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嫣儿,你想让你昭姐姐,嫁给我?”
孟如意是与裴宣定了亲的,这种想法实属悖逆了。可裴嫣在兄长面前没什么怕的,闻言也只是以为他要教训自己,撇嘴道:“我就想想嘛,又没真的想怎么样。”
可如果,是他想怎么样呢?
裴宵一直不敢面对这件事,关于究竟如何才能避免陷入如梦境中那般窒息的人生。
自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孟如意的感情,他渐渐开始怀疑,那些梦境是否会是他曾经的亲身经历?
因为当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一切可能真的会与梦境重合。毕竟,梦中那种无法抑制的酸涩与苦闷,他现在在清醒之时也已经体味分明了。
想到从今往后,也许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与旁人,与旁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裴宵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梦境中的画面。
当那个旁人是裴宣时,他更是处处掣肘、步步煎熬,最终落得兄弟反目、永失所爱的下场。
裴宵倏然间的失神没有逃过裴嫣的注视,她以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真的惹了兄长生气,又想到自大兄上一次离开东都后,昭姐姐抱恙,她去探望之时,二婶对她无法掩饰的敌意……大兄与二婶还有昭姐姐之间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纠葛。
“大兄我错了,我不该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有这样有违伦常的想法的……”
裴宵被妹妹小心翼翼的道歉声拉回现实。
有违伦常吗,待裴宣与孟如意真的成了夫妻,那便是真正的有违伦常了。现在,距离两人出孝期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也许他还有机会呢?
不,是他一定要这个机会。
否则,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为何会在毫无征兆的时候找上他?
他曾经的感知是准确的,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示警。若他明明已提前得了这示警,还是让自己走上了梦中那个裴宵的老路,岂不是太无用了?
“嫣儿,谢谢你这样想。”他出言打断还在碎碎念承认错误的妹妹,轻轻抚摸她的发髻,“大兄还有些事需要想一想,今日不能陪你了,先回玲珑院好不好?”
裴嫣懵了懵。谢谢她这样想,是什么意思?
是说,兄长,很喜欢她的“大逆不道”?
裴宵确实对此很欣慰。他知道,他要做的事情家中没有人会支持。不止是没人会支持,大约所有的人都会反对,并且感到受伤害,上至他的祖母、二叔、二婶,下至他的堂弟、堂妹。
他很高兴,他的妹妹是站在他这一边。
裴嫣被哄着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还在琢磨,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而裴宵则挥退了一众等待被召见的臣属,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半日后,命人通知了府中长辈,言当晚一道用膳,有要事相商。
已晋升为侯府太夫人的陶氏自从来了西京后,身子便不大好了。背井离乡,疼爱的女儿、外孙女远隔东西,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之期,都让她郁结在心。
原本孟如意在路上丢了的事,她是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毕竟她在东都寄居一载,便数次与自家外孙女针锋相对,早就叫陶氏心生厌恶。
可前两日她才得知,她一直以为驻守在夏州的大孙子竟在孟家那小蹄子丢了之后就亲自赶了去营救,两人还在外失踪了近一个月。这是搭上性命去的啊!
为这,陶氏又是病了一场,今日的家宴也拒不出席,就等着孙子来请罪,到时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何为嫡庶有别、尊卑有别、男女有别!
果然,午宴刚结束不到两个时辰,便来了他院里的人,说侯爷晚上要来陪太夫人用膳,正满意着,却又听说他还邀了二房的人来,面上当即垮了下来。
这孩子,为何就是分不清嫡庶亲疏呢?!
另一厢,戚氏也是不甘不愿的。她对裴宵的感情十分复杂,从曾经的欣赏看重,到后来恨不得与之拼命的憎恶,现下又掺杂了不得不承的救命恩情。以至于至今还尚未想好往后该如何应对他。
他与他的祖母叔父团聚,何必非要牵连着她呢?
