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
二十几分钟后，有辆白色的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路牙旁。她心心念念的人打开车门，小跑着到长椅前。她望着林辰朝自己跑来，郁郁寡欢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真是三生有幸。
林辰显然出来得匆忙，随意抓了一件外套就仓促出门的样子，衣服领子都没整理，但她还是好喜欢。
“你又想生病了是不是。”林辰边说边上下打量她。
“穿羽绒服不会病的。”尹汐咧嘴笑道，“你摸我的手还很热。”她撸起羽绒服的袖子，伸手到林辰身前。
“你喝酒了？”
“没有。”尹汐把手缩回来，“我刚刚本来想去酒吧的，唯一一次决定自己去酒吧，结果还关门了。”
林辰无言以对，在她身旁坐下，才碰到长椅便再次责怪她：“这椅子冰冰凉，你坐久了容易肚子疼。”说罢就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尹汐感到林辰严厉目光，没言语，低头自顾地问：“我晚饭没吃饱，你陪我去吃饭行吗？”
“可以，你快点上车。”
林辰带她去了家附近的餐馆。
店门口挂了一盏橙黄色的灯笼，像是纸糊的，发出荧荧亮光。他们走进去，店里还有三两桌客人在用餐，几乎没什么谈话声，也没有元旦热闹的气氛。
点菜时，尹汐指着生鱼片问：“林辰，我点这个你还不吃吧？”
林辰瞥了眼菜单，不置可否，只是道：“你点吧。”
尹汐要了一小盘生鱼片，上菜后，林辰却率先用筷子加了块鱼，在调料上沾了下，慢悠悠地吃了一口。
尹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到他把鱼咽下去：“你——”
林辰给她碗里夹了菜，神色丝毫不变：“快吃吧，这下可有人跟你抢了。”
尹汐怔怔地点了点头。菜都上齐了，桌子不大，此时变得有点拥挤，她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吃生鱼片的？”
“我原先也能吃，就是不习惯。”林辰喝了口水，无波澜地解释。
明明就在撒谎。
她直勾勾地看林辰，却被他一个眼神唬了回去。
“好吧。”尹汐垂下眼睫，暂且没追问，“那你替我跟家里亲戚道声歉，元旦晚上叫你出来真不好意思。”
“他们不介意，”林辰舔舔唇边的水渍，“我是来陪你的。”
——又不是别人。
生鱼片的味道如故，有林辰陪着吃感觉更香了些。她好似欣慰地看着他，心里却泛起一种苦涩的情绪。吃饭的环节潦草结束，他们走去前台结账，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
“姜尹汐，以后别逞强回家吃饭，不想回去就不回了。”林辰站在一旁，眼睛没看尹汐。
“又不是因为这个。”尹汐闷笑起来。
“还有什么原因？”
她双手插进衣兜，耸了耸肩。说不明白，一部分是家里的缘故，每次故地重游都免不了烦闷。除此之外还有更深刻的缘由，就比如——
她快速看了下林辰。
我们。
比如，林辰你那夜的泪水、今夜吃的生鱼片。那两年你到底过得如何，我也不敢去想。但至少我们重新在一起了，也是我所有的奢望了，虽说仍有一部分心结尚未解开。
店门口，他们沉默良久。
“走吧。”她说。
车位不远，两人都没戴帽子。
“雪化一些了。”她随便找了个话题，“还是南城的天气好，比北迎好。北迎雪下得很大，薛学姐原先喜欢下雪，来这边后又喜欢这边的天气了。”
“是因为周云何才喜欢的。”林辰的语气平静。
她愣了下，低低的声调提醒道：“学姐都订婚了，这么说不好吧。”
“是吗？”林辰回过头来，轻挑眉毛。
“嗯。”
“那就不说了。”林辰又把头转了回去。
男人的侧脸冷酷，她偷眼瞧了几下，被林辰发现后来不及躲闪。“今晚找我有事？”林辰问。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她盯着脚尖，细声细气地道。
“也可以。”
简短的对话结束，他们回到车里，外面的冷气也被携带了进去。尹汐双目失神，在意地望着空荡荡的地方，小猪挂饰依旧不见踪影。她记起林辰说的曾有过一刻想要放手，那决策是真心的吗，是坚定的吗，她不放心地转头再看他。
“姜同学，怎么了？”林辰不明所以，不住地发笑。
他叫着那个熟悉的名称，在大晚上出来找自己，那夜他落了泪，他学吃了曾经最厌恶的东西……他有多少次去公司找过她，看见他们曾经的合照时，他会想她吗？想到她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是想她突然的离开、她的欺瞒，还是她的那句分手。
心中的不是愧疚，而是自责，责怪那些伤害是自己带来的。她希望跟他解释清楚当年那个看似草率的决定。
“林辰。”尹汐突然生硬地叫道。
