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如许（下）
婚典进行得顺利，白色婚纱、黑色西服、亮晶晶的钻戒、腼腆炙热的吻，一切都在掌声和欢笑中草草收尾。结束后嘉宾们有说有笑，中间赵影悄声凑过来问尹汐：“听说你和林辰住一起了？”
纸包不住火。尹汐讪笑着点头：“在考虑。”
“还考虑什么？”赵影扬起嘴角，“你们俩就赶紧把事情办了吧，磨里磨蹭的成何体统。”
陆明一听见她的话，插了一嘴：“你又给别人出什么主意。”
赵影回过头：“难道不是？他俩早该一起了。”
“是。”陆明一没有反驳，语气仍然平静，不过在后面加了句，“但是陆夫人，住一起后大家就原形毕露了。”
赵影听他的话别扭，连连问：“你是说我原形毕露了？”
陆明一故意抿嘴看着她笑而不语。
尹汐没再去管他们两人之间的打闹，侧眼去看林辰。男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夹菜，好像没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原形毕露？尹汐在心里琢磨起来。林辰还有哪一面自己不知道呢？就在她愣神的功夫，林辰夹菜回来，转头看她一眼，见她两眼发直地瞅着自己的方向，笑问：“我那么好看？”
尹汐回过劲来，木木地盯着男人，心说：“管他有几面，反正自恋的一面我是见识了。”
没多久，薛艺嘉单独转到了他们这桌敬酒。几人都站起来回礼说了些客套话，谁都默契地没提周云何。对此尹汐完全理解，可心里还是不太好受，尤其记起前几次遇见周云何他都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
于是等学姐离开后，尹汐压低声音对林辰道：“老周他…我们要不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啊？”
林辰微然一笑：“看他干什么？”
“他不是郁闷吗？原先让我帮他找个对象，我也…….”尹汐满眼歉意，主要是这件事没办成让她过意不去。
“他早忘了这茬了。”林辰宽慰道。
“……有吗。”尹汐边想边顺手去够桌子上的香槟，被林辰一把拦住了。
她一愣，就听林辰沉着声问：“你喝了多少了？”
“不多。”尹汐做贼心虚地咧嘴。
“再续这一杯就够了。”
“啧啧啧。”安子看见了这一幕，在那里直咂么嘴，“我跟你们两对情侣出来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老周也不在，剩我一个电灯泡谁受得了！”说罢她就拿着酒杯混到别的桌子去了。
安子随口一说不要紧，结果好巧不巧，不久林辰竟然收到了周云何的来电。他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早有预料地冷笑了声，起身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接通。
“喂？”
“还没结束？”周云何问。
林辰叹了口气：“这才几点，你不是不让人陪吗。”
“……”
他听周云何没言语，而那头有喧嚣声传来，不禁问：“在哪儿？”
“礼堂附近。”
“要我们去找你就把位置发来。”
“成。”
林辰挂断了电话，很快就见周云何分享了地址，原来就在离礼堂不远的一家餐厅。林辰跟几人说明了情况，随后道：“我先去找他，老陆你们再待一会儿？”
陆明一点头。毕竟他们五个人一起贸然离席太不礼貌。
“我跟你去吧。”尹汐连忙放下酒杯。
林辰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本来就要带着你，不然你又喝个没完。”
尹汐撇嘴，穿好衣服后和林辰同去跟学姐打了声招呼。“走得这么早？”薛艺嘉讶异地看着两人，从他们的眼神中，薛艺嘉似乎能参透里面的猫腻，表情又慢慢收敛了许多。
尹汐难为情地赔笑。“林辰他——”说到这里，尹汐快速瞥了眼男人，“他还有点事情。”
“实在是不巧。”林辰在一旁配合。
