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姨原本是打算留下来陪司恋,但被她强硬地劝了回去。
司贺坐在沙发上,也没有表示何时离开的意思,正巧来了通工作电话,他接起后抬手让王姨先走。
“哥哥。”
司贺接完电话听见司恋叫他。
“水快挂完了。”她道。
等护士拔了针,司贺去楼下车里取自己的换洗衣物。
打开后备箱后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纸袋,他拿起来一看,发现里面装的是她前夜被他撕坏的旗袍,还有贴身衣物。
他想起下午车被助理送去清洗的事。
今天脑子很乱,他忘了很多事,包括提醒助理不要去洗车。
司贺把纸袋放回去,合上后备箱。
回到楼上,见司恋走出来坐在沙发上,腿上搭着他的平板。
“哥哥,我还以为你又偷偷溜走了呢。”见到他,她调侃道,“那它就要成为我的人质了,不还给你咯。”
“去床上躺着,这里冷。”
司贺拿开平板,提溜她回床上。
“你过来暖暖我吧。”
床很大,能躺下他们两个人,司恋主动让出半侧位置,拍了拍被子邀请司贺。
“你先睡,我还要处理工作。”
司贺确实有工作,病房里也有沙发,他坐去了床对面。
司恋补足了觉,睡不着,就撑着脑袋等司贺。
他今天穿了件碳灰色的衬衫,没系领带,大概是被繁琐的工作影响了心情,刚才不耐地解了领口处的两粒纽扣,露出一截精致锁骨。
锁骨之下,线条流畅,就算穿上衣服,司恋也能窥见一二。
房间里只有一盏夜灯亮着,身处暗夜,他蹙眉敲字,周身莫名萦绕着猛兽般蛰伏,狩猎,降服的气息。
危险又迷人。
“哥哥,你穿暗色系的衣服真好看。”
只有打字声的安静环境里,司恋突然冒了一句。
司贺听到司恋的话,抬起头看了眼她。
工作状态的他眼神略显森冷严峻,与平时不太一样。
司恋没怵,迎上他逐渐变得毫无掩饰的直白目光。
随即一笑,媚/眼如丝。
“不过,你不穿的时候更好看。”
......
司恋对强拖着司贺上她的床这个睡前环节乐此不疲。
他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贴上去很暖很舒服。
司恋直接顺着他的领口一通乱摸。
“哥哥,我现在发烧,你想不想试试比平时更烫的我?”她把脸埋在他脖颈处,“你说那里温度也会升高吗?你喜欢烫一点还是凉一点?”
在病中s/她,司贺没有这种癖好,他把使坏的小手从自己胸口挪开,把人团进被子裹住。
司恋蠕动起来。
他该不会以为她叫他来,就真的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吧。
“你还欠我一次呢。”司恋看上去很不甘心,“凭什么你只顾自己,做到一半就让我出去呢。”
她提到昨天晚上草率了事的半场。
司恋:“我记着呢,你早晚要还给我的。”
“闭嘴,睡觉。”司贺关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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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去如抽丝,司恋出院有两三天了,还是觉得偶尔一瞬身体发虚,吹了点儿冷风就后背凉飕飕的。
“小姐多穿些,春天是要捂的。”王姨替司恋扣紧衣领。
林竹筠知道司恋病了之后来看过她一回,嘱咐她好好休息,这几天先不用去主宅问安。
她懒散了几天,今天不得不去了。
司恋坐上车离开别墅。
“王姨,小姐少了副耳坠。”帮司恋化妆的女孩正整理首饰盒,发现数目不对,“少了副白玉的。”
“不要紧,你先去忙别的吧。”
王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一时又说不出,正巧主宅来人给司恋送了点补品,她就不再做他想,去忙着收东西了。
司恋发现今天宅院门口不太一样。
平时总是老气横秋地停着几辆黑灰色的车,今天倒多了辆电镀镭射粉紫的超跑。
大清早就看到晃瞎她眼的跳色,她头又发晕了。
带路的侍者把司恋带去了戏台对面的听雨楼。
林竹筠请了人来唱越剧,她让人在听雨楼备了几桌早茶,计划着一边听戏一边用早餐。
二楼的并联梅花窗全部打开,莲花池对岸的戏台一览无余。
司恋上楼时已经有几个人坐在桌前喝茶了。
她和林竹筠打了声招呼,才挪眼边上坐着另一位优雅妇人。
“阿姨。”
司恋面色没有变化,依旧微笑着叫人。
沈馥锦端着茶托的手搁回桌上,腕间的玉镯轻磕楠木桌面,发出不大不小一声闷响。
她很淡地朝司恋笑了笑,转头望回戏台。
有人给司恋端上热水和毛巾净手,站在一旁等她擦完后又有另外的侍者上前替她布菜。
司恋抿了抿唇。
听戏实在无聊,她也不爱吃南城人的早餐,偏偏戏开始后不能随意中途离场,她只能耐着性子坐在椅中发呆。
侍者撤餐换茶水的间隙,司恋不经意往左瞥了一眼,看见不远处的桌前坐了两个年轻男人。
