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
从北迎回到南城，尹汐就觉得自己又可以看到色彩了，不再是灰蒙蒙、白茫茫的荒凉。几日后，她从林辰家搬了出来，自己屋里的柜上安静地放着水晶相框，全家福改头换面被装了进去。
日子便如故地继续往前，南城的天气也愈加暖和起来。
当大部分植物还在沉睡时，路边惊喜地出现了莹黄色的迎春花，一丛一丛的十分引人注目，富有生机。这边的气候向来比北迎好，此后应该不会再下雪了，小区里的鱼池因此也重新被物业蓄了水。
尹汐呆呆地望着在水中游耍的鲤鱼，水波纹打碎了路灯投射的银光，看得有些入迷。最近她读了一篇学生的投稿，里面的文字填满了对青葱岁月的迷茫和恐慌，和少女时代的她相像。
“很希望有人手把手教我走路，像小时候一样。”
她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而自己走这一路直到现在，似乎是在不断地自我摸索，而这当中最最重要的一个角色，非林辰莫属了。他没有明面上教她什么，却潜移默化地感染了她。
她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在意，也终于准备离开。
放下种种过去，她才有全新的机会拥抱和林辰新的未来。想到这里，她的心中还是有激动和期许的……
抬头，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手拉着手在散步。她淡淡一笑。这是二月中旬，距离林辰生日还有一个月零一天的时候，刚好是情人节，也就是今天。
她和林辰各忙各的，原本的晚餐计划就这样轻易地打被乱了。林辰过意不去，发信息说会补偿她一个完美的节日。但尹汐没放在心上，仅仅关心到林辰最近的工作压力大，怕他太劳累，把身体累垮了。
从单位加班回来，尹汐一个人跑到鱼池边，像个退休的老年人似的呆望水波，久久没有挪步。等时针转到数字“9”的时候，她才离开。
她去地下车库取车，然后开往了南城一中。抵达时，校门口寥无人烟，只是地上还散落着几片玫瑰花瓣。
她像初次来一中一样，靠在冰凉的石柱上。门口保安已经认识她了，好心地问她用不用进去，她委婉地拒绝了。
温吞的风带着渐暖的气息，月光皎皎，是个凄凄切切的二月。
情景与那晚相仿，不过尹汐等得久了些。开完了紧急会议的林辰和周云何朝着校门口走来，她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赶紧收起手机。
校门吱呀呀地打开，二人的脚步渐近。尹汐迎着那脚步缓慢地走过去，款款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晚风萧瑟，她的头发被吹得凌乱。
林辰不可置信地止步，定神仔细瞧了几眼，确定是尹汐后漫出少许笑意：“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加班吗。”
“后来高效完成工作，提前回来了。”尹汐边说边与周云何对了个眼神，算是打声招呼。
“唉……”周云何翻了个白眼，酸里酸气地道，“姜学妹，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手段。”
林辰上前几步，用手轻抚尹汐的脸庞，不顾周云何酸溜溜的语气和门口保安满脸激动的神情，倾身搂住了她。
“情人节快乐。”尹汐被他拥在怀里，略带羞涩地垂眸。
林辰的头搭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语：“同乐。”
尹汐感觉到他的心跳落在自己的身上，一下一下在加快。林辰抱了一会儿还没有撒开的意思，像是在充电。尹汐往外挣了挣，见他没松手，小声在他耳旁说：“林辰，可以了吧。”
林辰心说我好久没见你，这么快就要挣脱开？但最终也照顾到周云何已经无聊得与保安聊起了天，他才放开了尹汐。
“完事了？”周云何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姜学妹你知道林辰这叫什么吗？”
尹汐一愣，摇摇头，不明他话的走向。
“娶了媳妇儿忘了……爹。”周云何说完悄摸地瞟了林辰一下。
尹汐被他逗笑了，也情不自禁地去看林辰的反应。
林辰黑着脸，倒是意外地没计较：“看在你今天备受情感打击的份上，饶你一次。”
“情感打击？”尹汐捕捉到这四个字。
周云何似笑非笑着点头，突然间就换了一副神情。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学妹，你帮我找个对象吧。”说罢惆怅地仰头，冲着平静的夜空吐了口白烟。
“对象？”尹汐转过去，望着烟头亮起的光，一头雾水，“你忽然想谈恋爱了？”
“在三月中之前。”周云何的表情半掩在烟里，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应。
“三月份，薛艺嘉举行婚礼。”林辰闷闷地在旁边插了一句，尹汐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真要去她的婚礼吧？”尹汐讶异，打心底觉得去前任的婚礼不值当。
“去，为什么不去。”周云何拨弄了几下头发，又吸了口烟，话说得斩钉截铁，像铁了心要吃这个亏。
尹汐看他满脸愁情不好劝阻，于是说：“那我尽力吧，但三月中之前可能有点困难。”
“什么意思啊？”周云何瞬间不满起来，“给我找对象还用那么麻烦？直接把照片给人一看不就搞定了。”
“这么简单你怎么不自己找。”林辰不留情面地拆台。
