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下）
他们进了医院，经过一系列冗长的排队和拿号，才排上了今天抽血的队伍。林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两个人都疲倦不堪，坐在那里没说话。
不久，空间里的沉闷被一对夫妻的谈笑声打乱了，仍旧清醒的人纷纷投去了目光。那是对中年夫妇，看起来却胜似新婚，丈夫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妻子小鸟依人似的依偎在丈夫身边。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着话，声音没有大到扰民的程度，只是对比下显得鲜活。直到妻子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红着脸碰了下丈夫的胳膊，谈话声才逐渐减小了。
尹汐望着那副画面，没注意到自己浅浅地笑了。
身旁，林辰像有万分闲心雅致静静地看着她。捕捉到她的笑容，是个羡慕的笑，来去匆匆，即刻就被她的睡意打断。
尹汐靠在椅背上，因为头没有支撑点而朝着左侧倾斜，倏地一下点在了林辰的肩上。
女孩柔软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抚着他的脖子，他心里一颤，无意间嗅到了芬香。惊诧之间林辰轻垂眼睫，目光闪烁。
姜尹汐，你一定是在诚心耍我。
那波被关起来的感情在他们最后一次交集中顺着缝隙往外飘散。明明才准备狠下心来放手，你这又是要如何。
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号码叫到了尹汐。她猛地一回神，头蓦地抬了起来，差点误伤到林辰。她见自己刚才是靠在林辰的肩上，赶紧用手拨开发丝，缓了一秒，双颊略带红晕地说：“你怎么没叫醒我啊。”
“叫你干什么。”林辰捎带不以为然的态度。
“好吧。”尹汐抿了下唇，站起来刚走几步又停下，“你跟我去吗。”她没有回头，能感到四周几人的目光，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短叹，接着是渐近的脚步声。
两人并排走到了抽血的窗口，林辰倚在了墙前等候，配上这一身衣服，乍一看活脱脱有种大学生之感。尹汐确定好林辰的位置后走近窗口，在凳子上坐下来，极其配合地把袖子高高撸起。
她抬头，眼前一亮：“咦？好巧。”
窗口内侧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满面荣光。上次尹汐来抽血就遇见了他，因为少见男护士打针，便牢牢记住了他的模样。
“你是——”小伙子细细看了尹汐几秒，也认出了她，“好早以前我给你抽过血吧？”
尹汐用力点了点头，在医院碰上熟人让她奇怪地心安。“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她笑起来，把胳膊放在那快海绵垫上，手握拳伸进了窗口，没注意到不远处林辰冷眼看他们的互动，微蹙眉头，目光黯淡。
小伙子一边在尹汐胳膊上绑着橡胶绳，一边轻抬她的手腕，在即将扎针的部位拍了拍，让血管显露出来。
“记得记得，上次我们还聊了几句哩。”小伙给尹汐涂上一点麻药，动作干脆利索，“那边站着的是你男友？”
“啊…不是。”尹汐用余光去看林辰，“朋、朋友。”
很快小伙抽完了血，拿出棉球和一截医用胶，贴心地嘱咐：“胶别粘太久了，不然撕下来的时候会疼。”
“谢谢你。”尹汐收回胳膊，再次笑了笑。
从侧面看她的笑容如此灿烂，柳眉舒展开，在清冷典雅的脸上添了不少暖意。
“姜尹汐。”林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冰冰冷地打断她，“快走了，后面还有人在排队。”他二话不说握住她的腕子径直离开了窗口。走之前尹汐与小伙子仓促地摆了摆手，林辰见状，步子走得更快了。
他带她穿梭在人群中，奇然成了风景。
两人一直走到一个离抽血窗口十万八千里远的位置才停下。尹汐恍惚地跟着男人的脚步，当回忆起这件事时，她只记得医院的灯有点刺眼，林辰的外套醒目，抓自己的力度很重。
