临。
望着那几条消息,林辰知道任盈的用意,没即刻回复,收起了手机。
天色已晚,月光朦胧。他独自踱在街上,余光里身侧的位置空荡荡的。就是在这样的时分他会特别想念。就当是最后一次想她吧,放任最后一次……
聚会喝多酒的那晚尹汐气坏了,被程可送出了闹哄哄的饭店后,在外面絮絮叨叨数落了他好久。尹汐发起火来一点威严没有,而自己就顾着靠在她旁边,听她不厌其烦地嘱咐来嘱咐去。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尹汐说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她气愤地往边上挪了几下,皱着眉看过去。
林辰点头,铆足了劲直起身子。他喝大了,视线一直都有点模糊的。
尹汐盯着他几秒可能也是不忍心,重新凑过来帮他戴上帽子。“喝酒了就不能吹风。”她的态度软了下去。
林辰笑了起来,醉酒后那笑容有点傻呼呼的。他由衷地感叹女孩好可爱,压根没有多想,借着女孩帮自己整理帽子的片刻抱住了她。“姜…尹汐,”他含糊不清地在女孩耳边咬耳朵似的道,“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尹汐被他说得脸通红:“你干什么!别耍流氓……还在外面呢。”她想挣脱开他,奈何力气不够。
“你喜欢我吗?”他继续问。
“……”尹汐看他小孩子般趴在自己的肩头不走,简直要无语了,少顷才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干什么呀,下次真不能让你喝酒。”
“你喜欢我吗?”林辰听她没回答,又抬高声音重新问了一次。
“喜欢啊。”尹汐糯糯地说。
林辰又笑了,他抬起身子注视女孩,一双眸子泛着浅红。“我也喜欢你。”他望着她,“特别、特别、喜欢你。”
几句话让尹汐一时间也忽略了路人的存在。她认真地回望林辰,心里好像搅了一碗柠檬糖,又甜又酸。她看着少年的眼睛,似有清亮的光点在那双眸中,让她迷失了方向。她展开笑容,戏弄道:“林辰,要是你明天知道了今晚说的话,十有八九会羞愧得钻个地洞了。”
林辰使劲摇了摇头。他移开视线朝远处看,那次聚会在商业街旁的广场,远眺能见到美丽壮阔的江面。“不可能。”他笃定地说。
……
任何有关“永远”二字的誓言都是信口开河,林辰回过劲来讽刺一笑。他进到家中,出于想彻底把事情说清楚的心态下答应了任盈的邀约,并给尹汐发了一条信息。
林辰:24号跟我去见一下子平,他一直对当编辑的事感兴趣,想找你聊聊。
第二天,尹汐就回复了消息:好的!
他出神地看着那二字。
“走吗,吃午饭?”一名教师走到他身边问。
林辰默默点头,无言地与其他几名老师走起来。路上他安静地听别人谈论近期考试成绩的事,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因为班级进步而要喜极而涕。高三这个节点,真是老师学生一起受罪。
几人聊着聊着,话锋一转,说起了寒假被缩短的事。
“又不是第一次了。”一人无奈地说。
“你们都有什么安排吗?”另一人问,“林老师?”
林辰叹了口气:“没有,那么点假期还不够忙工作的。”
一位有家室的老师连忙附和,然后顺着话茬说起媳妇埋怨他没时间陪孩子的事。话虽是埋怨,他却一脸幸福。
“有人唠叨你就知足吧。”林辰笑说。
饭后林辰上了一节课,紧接着参加了一个会议才回家。周云何因为自家装修完毕,几天前搬了出去,客房冷清下来,那张沙发床收回成原样。
他缓缓坐上去,抬眼,正前方办公桌上的架子整整齐齐摆着晨曦杂志的期刊,从他们分手那月算起。
他呆愣愣地把每一本期刊都翻了一遍,没有看内容,主要是在期刊里找那个名字,还有…曾经他圈起来的某些字,断断续续拼接成一句话。
翻完最后一本,他把它们收进了一个不显眼的抽屉里,像是要尘封所有的思念和记忆。
然而,心里没有释然,没有下定决心后的坚定,只是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