“没关系，那你们快去吧。”薛艺嘉不介意。
“谢谢学姐，祝你新婚快乐！”
还是那样，无人提及那个名字，就像不曾出现在生命里一样。穿过哄闹的礼堂，半中途，尹汐偷偷回头瞄了眼。薛艺嘉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一瞬对视后慌张地垂眸。
“学姐还想着周云何吗？”尹汐喃喃地问。
“她都结婚了，姜小姐问得太晚了吧。”林辰不正经地调侃。
门外晚风凉爽，耳边清净了下来。尹汐站定，偏头问：“晚吗？”
林辰不接茬，随手帮她把外套拉链拉上，道：“别人的事我管不着，但你一出事就拿我当挡箭牌是个什么说法？”
“不是你要去找老周的嘛。”尹汐挑起下巴跟他讲理。
“你还想在里面待？”
“也不是。”尹汐摇头。实则她挺庆幸周云何的这一通电话，若不是看在薛艺嘉的面子上，她少有往聚会钻的冲动。想到这里，她主动牵住林辰的手，林辰意外地没太多反应，可须臾就抓着她的手揣进了大衣兜。
还没到餐厅，尹汐远远就看见周云何垂头丧气地坐在长椅上抽烟。她扭脸去看林辰，两人默契地松开了牵着的手。
周云何的那段旧情，尹汐知道得少之又少，也忙于自己的事从没过问，而此刻她却有百般冲动想去探寻一下那段过往。
然而，周云何毫无意向，听见他们的脚步后倦怠地抬起头，双眼发红，一言不发。
“喝了多少？”林辰坐到他旁边，而尹汐则挨着林辰坐下。
周云何没答，等了半晌苦涩地摆了摆手，把烟头掐灭才道：“已经醒酒了。”他的声音沙哑，可能是一气之下抽了一盒烟的缘故。
他们相顾无言，尹汐双手局促地捏着衣服。又有风袭来，她敏锐地闻到了几丝酒气掺杂在烟里，不禁探头，目光跨过林辰去看周云何。
“外面冷，我们找个地方吧？”尹汐试探性地问。
林辰拍了拍周云何的肩膀，接着她的话道：“把你送回家吧。”
周云何不太想说话，轻点了下头。他站起来把已经空了的烟盒装进裤兜，朝着礼堂的方向望去，这里看不见那建筑，被树木和其他店面遮挡。即便如此，他仍保持这个动作站了良久。
尹汐下意识去看林辰，示意让他劝劝周云何。林辰摆了摆头，意思是劝也没用，就让他看看得了。
“走吧。”终于，周云何主动转过身对他们说。
林辰这才上前，勾住他的肩膀走起来。尹汐默默跟在林辰身旁，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不因别的，只因从认识周云何以来，她从没跟他这样沉默地走过路。
到车前，尹汐明显犹豫了一下，没立即上车：“老周，你坐前面吗？”她想，林辰跟他坐在一起或许更稳妥。但周云何拒绝了，慢吞吞地道：“你坐吧。”然后上了后座。
之前周云何和薛艺嘉分手的时候，尹汐就一直没见过他。是在好久以后，也不知具体有多久，才偶然见到了周云何。那时的男生瘦了一圈，其余的没有变化，唯独听安子唠叨时无意间提及，说周云何这小子颓废得很。
当时尹汐记得自己问他：“好些了吗？”
他阳光地笑：“没事了啊。”
那天林辰还来了，他们三个人去逛了商场，周云何并无异样，一副走出旧情的模样。不过，尹汐依旧看见了他藏在兜里的烟，不时会露出边角。
路上街灯斑斓，回过神后，尹汐看得出林辰想问话，可没找到好的时机。她通过后视镜再瞧周云何，他这时已经闭上了眼，脑袋斜靠在窗户旁。
“老周。”尹汐叫了声。
对方没有回应，尹汐才扭头压低音量问林辰：“他怎么会在礼堂附近啊？”
“不知道。”林辰道，紧接着岔开了话题，冷不防地问，“觉得这婚礼办得好吗？”
尹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说：“挺好的，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林辰不予解释，继续问话：“觉得薛艺嘉的婚纱好看？”
即便摸不清林辰的用意，尹汐仍老实地点头：“学姐本身就漂亮，穿上婚纱更是锦上添花。”
“那你……喜欢吗？”
“我——”话没说完，尹汐明白过劲来。
林辰与她相视，一脸无关紧要的样子。
“我没有那个意思。”尹汐轻声解释。