“林辰。”等他们各自缓了缓劲，尹汐轻声叫道，以为对方嫌陪自己耽误了太久才不耐烦了，“对不起，你是不是赶时间？”
林辰倏地放开她的腕子，一下子转过身。她站在他身前，无措地弯着眉毛。“不是。”林辰强忍心中徒然腾起的火气，“赶紧走吧。”
尹汐默默跟在林辰身边，半晌就听他生硬地问：“刚刚那人你认识？”
她愣了下，小声作答：“上次打针的时候就是同一个人。”
“扎针疼不疼？”
“不疼，他扎针技术挺好的。”尹汐言毕，就感觉林辰投来了目光，她没敢回应，自始至终看着脚下的路。
走出医院时天已经晴了，街道两旁的车换了一小波，有家卖辣鸭脖的店排起了长长的队，从店门口到拐弯处。
林辰见尹汐盯着店面，声音恢复了几分温度：“想吃吗？”
“不用了。”她转移视线，抬头恳切地看他，“但你想吃我可以陪你排队。”
“你不想吃就算了。”林辰不领情。
“…….”话题总是在奇怪的氛围里不了了之地结束。
他们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尹汐揭下了贴在针眼上的胶带和棉球。棉球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点，两件东西都被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林辰没有停下来等她，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
尹汐丢完垃圾后就站在原地看林辰的背影越来越远，在凄迷的景色下显得决然。记忆中没有类似的时刻，从来没有。
——所以啊，姜尹汐。
她在心里不断呼唤自己的名字。
——这次该你了，你走向他吧，为什么不行呢。
脚步开始缓慢地挪动，难辨过了多久，林辰才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来，高挑的身影融在树影之中：“姜尹汐。”
他隔着一段距离叫她的名字。
于是，她停在了原地。之间相隔几米的距离，林辰缓缓朝她走了几步，责怪的语气：“又愣着干什么？”
“有点累了，你走慢点好吗。”她低低的语调。
再起步时，林辰的确慢了下来，而她尽量加快了速度。
回去的路上他们赶上了晚高峰，车流排队似的一点点挪动。尹汐眼皮发沉，不断告诫自己不要睡过去，转脸瞧了下林辰。男人神色平淡，打开了收音机，调到晚间的音乐频道。
音响淌出细水长流般的歌声：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是陈奕迅的那首《好久不见》。
尹汐看着车里的显示屏，留意到时间不早了，他们在外面待了大半天。
“没想到耽误了你这么久。”她低头盯着指尖，“要是你晚上没事，我知道广场会放烟花，咱们一起去看吗？”
“……”
林辰朝她转去，眉心褶皱，竭力克制着胸中翻涌起来的浪潮。他双手一紧，语调平平地说：“我晚上有事。”
也是在广场，任盈约了他。
“这样啊……”尹汐凄然一笑，胸口有点闷，让她喘不上气。
伴着柔缓的歌曲，她朝窗外望去。日落映红了整片天，不禁让她记起十月份去一中找林辰时偶遇的火烧云。今时今刻，虽然没了云朵的惊艳，她却多了一人在旁，少了一份孤独。
即便，她并没有好受太多。
白天里被云层遮住的太阳在挥洒最后的光芒，遍布南城的大街小巷。光一寸寸地削弱，藏进高楼中，天仍余留着烂漫的颜色。歌曲也播放到了尾声：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眼看道路变成了熟悉的模样，小区的大门即将出现在视野里。
尹汐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待车子停稳后望向林辰，清颜配着月光，唯独眼里的情绪散着温度。
“事情很重要吗？”她谨慎地问。
“嗯。”林辰草草回应。
“那…办完事情再去广场好吗……”她的语调真挚，同时也很卑微，“我在那里等你。”
身旁的人明显停顿了一秒，愣愣地动了动唇，胸膛微伏。那瞬间，车里的灯因为等候多时忽地熄灭了。
“姜尹汐，为什么……”林辰看来，目光里的不解和心痛终于现身，深不见底，“你到底——”
“去找我吧。”她撂下一句话，然后狼狈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