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上)
平安夜,南城还没下雪,深灰色的道路干得要裂开了一样。
林辰敲响尹汐家门时,女孩尚未收拾好包里的东西,穿着拖鞋急匆匆地跑到门口。大门打开,男人高挑的身形出现。
“进来吧。”她打量了下林辰。
是因为要道别才穿得与往日不同吗。白色的羽绒外套、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脖子上的银项链——不像他的风格。
“不好看?”林辰慢条斯理地将袖子往上卷了卷,似笑非笑地问。
“好看。”
“走吗?”
“嗯。”
今天是阴天,空中铺满了云,厚厚的一层遮住了阳光。街道冷清,树叶几乎掉光了,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发抖。
她走得极其缓慢,与林辰差了好远的距离。记忆中,林辰留给她的背影其实不多,少年总是迎面朝她走来。她是何其幸运,在初中遇见赵影、在高中遇见徐昂、在大学遇见林辰。
突然间,远处飘来一阵排骨的香气,她使劲吸了口气,回身朝楼房看。她就是不舍,不希望他们所谓的“最后一次交集”开始。
“姜尹汐,赶紧上车。”林辰在前面喊。
“来了……”她小跑几步到跟前,“你闻见了吗,好香。”
“还行。”林辰淡然道。
等女孩系好安全带,他问:“饿了?”
尹汐无言,眼睛看着车里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之前小猪的挂饰被林辰摘下来了。
“不饿。”她答。
林辰瞧了她眼,明白她注意到了挂饰的缺失却也没解释,直接启动了车子。
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窗外,有些店面挂了圣诞节活动的牌子,有的树上还挂了小小的彩灯,想必晚间来会浪漫温馨。
“林辰。”一个红灯,她轻轻唤道。
“说。”
“你之前相亲有喜欢的女孩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边问边观察对方的表情。
“你说呢?”林辰讥讽地反问。
“……”
“有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跟你坐在同一辆车里了。”林辰依旧笑着,那个笑没有往日的温柔,相反非常冷漠。
她被呛得无话可说,片晌才道:“为什么…没有喜欢的女孩?是性格不符,还是——”不知道自己居心何在,难道是想听林辰说,没有喜欢的女孩,因为他在等她。
然而林辰却像突然被踩中了雷区,插话道:“你觉得呢?”他的眼神忽地变得犀利,质问道:“姜尹汐,你认为我适合什么性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尹汐的声音又轻又低。
“那你把话说清楚!”绿灯亮起,林辰又道,“这些也不劳你费心。”
她没有回复他。
他们开到了一家咖啡厅前,车子临时停在了路边。“你别下车了。”林辰打开自己那边的门。
尹汐满头雾水地坐在车里,见林辰走到了咖啡店门口,门旁还站着一个男生,长了张贵气的脸。还以为陈子平没来,结果就见林辰与那男生开始说话。她有些吃惊,学生跟想象里的截然不同。
不久两人朝着车子走来,陈子平坐在了尹汐的斜后方,满脸笑意,让车里的氛围愉快了起来。
“姜编辑好!”
尹汐转过身,露出微笑:“你是子平?”
“是我。”陈子平使劲点头,眼神透着少年的恳切,“很高兴见到您。林老师本来说在咖啡厅见面,但是改去饭馆了。”
尹汐听后看向林辰,眼睛水汪汪的:“你…饿了?”
“对。”林辰爱答不理地道。
他们去了一家平常的饭店,离咖啡店不远。在车里陈子平已经积极踊跃地与尹汐聊了起来,大部分都是关于编辑这份工作还有写作方面的事情。
两人下了车还在说话。
林辰一直安静地跟在尹汐右侧,眼神飘忽在女孩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听她讲话。
现在不是饭点,店内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找好座位后尹汐去了趟厕所。这期间,陈子平勤快地给桌上的杯子倒上茶水:“林老师,您脸色不太好看,是没休息好吗?”
“嗯。”林辰随便回应着。
“那今天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没什么麻烦的,”林辰仓促地笑道,“本来也是我提出来的主意。”
陈子平点了点头,又问:“我刚刚表现得是不是太热情了,姜编辑不会介意吧?”
“不会,姜——”林辰差点脱口而出尹汐的全名,“她不会计较,你放心,一会儿别有顾虑。”
“好好。”陈子平长舒了口气,直觉灵敏地问,“没想到您真的能把姜编辑约出来,你们是不是老友了?”
