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当看见橘利佳站到后场开始迅速而灵活地引导全员的站位时，原本沉默地坐在看台上的小田惠乃缓缓直起腰，神色愈发认真起来。
为了同枭谷的比赛，她曾经仔仔细细研究过橘几乎每一场大赛录像，从中学到高中，橘兼职过中锋、小前锋，甚至机会到来时她也会在外线送上三分大礼，她一向是应对时势大于创造机会的类型，但是这场与圣玛丽的比赛，她令人意外地选择了布局。
简直是聪明得可怕，这么久以来小田一直以为自己只要足够细心就能抓住这位前辈身上致命的弱点，就像在IH赛场时那样，如今看来倒是自己轻敌了。
“监督，我还有可能再防住她吗？”她皱起眉头，不禁开口发问。
山南不是那种突然窜到前几位的意外之客，全国赛场从来都是她们的主场，但是夏天时在半决赛时被压制，本就已经是深深的教训。
“你何时也会问出这样的糊涂话？难道你信了那些记者的话，把球场当成了是你和那孩子两个人的舞台？”对手底下球员始终严厉的山南监督言语犀利，眼神冷冷地甩在她身上。
“抱歉，是我轻率了。”小田低下头，垂眼沉思了一阵，看台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胜者决出，明日就该是最终一战了。
她看向场下，橘同圣玛丽的主将匆匆握手，转头示意了一下队友们，其他人便跟在她后面一起跑了出去。
大队人马离开，留下泽北荣治一人在板凳边上，他和对方的监督打了声招呼，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接着他也推开门跟上了自家队员的脚步。
“这里写的颈椎半脱位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头掉了？”
“Jesus！这么吓人？”
“不是的，前辈请理解成脖子脱臼吧。”
“脱臼……那不还是头掉了么？”
“Oh my god——听起来更可怕了。”
“你们烦死了小点声别闹了……”
“等等，樱庭醒啦。”
站在床尾的风间恨不得把隔壁床头柜上的那篮子苹果一个一个都塞进她们嘴里，一群人从进了病房起就叽叽喳喳的，一刻不停。
“队……队长？”樱庭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瞪圆了双眼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橘利佳，稍稍一瞥又看到皱着眉头的风间芽美，“啊……芽美，还有大家，你们怎么都来了？”
“你看我就说她肯定不会失忆吧！”
“前辈你电视剧看太多了。”
“拜托了能不能听她好好说话啊蠢货们！”
意识到脖子被固定住了，她只能通过转眼珠子来观察周围的情况，队友们把床整个围住，头顶的灯光都给挡了大半，乔安娜的刘海湿漉漉的，黏成一绺一绺，看着像比赛刚结束没多久。
“比赛……怎么样了，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樱庭小心翼翼问道。
“肯定是赢了呀，Come on由美前辈，我们Captain超牛的。”乔安娜抢先回答。
“这家伙替了一号位，”风间指了指被夸之后就在傻笑的橘，又安慰地说，“你别想太多好好养病，今天要是没有你上半场那么拼命，我们也抓不到对方的弱点。”
“可是我……”樱庭眼眶微红感觉就要哭出来了。
“喂，樱庭你要是想道歉的话我可就要生气啦。”橘觉得她表情不对便立刻插话叫停。
“谁要道歉了，我就是好痛，快痛死了，痛得要死了，真的好痛。”樱庭不知是真的痛了，还是因为醒来的那一刻队友们都在自己身边，她两手死死攥住了床单，眼泪突然便止不住了，顺着眼角慢慢地流下来，最后变成了哭泣声和不成段的句子。
她一想到明天她们就会站到决赛的赛场就想哭，一想到和她们花了三年才到这里可是自己却只能躺在这里也想哭，一想到过去每一个从自己手上传出去的球、想到风间对自己说过的每一个“Nice pass”更想哭。
试图从脑海里翻出几句鸡汤让自己不要这样哭得毫不讲理，可不论是“遗憾”还是“无常”的字眼看起来让人更揪心，她觉得还不如嘲讽自己的弱不禁风，怎么能做到在篮下被撞飞了还折了脖子，难道说自己是威化饼干转世吗。
“这怎么办，前辈你别哭呀。”吉村清子手足无措地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那我们要不要叫医生，是不是牵引没做好，还是止疼剂过时效了……”绿间理子紧张极了，正要走过来按床头的呼叫铃。
风间伸手扯了一下后辈的外套，把人给拉回来，另一手拍了拍吉村的肩膀。又给宫野使眼色，招呼大概率听不懂暗示的橘利佳和乔安娜两个人一起走出去。
回身去拉上了病床的帘子，又顺便带上了门，风间嘴里喊着“走走走让她再睡会儿”，没走开几步所有人都听见了房间里崩溃一般的大哭声，甚至惊动了在走廊茶水处和泽北监督说着话的樱庭妈妈。
“您不用太忧虑，以枭谷现在的排名，樱庭会申请到不错的学校的。”泽北说着最实际的话题想宽慰一下此刻队员家长的心。