“嫌我麻烦你家小汐了？”周云何今天的劲头也挺冲，尹汐想是不是薛艺嘉在情人节发了动态，他又受刺激了？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尹汐上前打了个圆场，内心或多或少能理解周云何的情绪。
林辰闻声看了她眼，仿佛在跟她确认话的真假。
“那就谢了。”周云何把烟头丢掉，摆摆手，“你们过节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先走一步。”他不等回话，继而朝着望不到底的街道走去。
这情绪变得好比变脸那么快。
尹汐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几秒后回头看向林辰。林辰仍然望着远方，路灯下他的眉宇重现几许担忧。
尹汐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安慰说：“老周肯定能缓过来的。”
林辰吸气，冷笑了声：“我管他呢。”他故作漠然。
尹汐抿唇：“不过，他不会真的要去吧？”
“他想去，人家还不邀请他呢。”
须臾，林辰像缓过了劲，扭头浅弯嘴角：“带你去吃点什么吗？今天是情人节，都没来得及陪你过。”
“太晚了，还是算了吧。”尹汐转过身面对他。
“那……”林辰垂睫，思索一番提议，“我陪你沿街散会儿步吧。”他徐徐地走起来，步子不紧不慢，好似在纾解情绪。
街道外侧种着迎春花，在午夜里静静地绽放。
“周云何他，”尹汐忽地顿了下，语调惋惜，“到现在依旧是孤寡一人啊。作为朋友，心里不太好受。”然后，她徒然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林辰，问：“要是我们没复合，然后我嫁了别人，你会怎么办？”
“……”
林辰难以置信地转过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尹汐，苦笑道：“姜尹汐，你说什么？”他倏地松开她的手，停下来一字一句地问：“现在是情人节，你跟我说你要嫁谁？”
“我只是打个比方，就…嫁任何其他人吧。”尹汐的声音极小，犯了错似的缩着脖子，“你会怎么办？”
林辰酝酿良久，憋出一句冷酷的话：“没有这个可能。”
“我是说如果呢？”尹汐执着地不撒口。
“没有如果。”林辰烦躁的语气，“还有，以后别再跟我提这种话！”
尹汐努努嘴，咕哝着：“打个比喻嘛。”
但是，就此再没提这个话题。
林辰不是没有想过这种结局，而如今周云何多少帮他上演了这出苦情戏。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怎样，是否会冲动到去婚礼抢亲呢？那样就该上新闻头条了。好在视线里，女孩安稳地站在自己身前，触手可及，他不需要展开设想任何不堪的结局。
思绪到此，林辰缓了口气，佯装随意地伸出手，重新握住了尹汐，力道比方才重了许多，把尹汐吓了一跳。她自然感到莫名其妙，明明林辰刚刚还在跟自己发火，现在突然又来牵手。
“不生气了？”尹汐歪头，试探性地问。
“……”
林辰诚心不理她，侧脸被路灯映着，线条流畅，透出傲然姿态。
“诶林辰，”尹汐不想他丧着个脸，但又不擅长哄人，想了半天换了个办法，握着他的手前后摆了摆，“你生日还有将近一个月就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林辰仍不说话，别过脸，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表情凝重。
“林辰……”尹汐稍微拖长了音调，一下子不走了，可那只手还是死死地拽着他。
林辰被尹汐拉着，没办法只好同样停下脚步。他回头，淡漠地望过去，明白这女孩没辙了。他沉默片刻，微微把脸一转，让一边的脸颊偏向尹汐。
尹汐反应了下才心领了他的意思。
她的个头在林辰的肩膀偏上一点，只需要稍稍踮脚即可。她走过去，半眯着眼睛仰起脸，没察觉到林辰故意躲开了自己，还自顾地感到奇怪，林辰没那么高啊？
几秒后她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睁开眼睛怔怔地问：“还带躲开的？”
林辰看着她满脸困惑又无辜的模样，差点就绷不住了。
可拿你怎么办。
他揽她过来，弯身。
身后，迎春花开得无比灿烂，在微凉夜风里摇曳，携来幽幽清香。
之后，他们在外面走了好久的路，快分别时，林辰忽然开口问：“家里的事都怎么样了？”
“手术还算顺利。”尹汐想了想说。
“你知道吗，其实家庭如果让你不开心或一直困惑的话，”林辰的语调蓦地严肃，“也可以适当脱离。”
“你这么想吗？”
“嗯。”
“我给你的感觉，还是那种力不从心吧。”尹汐苦苦说道。其实从北迎回来后，她有察觉到一些不同，是从姜尹蓉的态度上察觉的，虽然姐姐有在掩饰，但有点欲盖弥彰。
她想起那夜林辰身上淡淡烟气，好像是第六感，就觉得当夜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却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询问，便埋下了一颗种子。
不过，历经多年，她曾经付出的就随风远去吧。到头来，也难以填补那个空虚的创口。
一旁，林辰望着女孩闭口不语的模样，突然间不知所措。
“我有努力了。但往后，还会继续努力释怀的！不会再一味地飞蛾扑火了，就算为了我们。”尹汐霍地弯起嘴角，目光灼人，异常坚定。
她希望林辰信自己，不管当夜的事情是什么，林辰都可以相信自己。
林辰的眼里忽而闪过喜悦：“为了我们？”
“对呀。”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