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广场上的人比平常多出几倍，大都是来看烟花表演的。商店门口挂满了金色的小灯，喇叭中播放着欢快的音乐。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在广场中央竖了起来，扮成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正忙着与小朋友拍照，处处布满了欢声笑语。
尹汐望着满眼热闹，哈出一口冷气。她不知道林辰是否会赴约，那么多纷杂的人影中，唯独不见她惦念的人。
突然，谁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回身，惊讶地看见了安子和周云何。
“小汐，我们大老远就看见你了，叫你你没反应，怎么一个人来啊？”安子穿着条裙子，外面套了件羽绒服。
尹汐仔细打量了一下她，找不见那时的泪痕，相反容光焕发，是记忆中熟悉的好友。
“我和林辰约好了，但他还没来。”尹汐边解释边四周顾盼，继续寻找林辰的身影。
“可林辰今晚有事啊。”周云何说。
尹汐苦苦地抿了下唇：“我知道，所以告诉他办完事再来。”
“看来你们俩有新情况。”安子凑上前拽住她的胳膊不放，“你生日那天和林辰吵完架，他还喝了个烂醉如泥，是吧老周。”
尹汐心里一惊，就听周云何冷冷一笑，再投来的目光恢复了重逢时的不满，但即刻又消散。
“喝了个烂醉如泥不说，还大半夜的不睡觉叫魂一样叫你名字。”周云何将手揣进兜里，那刻的神态和林辰相像，“你也知道林辰不能喝酒，一喝就醉，然后胡言乱语把我都闹起来了，一直到凌晨五点钟才消停。”
光是只言片语尹汐已然可以想象那副情形，她轻咽口水，嗓子突然作痛，怯怯地问：“林辰……都说什么了？”
“想知道啊。”周云何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之后却没再说下去。
“周云何！”安子生气地踢了下他的小腿，“你别老是卖关子行吗。”
“不是卖关子，这都是林辰的私事，我不好随便透露对吧。”
他们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
此时距离表演还有五分钟，人聚得差不多了，喇叭里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的声音，兴奋地介绍起这场烟花表演，不一会儿还用高昂的语气说节日祝词。
林辰……
人山人海中尹汐踮脚，最后一次张望，始终不见那熟悉的身影。难道真的不来了？难道他们就此两清。她百感交集，失望地回身望向辽阔的江面。
江水上一轮银白的月亮，空气里满是寂寥和干燥。
“别担心，林辰会来的。”安子揽住她的肩膀。
“嗯。”她轻声回应。
片刻，不远处有人轻柔的目光落在了尹汐身上。那瞬间，江面上绽开了烟花，肆意耀眼……
耳边的一切被响彻云霄的烟花声占据，五彩斑斓的颜色点缀双眸。裹在人群里的那个背影笔直，他眼中的女孩被衬得格外动人。
世界化作幻境，尹汐仰望升在空中的花火，一朵朵不一地绽放，灿烂一刻，转瞬即逝。
每一朵都仿佛在提醒她，林辰不在身旁。
烟花表演持续了三分钟，在最后一朵金灿灿的烟花从天际坠落后，先是一秒寂静，紧接着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
“今年的表演是最好的一次了！”安子激动得要命，转头对周云何道，“记得把录的视频发给我们啊。”
“白给？”周云何挑眉，“想得美。”
安子气不打一处来，拉住尹汐的手道：“走！咱们一起揍他。”
人群渐渐散开，就在这时有人走来，声音在尹汐身后响起，叫她的名字。她一怔，撒开安子的手蓦地回头。
“你……”她忽然语无伦次。
林辰的双手揣在羽绒服兜里。“怎么。”他微微歪着头，“我还没问你是什么意思，你这人情还得很彻底啊。”
“……”尹汐语塞，忧心地看向林辰，须臾生硬地跳过了这句话，“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看见烟花了吗？”