一个是她熟悉的,一个......是她在血缘上理当更熟悉的。
后者感受到了她投来的目光,轻蔑斜睨了她一眼。
他很年轻,也很稚气,情绪都写在脸上,不懂也不愿遮掩。
司恋收回目光,弯起嘴角。
“是不是觉得无趣,”林竹筠早就发现了司恋的小动作,“这戏要唱到中午,要是听累了就去楼下透口气吧。”
司恋摇头,又装了会样子才找借口下楼。
三月倒春寒,前几周含苞待放的花枝还是维持着之前的样子,花朵没有温度的滋养,无法绽放。
司恋坐在一楼的八角形花窗前,透过冰裂纹开窗见景。
她是学建筑的,只不过对于东方的建筑了解不多。
可身处景致中,自然而然想起以前看书时看到的一段话——
在西方,窗就是窗,它放进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但对于中国人来说,它是一个画框,花园永远在它外头。
她觉得这个描述很贴切。
这座老宅里有很多窗户,每扇窗上有不同的花纹样式,它们就像不同的画框,里面镶嵌着各色花园。
“别人都在听戏,就你躲在这偷懒。倒真是你这身份能做出来的事。”
司恋身后蓦地响起一道男声。
她看过去。
那人双手插着裤兜,正从楼梯上下来。
司家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身长貌美了。
他脸很漂亮,身上穿着白色绣金丝的交领中式西服,腰侧的长绑带打了个装饰结,与他的身段相得益彰。
不过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嘴臭就很不讨人喜欢了。
而且,他们司家的人还真是如出一辙地看重嫡庶身份,像在演古代电视剧一样,脱口就是封建残余的思想。
司恋的指尖划过桌上的花瓶,碰了碰瓶中的叶瓣:“你是在骂你自己吗?”
司澄:“?”
“我是你亲姐姐,我什么身份,你当然也是什么身份了。”
她朝他挑眉:“来,到楼下来偷懒的人,叫声姐姐听听。”
“有病就去治。”司澄争辩不过司恋,只好摆出主人家的气势,“别以为你入了族谱你就真是司家人了,我不会认你。”
司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张破纸而已,没人经过她的允许,就以她厌恶的姓名记入龌/龊的家族。
她不稀罕那张破纸,但见他们都很在意,因此嫉妒又憎恶她,她反倒觉得故意拿族谱恶心他们是件很有趣的事。
“你认不认我我无所谓啊。”司恋耸了耸肩,故作虚荣地道,“族谱认我就行咯。”
司澄果然被她恶心坏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你在说什么。”
司澄的话戛然而止,他循声望去,有人站在楼梯口,似乎早就在听他们的对话。
司恋看见来人,两颗梨涡嵌入脸颊,对着司澄道:“呀,弟弟,又有爱偷懒的人下来了呢。你说他这算是什么身份?”
司贺没管司恋,他只盯着司澄:“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司澄玩世不恭惯了,天不怕地不怕,也只有司贺能压制他。
“哥怎么连你也帮着她说话,”司澄愤懑不已,又不敢发作,“她算什么东西,能让我爸把她请回家,甚至把她那死去的妈都搬进我们家祠堂——”
“你给我住嘴,”司贺隐住怒气警告他,“这些事你没资格过问,赶紧回楼上去,你母亲找你。”
司澄还想说什么,但被司贺的眼神震慑住,他只敢狠狠瞪一眼司恋,才抬脚往楼上蹬去。
古旧的木质楼梯被他踩得吱吱作响,直到脚步声消散,司恋还是倚在圈椅里,嘴角带笑。
司贺走到她身边,还没说话,就听见她开口:“哥哥,你认识这桌上的花瓶吗?”
她用指尖敲了敲瓶身,提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司贺确信司恋现在情绪很糟糕,他没接话,等她继续说。
“这是四十多年前一对老夫妇在纽约苏富比拍卖到的青白釉玉壶春瓶。他们拍这个瓶子只是为了送给孙女当做生日礼物,后来这个孙女长大了,爱上了一个男人,就把她从小陪伴长大的玩具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他。”
司恋把花瓶提起来:“你看,这瓶身的裂纹并不是最早烧制时就裂开的,而是后来被人摔裂的,又找人重新上了一层釉。”
司贺不知道这瓶子有什么渊源,也不知道司恋提这些做什么。
此刻很无力,他什么也做不了,安慰只会变成火上浇油,他能做的,就是静静陪着她宣泄。
良久沉寂,司恋攥着细长的瓶颈,掌心用力到颤抖。
她的声线也夹杂着颓然:“被摔裂的古物修复一下,还是价值连城的收藏品。”
“可是被抛弃的人呢,她就是一片枯树叶,随便扔哪里都可以,没有人会心疼她。”
“砰——”司恋将花瓶放回桌面。
“走吧哥哥,”她很快恢复笑颜,“今天周末,你应该没什么事吧。我想学写字,你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