不管有再多小心思,刚刚给人行了大礼,说全家任人差遣,这边厢便连一顿家常便饭的面子也不给,终归是不成的。是以到了酉时中,戚氏与丈夫一起去了太夫人的延年院。
他们到的时候,裴宵已经在与陶氏说话了。只两人神色皆不是很好,看见他们进来,陶氏的面色更差了。
裴涣一向尊敬嫡母,也够听话,陶氏对他没有什么意见。孟如意来东都之前,她与戚氏面上也算融洽,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那个长着一副狐媚子模样的外甥女。
陶氏越想越心烦,恨不得立刻叫他们将孟如意撵走。
依次落座,寒暄几句后,裴宵举杯,“祖母,二叔二婶,你们来西京也有快两月了,既明照顾不周。”
裴涣忙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里就要你照顾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旁的先不说,这一杯,二叔敬你,谢你对昭昭的仗义相救。”
孟如意被劫和裴宵相救的事并没有大张旗鼓,午宴上还有裴家旁支,大家心照不宣没有提及,所以在此之前裴涣还没有机会与裴宵道谢。
他受自己生母影响,自小便对大房十分恭顺,在裴宵父亲生前,二人亦是兄友弟恭。兄长过世后,他心中对裴宵更是疼爱,但这份疼爱里又带着对嫡支的尊崇。
裴宵能排除万难去救孟如意,他既欣慰、又感恩。
而裴宵原是打算用完膳之后,再寻机与长辈们提及今日所求,不想裴涣一开始便开启了这个话题。
他犹豫片刻,心中情绪也实在难以抑制,便顺势回道:“二叔也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感激之词不必再提。既说起昭昭,侄儿有一请,思忖再三,还是想先禀明几位长辈,望长辈们宽赦。”
在座的三人闻言皆是诧异。
正不知他要说什么,却见他起身,敛袍跪地,先行了一个大礼,而后道:“此次自京畿回返,确实路途艰险,我与昭昭又皆负伤在身,许多时候……确顾不上男女大防。”说到最后,似是有些羞愧,不禁垂了头。
戚氏蹭地站了起来,疾声问:“你这是何意?!”
裴涣见她面色难看极了,不免安抚地扯了扯她袖口,“按既明所言,也情有可原,你先冷静……”
话没落音,被戚氏狠狠甩开,几瞬之间,她眼睛已经红了,冷笑道:“昭昭与你没关系,你自然冷静。”
裴涣不由皱起眉,妻子这等模样有些似曾相识,可这又是怎么了?
“二婶,我没有恶意,您先听我把话说完。”裴宵见情势急转,忙出声道。
“我不管你要说什么。”戚氏环视了一圈席上的三人,哽咽道:“你们裴家别的事我做不了主,但我儿的婚事,谁也别想越过我去!”
在她眼里,裴宵原就对昭昭成见颇深,当初能千里奔赴,她其实一直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解释为为了家族颜面。毕竟裴宵已是一族之长,自己血缘最近的堂弟的未婚妻被政敌劫走,对他来说也许是很严重的事罢。
那些朝堂天下的事,戚氏不是很明白,可裴宵对家族的重视她很清楚。眼下专程将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又说起昭昭,还提什么男女大防,能憋了什么好心思?
陶氏在一旁一直未发一言,她不在意二房的孙子娶了谁,可对戚氏的态度极是不满,“戚氏,谁教你当着长辈的面这样吵闹的?这侯府还有没有规矩可言?”
“若要立规矩,尽管朝我来,不必事事针对我的昭昭。”戚氏面色冷冽,不卑不亢。
裴宵眼见场面越发不可控制,心中忧愁,再这样下去,他原就没什么指望的念想更难有指望了,只得硬着头皮打断两位长辈的针锋相对:“二婶莫要误会,侄儿对昭昭真的没有恶意,今日提及,只是欲与各位长辈商议,可否,可否将昭昭许配给我?”
话音刚落,其余几人皆愣住了。
“裴宵,你是疯了不成?!”陶氏原本与戚氏表现出的气愤只是浮于表面,颇有一些事不关己的意味,总归无论如何都是关于孟如意的事,她并不在意。
而此时的震怒则是发自肺腑。
戚氏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裴宵话既出口,反而没那么艰难了,又行了一礼,言辞恳切解释道:“我知当初子玉与昭昭的婚事事出有因,思忖再三,才斗胆向长辈们禀明此意。若长辈们考虑过后觉得可行,我再去跟子玉解释,一切的后续事宜我都会处置妥当,绝不叫昭昭受委屈……”
“你与昭昭说好了吗?”戚氏一直静静听着,忽然开口打断他。
裴宵闻言一愣。
戚氏见他反应,悄悄舒了一口气,不是昭昭的意思就好。
“在你的心里,昭昭无父无母,她便能任我们摆布是吗?只要我们都同意了,就能将她给了任何人,你是这样想的?”
裴宵忙道:“自然不是。”
他只是知道,裴宣与孟如意并非因两情相悦才定下终身,只是以为,相较于裴宣,他并不差。
所以,为什么可以是裴宣,但不能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