此时尹汐上完了厕所,正往桌子这边走。林辰望了眼她,女孩在整理衣袖,因为没扎头发,一低头发型便凌乱起来。“是老友。”林辰慢悠悠地回复。
陈子平立马两眼放光,还想说什么,可见尹汐回来又闭了嘴。
“点餐吧。”林辰等尹汐坐下后递给她一份菜单。
“我不太饿,你点吧。”尹汐讪笑着推辞,接着冲对面的陈子平说,“你想吃什么就说,待会儿我请客,放开了吃别有顾虑。”
陈子平一愣,刚想提议AA制,林辰就抢先问了句:“你请客?”
“对…啊。”尹汐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既然是还人情,请客理所应当。
“行。”林辰草草地道。
陈子平在一旁急了:“林老师,我们还是AA制吧?”
“点你的餐。”林辰故意皱起眉头。
他们点了两菜一荤,荤菜是红烧排骨。
尹汐不饿,但嘴馋地吃了几块肉。对面的陈子平吃得尽兴,反而是林辰没吃多少,象征性地扒拉了几口饭。
抬眸,她与他撞上眼神。“怎么不吃了,剩好多菜呢。”她指了指桌上半空不空的盘子。
“吃饱了。”林辰漫不经心地说。
尹汐探身往林辰的碗里瞅了眼,明明就没吃什么。她轻皱眉头,忽然抄起筷子夹了块肉多的排骨放进了林辰碗里。
之间没有言语,只有一个举动。
林辰盯着排骨看了几秒,眸中的坚冰似要融化。夹菜这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惹得他胸膛里的鼓点乱糟糟的,快速低头喝了口茶,一口还不够,直接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陈子平察觉到特殊的气氛,偷眼去看自己的老师。林辰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他别三心二意。然而,男人自己却再也无法专注下来。
餐馆里的灯光温暖,林辰看向尹汐。女孩还在自顾地吃饭,袖子被平整地卷了上去,手指上沾了油渍,有发丝淘气地落到额前,她会用小指把头发理回去。
林辰夹起排骨瞅了眼,放在唇边咬了一小口。味道都不同了,那份美味直接滑到了他的心间。
姜尹汐,你什么意思。
饭后,尹汐继续和陈子平聊天。她说了好多话,多到内容开始重复了,多到林辰将要昏昏睡去,而门口又进来了一两批客人。她想尽量拉长时间,仿佛永远坐在饭店里,她和林辰就不会结束。
但世界上没有聊不完的天,话题终究收尾。
站在饭店外,陈子平拒绝让林辰开车送他,独自去了附近的公交站。望着学生走远,尹汐回神,欲言又止。
“送你回家?”
他们最后一次交集就将潦草结束。在一个没下雪的平安夜,车开过卷起干燥的风,吹得她嘴唇发涩。
“我的人情,算还完了是吗。”她抬起眼帘,眸中散出的目光若水,脆弱得一碰即乱。
林辰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嗯,两清。”
她想装作充耳不闻的模样,奈何那二字格外清晰响亮,在耳边回荡。他们在路边久久站着,时间流淌得极其缓慢。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忽然小声地说:“但刚刚聊得太久了,我下午本来要去趟医院。”
你能陪我吗。
她不知应当如何,只好不断延长相处的时间,这是之前就想好的办法。或许这样就能找到出口,让她顺利说出那句话。
林辰沉着气看她一眼:“贫血的事?”
“是抽血,查铁元素。”她轻声解释。
“你贫血多长时间了?”
“不清楚,应该不久。可能三四个月?”她知道自己贫血至少快一年了,但见林辰面带厉色便撒了个谎。
林辰顿了顿似在思索,片刻才问:“送你回家还是去医院?”
“去医院吧。”
他们再一次上路,此时已是下午。
医院外的人如以往一样多,街道两旁停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他们溜溜在外面绕了两圈才碰到有人离开,总算占了一个车位。
下车时尹汐把动作放得很慢,林辰猜她有话要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她。
“林辰……”果不其然,尹汐解开安全带后叫道。她迎上他的目光,男人的眼睛是澄净的。她鼓起勇气:“你能陪我一起吗?”
“……”林辰的脸色有些阴沉。
两人的心结化作无形的墙面,挡在狭小的空间里。
“好…吗。”她又怯怯地问了一次,双手攒在一起,手心在冒汗,心乱如麻地等待回音。
可是林辰未置一词,只有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跟着她,像两个默契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