“看见了。”林辰抬头，天空恢复了平静，“很好看。”
那边，安子追着周云何跑了一圈又转了回来。周云何气喘吁吁地搭上林辰的肩膀：“事情还顺利？”
林辰悄咪咪地瞪他一眼，没回话。
“走吗，一起吃个饭？”安子在旁边提议。
“火锅如何？”周云何朝几人看。
“我都行。”尹汐道。
“学妹你肯定都行，林辰就听你的，所以我这句话纯熟是问安子。”周云何朝安子笑了下，却遭了对方一记白眼。
“火锅，走！”安子拉着尹汐在前面，林辰和周云何跟在后面。
与大学时相仿，不过那时他们的队伍里还会有赵影、陆明一……就像个找人打群架的犯罪小团伙一样。
途中尹汐小心地回头瞄林辰，男人还是白天里那副神态。
“不是说好放手的吗？”周云何在后面冷嘲热讽地问。
林辰的目光滞留在尹汐身上：“但被她打乱了计划。她就是故意的。”
周云何哼了声：“拉倒吧，你也就这点骨气，我算是看清楚了。”
“看清什么？”林辰转头，微仰着下巴问。
“你无药可救。”周云何黑着脸说。
火锅店门口排着队，外面摆了一排椅子，是专门给等位的人坐的。他们坐等了二十几分钟才进店。
点餐时，林辰破例要了酒。
“够意思。”周云何泯然一笑，“每个人都得喝！今天就得高高兴兴的！”
安子瞥了他一眼。这一桌子人只有他高兴，剩下的都各怀心思，像头顶有乌云似的。
酒被送上桌，林辰带头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尹汐默默地看着男人这副样子，浑然气恼，莫名其妙地气恼，同时也很担心。
“你少喝点，又没人跟你比赛，酒量不好我看你怎么回家。”安子想把酒瓶拿走，却被林辰一把拦住。
“周云何不是说了吗？平安夜要高兴。”他满不在乎地举杯，突然对着尹汐道，“姜尹汐，敬你啊……”
尹汐攥着酒杯，僵持少顷也把酒喝了下去，穿过喉咙火烧火燎。
不出所料，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林辰已经喝醉了。他与周云何不同，他喝酒上脸，一喝脸颊就发红。她太知道他的酒量了，几杯就倒的程度。
“林辰，不吃了？”周云何特意问。
“……”林辰无言，沉沉地摆了下手。须臾，他慢慢地抬眸，望向尹汐的目光五味杂粮，掺杂了数不清多少种感情。
尹汐低着头，已然没有心情再吃下去。
饭后，几人道别。安子眼疾手快地拽着周云何先走一步，生怕他再搅这摊浑水。
“干什么？”周云何明知故问。
“你说呢！”安子咬牙切齿地道，“你就激他们俩吧。”
“我这是做好事不留名，他俩要是能成，就算弥补了我跟薛艺嘉的遗憾。”说到这里，周云何悲凉地笑了。
安子难以置信地看去，伸手去碰周云何的额头：“老周，你也没喝多少啊。”
“没有啊。”周云何拨开安子的手。
“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安子跟上去。
“看不透就对了。”
安子看他满脸愁情，蓦地笑了声：“你知道吗，你变了挺多的。”
“我知道，林辰也这么说。”
“嗯，就在你跟薛艺嘉分手之后。”
“……”
饭店里尹汐送走了他们二人，转身就见林辰战战巍巍地站了起来，红着双眼睛看自己。
店里的气氛火热，她分毫也感受不到。“为什么喝那么多。”她边问边上前搀扶林辰，却被对方轻轻推开了。
“你是不是认为我喝完酒连路都走不直啊？”林辰自嘲似的问。
“不是。”尹汐看他有点打晃，又一次过去搀住他的胳膊。
“那就把手拿开。”林辰的声音低沉。
尹汐微微蹙眉，在对方强硬的态度下缓缓松开手，因为动作尤为缓慢，连衣服的褶皱都摸清了。她望了林辰一眼，也是吃惊，若平常他定连路也走不动，今晚却一反常态，好像男人在紧绷着那股子醉意，不让它们扩散。
门外的天气依旧发干，两人挨得很近，外衣的袖子经常无意间触碰。
“我不理解。”林辰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尹汐不敢看他。
“……”林辰却没继续说下去。
尹汐耐不住这之间的安静，又轻轻地问：“你之前是有什么事啊？”
沉默片刻，林辰淡淡地反问：“你想知道？”
她颔首。
“任盈找我表白。”林辰一五一十地说，这时候也半点都不想遮掩。