“哪个意思？”林辰装糊涂，他看尹汐不说话，自顾地笑了，“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找个话题聊。”
“哦……”尹汐暂且信了他的话。但转念又记起赵影曾跟自己说过，林辰有结婚的打算，瞬间了然——林辰多半是想到了这件事。
车开了一段路，后座的周云何醒了，把身子往上支棱下朝着前面问：“有水吗？”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林辰有。”尹汐看他醒了，拿起凹槽里的水杯，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周云何半举着杯子将水倒进了嘴里。尹汐都没来得及提醒他一句水可能热，就听周云何“嘶”了声。
“这么烫！”他口齿不清地叫了句，完后猛地把杯子递了回去，“你要养生？”他问林辰。
“他的水是我灌的。”尹汐不好意思地说，“杯子你拿着，打开口晾几分钟或许会好点。”
“别麻烦了，待会儿到家了。”
尹汐没办法只得接过杯子。她把盖子拧好，对着瓶嘴尝了一口。“没有很烫啊？”她不解地去看林辰。
林辰弯了弯嘴角：“不烫。”但其实刚开始尹汐帮他灌水，他也感觉有点热，后来逐渐就习惯了。
“拉倒。”座位上周云何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们，像是受不了恋爱的酸臭味。
没多久三人终于到了周云何家。一进门，尹汐就感叹装修过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房子看起来像新的似的。
“随便坐。”周云何给他们拿了拖鞋，之后径直拉开了阳台的门。他家住三十层，而且在市中心，阳台上看夜景属实惬意。
尹汐穿着外套同样走到阳台上。她扒着栏杆往远处眺望，就见城市的灯火灿若繁星。“好美啊。”她脱口而出。
身后，周云何坐在摇椅上吐出口烟：“以后多请你们来。”
尹汐笑了，转过身刚想挨着他坐下，林辰走了进来。她一下子停住，拉了拉林辰的袖子让他坐。
“我给你沏点茶醒酒吧？”尹汐问周云何。
“谢谢学妹啦。”周云何毫不客气。
“知道茶叶在哪吗？”林辰问。
“我找找就行。”
“还是我来吧。”
“不用，你——”
“打住。”周云何忽然冲他们摆手，“你俩在我面前就别卿卿我我的了。都去吧，我自己安静会儿。”
走回屋里关上阳台门，尹汐小声对林辰说：“你陪着他就好了呗，茶叶我找找不就找到了。”
林辰出了口气，盯着她一言不发。
虽然如此，尹汐愣是看着林辰言毕后依旧去了厨房。片晌，她跟了过去，林辰把茶叶袋递给她，随后转身又拿出了个玻璃杯子。
尹汐偷摸想笑，看他跟个小孩子似的。“你要喝吗？”她故意问。
“你看着办。”林辰说完扭身就走了。
尹汐在厨房里沏好了两杯茶，因为茶杯烫，所以她先端着一杯走了过去。还没到阳台，她就听见了外面两人的谈话声，内容让她不由自主地定住了。
“你们多好啊，都要搬到一起了。”周云何哑着嗓子感叹。
“……”林辰未语，隔了几秒才道，“你感慨什么周云何？从知道她订婚直到现——”
“你当年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周云何冷冷地打断他。
“我可比你强。”林辰不甘示弱。
“呸！快别开玩笑了。”周云何轻咳了声，声音渐渐降了下去，“陪我抽根烟吧，一个人闷得慌。”
尹汐能想象林辰估计瞪了周云何一眼，然后周云何道：“丫的，之前不是抽过烟吗？跟小汐沾边你什么都能干，我就不行？早就看透你见色忘友！”
“别骂了。”林辰不耐烦地说，声音有些疲惫，“我能陪你在这里吸二手烟已经很仁慈了。”
尹汐越听越云里雾里，差点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有杯茶，现已凉了半截了，她急忙过去推开虚掩的门。
周云何探身接过茶杯道了谢。“已经不烫了。”尹汐对他道。
送完杯子她就感到林辰投来的目光，笑着转去安慰道：“给你也沏了，等我一下。”接着返回端来了第二杯。
林辰站起身拿过杯子，让尹汐坐下。