“嗯。”
“你想听两年前的事吗？”她问。
“……”林辰歪头看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可以给你讲，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她不顾林辰的沉默，一发不可收拾地说起来，“当年瞒着你家里的情况，不是不信任你，因为你和别人不同，那些事我最不希望你知道。我怕……我怕连累你，怕你会觉得麻烦。
“那时候姐姐走投无路来南城找我帮忙，我一开始真的没有答应，也想过和你谈。可当你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却忽然无从说起，一而再再而三酿成了最后的样子。我知道我的决定特别幼稚，也很冲动。林辰，对——”
“姜尹汐，”林辰瞬间打断她，声音是不容小觑的坚定，“你看着我。”
尹汐一怔，诧异间抬眸。与林辰相视的刹那，她仿若在他眼里看见了星辰，散的光没有年少时耀眼，对她来说却足够了。
“从今往后不要再说那三个字。”林辰一字一句严肃地道，“新的一年，让过去的彻底翻篇好吗。”
翻篇，就像今晚她擦掉曾经在床头写的字一样。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我知情也好，不知情也罢，统统是过去式了。”林辰撇过脸，肩膀起伏像在压制情绪，几秒后他转回来，饱含温情地注视着尹汐，“你能答应我吗？”
“那你不生气了？”她糯糯地看他。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林辰用手拨开女孩的碎发。
“当年我不辞而别……”
“不算‘不辞而别’吧。”林辰对她温温地笑，“你不是提出分手了吗？至少没有忽然玩失踪。”
尹汐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林辰在说真心话还是在讽刺自己。“那你之前说你想过放手……而且，车里的挂件到现在也没挂回去。”说到这里，她拿余光瞥了眼那处空荡。
林辰差点笑出来：“你还在意这些？”
尹汐不理他，表情仍然凄楚。林辰的目光滞留在尹汐身上，片刻，他蓦地打开车内的扶手盒，从中取出挂饰，二话不说挂回了原位。
“可以吗？”林辰的眉梢微抬。
“嗯。”尹汐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车子发动，他道：“先送你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道路凄清，街上依稀的行人裹得严实，气氛竟格外融洽，余光里，那只小猪又开始左右摇晃。
小区门口，她与他道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过头。
夜风真凉。
林辰在几步远的地方，冲她浅浅地笑。
“我们真的复合了吗？”她问。
“这是什么话？”
“只是不敢相信。”她轻眨眼睫，眸中混合着盈盈秋水与夜色。
“有…吗。”问这句话的同时，林辰眼中的神采却完全出卖了他。
他们都知道，有些难以置信。
“有。”尹汐定定地点头。
站了少顷，尹汐突然朝林辰走来，伸手抱了他一下。眼前是黑暗，让尹汐安心的黑暗，她轻轻拽住林辰的衣服，鼻尖嗅到淡淡清香。
须臾，有股温暖的力量反馈了回来，先是轻轻的试探，慢慢渐入佳境，将她环抱得很紧。无人说话，四下里寂静无声。
许久，她才听见林辰开口：“我从来就没想真正放手。”
她心中一股暖流，微微扬起脸：“我也没有。”
林辰的笑温柔：“这些天我是不是有点冷漠？抱歉，我也有点恍惚。”
“没有，根本没有。”她使劲摇头，两只手环着林辰的腰左右晃了晃，像个幼稚的小孩在撒娇。
林辰笑得耀眼，低头吻了下她：“那回去吧，早点睡。”
“你也是，回家注意安全，到了告诉我啊！”她紧紧叮嘱。
林辰凝望她的背影。她调皮地一步三回头，直到被小区门隔开，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那感情太浓重了，需要一点缓冲时间来相信和适应。复合那夜林辰曾坐在凌晨两点的书房里，撑着额头慢慢地捋清，把时间往前倒，直至大学他们初遇。
他试图看清他们一路是如何走来的，经历了多少磕绊。
吻女孩的时候，那颗泪自然而然地落下，连他也无法解释。而桌上的生鱼片，便是他故意学着吃的。
那一次次坐在桌子前，望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某一部分的他，随同女孩一起被无情地带走了。说实话，一开始他根本无法适应生鱼片的味道，但每每吃完，思念也像被吞了进了胃里，好像就不会那么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