哦……尹汐突然记起曾经周云何找自己说的那番话。现在想想，估计就是因为任盈要告白的缘故。
“那你…答应了吗？”她紧紧抓住袖口，心里紧绷的弦在一寸一寸断裂。
林辰没立即回答，再次带着醉醺醺的语气反问：“你希望我答应吗？”不给她时间回复，他接连着道：“我没答应。但我是不是应该答应啊姜尹汐？”
尹汐摇了摇头：“没感觉的人…还是不要吊着对方。这是你大学时说的。”
林辰冷冰冰地讥笑了声：“你也知道啊。”他意有所指。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尹汐闻见空气里裹了层甜甜的红薯香，抬眼就见一个卖烤红薯的摊铺，这个年岁已经很少可以在广场见到小摊了。香气飘来飘去，稍微润色了一下难以言表的心情。
“林辰。”尹汐唤道，“我们去吃烤红薯吧。”
林辰看着她，有意跟她赌气：“不去。”
尹汐抬眸，见他板着个脸，稍微拉长音调：“走吧，今天过节。”说完还不知廉耻地用一只手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外套。
搁平常尹汐的这个举动能让林辰的火全军覆没。奈何今非昔比，他倏地抽开被拉住的衣服，把脸扭向一侧：“我喝多了，没地方再吃别的。”
“没关系。”尹汐露出笑容，“咱们可以分一个红薯吃。”
林辰诧异地回头，浑浊的眼中一闪而过光点：“分一个？你要怎么分？”
“就掰开分。”
“呵……” 他冰冷地笑了笑，余光里，女孩还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
尹汐不再等待，带头往摊铺走。她买了一个红薯，并求摊主分成两份来。“给。”她把其中大一点的那半递给林辰，红薯的热气正蹭蹭地往外冒，散出柔美的曲线。
“太多了。”林辰推辞。
尹汐连忙换了小半的给他。
两人找了一处长椅坐下。冷风袭来，尹汐打量了下身边的人，见他仍是醉酒的模样，小声道：“你把帽子戴上，喝酒后吹风不好。”
对方漠然置之。
“林辰……”尹汐再次唤道。
对方无言，带着寒气转过头去。他们两人相视，尹汐软绵绵的目光有点委屈。林辰沉了口气，想自己一定是神志不清了，片晌“嗯”了声，抬手把帽子戴好。
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江面和摩天轮的彩光，眼前是忙碌来往的人群。扮成圣诞老人的员工还在乐此不疲地与小孩拍照。
长椅旁，两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路灯散着暖光，照着他们清秀的脸，把红薯的热气照得明显。
“姜尹汐。”林辰冷不丁地叫道。
尹汐歪头看去，当作回应。
“今年要结束了。”林辰眺望远处，然后回神用涣散的目光看她，酒一点都没醒，“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吗？”他瞧女孩嘴里嚼着红薯，两颊微鼓起，颇像一只花栗鼠，在迷醉之余忍不住想笑。
尹汐不知他指哪方面，琢磨了下说：“没有特殊的打算吧。”
林辰注视她几秒，又问：“以后还回北迎吗？”
尹汐握红薯的手渐渐放下，搁在了腿上。她摇头，肯定地说：“以后一直待在南城了。”
林辰好似欣慰地点了下头：“觉得两个城市哪个更好？”
“南城，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实则尹汐想说，她喜欢南城主要是因为他在这里，不过没能说出口。
此时，喇叭里的歌换了一首，换了一个节奏更欢快的。
尹汐三下两下吃完了最后一点红薯，把袋子揉成一团放进了大衣口袋。她看着游乐场闪出的光，心思一动，突然道：“陪我去坐摩天轮吧。”
她的声音很轻。
广场上的那个摩天轮承载了他们的初吻。那也是个冬季夜晚，在他们抵达摩天轮最高处时，林辰吻了她。她一点风景都没看到，满目都是少年的轮廓。
“走吧，好久没去了。”她又拽了一下林辰。
林辰没动，望来的眼神像他们初次重逢的那刻。不过，空中不再有那时飘荡的落叶，同样也没有冬季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