而她却是望了一眼那群背靠着病房的墙、沉默地低头站着的女孩们，心里的难过反而是被消解了一些。
“由美确实是遇到了很不错的朋友呢。”她微笑着说。
回酒店的电车上，橘抓着扶手和风间肩并肩站着，乔安娜低头打了几个呵欠，靠在吉村的肩膀上看着快睡着了，绿间借了宫野的平板在复盘下午的比赛。
所有人很默契地没有再谈论樱庭，她们不能以“如果是我的话”来作为开头体会她的情绪，更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无论表达什么都只能是一种逾矩，尊重她的悲伤与不甘是身为队友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温柔。
“队长，明天的球能不能带得再深一点？”绿间暂停了手上的视频，抬起头看橘。
“你是想把防守再压缩一下？”橘打起了精神来。
“有道理，最好是不要给小田转身的空间。”风间也点点头。
“错了，我要给足那家伙空间，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橘看着开过电车开进隧道的一瞬间，黑漆漆的车窗上仿佛在上映明日的胜利之局。
“别笑了，你的表情好可怕。”风间一戳她的脸颊让她转过头去。
另一边好不容易把报废手机里的资料备份完的木叶秋纪，十分感恩科技飞速发展，创造出了云端储存的好文明，他可没有橘利佳那种过目不忘的可怕记忆，利用工具保留回忆是普通人的做法。
赶上休训的半日还没有补习课，小见前一天晚上就约了他一道去看冬季杯决赛，虽然提前就知道这届的门票比往年卖得都更火一些，但是在发现一张看台前排的球票价格翻了两倍时，木叶还是在心里禁不住感叹了一句“哇哦”。
“能在过道里站一站不错啦，”小见心态很平和，“反正我也只会在进球的时候喊一声好。”
两个人跟着人群慢慢挤进场馆，整个氛围和春高挺像的，看台两边有专门留给参赛双方学校的应援席，也有很多自发组织的爱好者们，这边的就穿着枭谷女篮的代表色，他们把横幅在身前拉开，连口号都是提前排练好的。
广播里的背景音乐声渐渐停止，周围的人便也逐渐安静下来，到选手正式入场的时间了。
在那扇门推开之前，木叶下意识摒住了呼吸，明明自己哪怕闭着眼也能描绘出她的模样，每一次她出现在眼前的瞬间却还是像敲响了脑海中的钟一样。
或者换个说法，他掉进了她的世界。
小见强行掐醒不知为何在另一空间神游的木叶，他一脸无可奈何地指了指场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橘利佳正在朝这里挥手。
“嘿——秋纪秋纪！”
她用白色发带把留到半长的刘海固定住，那副绿色护腕依然显眼，注意到他的目光后突然冷不丁对着他歪头眨了一下左眼，还两手举过头顶比了一个超大的心。
热气噌的蹿到头顶，木叶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他低头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最后缓缓地抬起手，在小见毫不收敛的嘲笑之下，回了一个爱心。
他只能在内心默默流泪，虽然真的很可爱，但下次还是不要这样了。
此时的木叶当然也不会想到在这场比赛的终止哨声响起的时候，橘利佳会做出让他记住一辈子的事情，尽管关于她的那些事，能让他记住一辈子的本来就已经很多了。
接下来先把注意力都回到比赛中。
和昨日与圣玛丽的下半场比赛完全不同，枭谷没有占上风，如果非要说的话，她们是处于劣势，被压着打。对于一向不打反击总是在开场就抢占先机的枭谷来说，几乎是要输的样子。
“那一球不是让你跟进的吗，”风间对着跟丢对手的吉村大喊，“要哭滚下去哭啊！”
“她跑得太快了，我怎么可能跟得上，我又不是队长。”吉村也露出不满的神情。
“利佳你刚也没有补位，你在站桩吗？”风间回过头去看橘。
“要是由美前辈在就好了。”乔安娜顺便补刀。
“站什么桩，可是我给你传了你也没进啊，”橘直接闹了脾气，“你篮板也没抢到啊！”
小田惠乃一边按部就班得分，一边观察局面，到现在为止山南的每一球都太顺了，她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自己进攻节奏正好、对手又在闹矛盾，这种天时地利人合的情况下，监督不可能同意她叫暂停。
但如果真的是在做戏，她们的演技未免也太真实了，而且泽北荣治也太耐得住性子了。
种种疑惑堆积之下，最为谨慎的小田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于是橘和风间悄悄对视一眼，再多添一把火，她们要让这个始终绷紧了弦、处处都小心的队伍，慢慢掉进“什么球都舒适”和“什么球都顺手”的陷阱里。
“她们俩是不是在演戏？”小见小声问道。
“我以为只有利佳在演呢，”木叶回道，“风间骂得多真啊。”
“没有，芽美生气的时候比这个可怕。”小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