“我在这里不太方便，你们聊，我去客厅里待着。”她抬腿要走，周云何突然叫住了她：“别啊，我还有事要问。”
“啊？”尹汐不明所以。
只见周云何慢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掐灭手中的烟道：“小汐，你应该也遇见过不少不错的人吧，但最后还是回心转意和林辰重归于好了。你帮我分析分析，你说她怎么就不行？”
这是什么孩子气话？看来定是酒上头了。
尹汐和林辰同时愣住了。
她就感到自己的身体一僵，半天憋出句：“不能用回心转意这个词…就……”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说她自始至终就没有“意”可“转”。她偷偷瞄了眼林辰，实在没法在两人面前说出口，只好敷衍道：“老周你醉了，赶紧把茶喝了，我不打扰你们了。”话落，匆匆跑回了客厅。
林辰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微沉，苦笑了声，回过头来又瞪了周云何一眼：“你吃错药了？”
“嗯。”周云何骄傲地仰着脸。
尹汐到客厅刚坐下就收到了易禾的信息。
易禾：小汐，明天你不用去机场送徐昂了，他的机票是今早的，人已经飞走了，他托我告诉你一声。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尹汐想来想去又是生气又是不解。难道是碍于林辰的缘故？她捉摸不透，自己坐着发了会儿呆。
这时，林辰恰巧推门进来，他看尹汐满脸愁容，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都没生气，你倒先憋屈上了。”
“他告诉我的是二十一号，其实是二十号。”尹汐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把林辰一下子说蒙了。
“什么二十一号？”
尹汐不高兴地皱着眉：“徐昂。你说他这个人何必？不想让我送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林辰未语，眼睛盯着某处，须臾抬手看了眼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哦。那老周——”
“我没事。”周云何正好走进来冲她摆手，身上带进来一股烟气。他关上阳台的门对林辰道：“你跟小汐学学，瞧人家多贴心。”
林辰笑了，笑得黯淡，神色也不太自在，以不正经的口吻道：“我看她对别人都挺贴心。”
尹汐蓦地看去，但林辰已经站起身去拿外套了，只留下一个背影。她跟着男人走进了电梯，听他倚在一旁问自己：“明天不去接机了对吧？”
“不去了，这样你也不用麻烦跑一趟，刚好可以歇歇。”
林辰眉心微动不再搭茬，片刻安静让尹汐忽然想起了方才的一个瞬间，确切来说是某句话。关于林辰抽过烟的事情。
她心里觉得奇怪，于是找了个机会在车上问：“林辰…你原先还抽过烟啊？”
林辰刚把车子开上大路，握方向盘的手一滞，问：“你听见了？”
“阳台门没关紧，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抽过一次吧。”
尹汐随即就想问他抽烟的原因，不过还是忍了下去，先换了个别的问题，没话找话地道：“抽烟是什么滋味啊？”
林辰觉得好笑，抽空回头看她一眼：“你想干嘛？”
“不干嘛，就是好奇是什么感觉。”
“……忘了。”昏黄的光流过林辰的脸，能看出他的神情更沉郁了。可能感到这个回答过于潦草，他又补充说：“没什么感觉，记不清了。”
“时间太久不记得也正常。”尹汐为他找了个台阶下。殊不知林辰不是不记得了，是根本就没留意。因为那几天有别的事情过于深刻，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所谓抽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