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有二少
一睁眼,京城已是白雪皑皑,昨儿夜里就下起了大雪,一大早丫鬟小厮就在清扫院子里的积雪。
“说来有一事奇怪。”
李平萧先开口打破了尴尬,昨日之事,二人虽表面当没发生过,也不知是哪个昨儿一宿没睡着,却都装睡了不敢越雷池一步。
“何事奇怪?”
阿轲拿着扫帚清扫门前残雪,故作忙碌,就是一直没敢直视李平萧的眼睛。
“记得从金陵出发前,父亲说让我来看看宫里的梅花是不是还开的如他儿时那般好,可我这几次入宫,好像没看到有梅花啊?”
“梅花?京城好像是少看到。”
“是吧!还说什么‘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雪都下成这样了,哪有什么梅花?”
“怕不是王爷离开的太久,这京城早已不是他走时的模样了……”
说这话时,阿轲脑子里闪过一些花红柳绿的场景,“……梅花……柳……”,小声嘀咕着,“梅花……柳……”,好像似曾相识,却无从记起。
“我家二位公子回来了,侯爷请小王爷去中堂一聚!”
侯爷身边的丫鬟开开心心的跑来,喊人的声音格外明朗,一听就是颇受欢迎的公子哥。
“知道了,这就来!”
出了西厢别院,穿过富丽堂皇的前堂,便是侯爷自家人用膳闲聊的中堂。
二位还未卸甲的少将光是站在那就让人觉得气宇不凡,上过战场的男子就是不一样,血气方刚,英姿焕发。
“伯忠、伯勇,这位便是金陵坤王府的小王爷!”
“你就是那病怏怏的小王爷?”
幼子彦伯勇一开口便知道是个桀骜不驯的主。
“不可无礼!”
侯爷轻轻的教训并未让被冒犯的人感受到重视,想必他这话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吧。一个外戚的侯府世子都敢明目张胆的嘲讽他,李平萧顿觉的应该要给他点教训。
“在下李平萧,听侯爷提过,你二人在边疆为天子守城门,不亏是我皇家的忠勇之士!”
“你算哪门子皇家的人?不过是养在金陵王府的草木王爷,我与我兄长凭的是自己本事,一刀一枪杀出的功名,哪轮得到你来给我们定忠勇?”
身后的长子彦伯忠终于是听不下去,走上前从后面踢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一脚。
“实在对不住了,我这弟弟从小便爱逞嘴上之勇,还望小王爷多多包涵!”
彦伯忠还算得上是规矩沉稳的人。
“哥!谁说我爱逞嘴上之勇……"
"侯爷!是不是该用膳了?"
李平萧无视他的举动让彦伯勇很不痛快,那种在王府养尊处优的少爷他是最看不上的,更何况,这京城的达官贵人谁不知道这李平萧不过就是一个藩王质子,怎能跟他们这种王侯将相之才相提并论。
李平萧毫不客气的走在前头,跟在后头的阿轲忙着缓和气氛,"二位将领,切莫与我家小王爷一般见识,都是王府惯出来的脾性。"
彦伯勇轻蔑的看了眼阿轲,"你算哪根葱?何时轮到你个丫鬟说话?看来这金陵王府真是家教不严啊!"
阿轲深吸一口气,再长舒一口气,微微低着的头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嘴上没说话,心里在做文章:"画地成圈,祝尔长眠……"
文章还未做完,一个人影突闪到眼前。
"我六岁上山学武,你我都算是习武之人,就莫逞嘴上之勇了,切磋切磋,小世子便知我金陵王府家教如何了!"
此话一出,阿轲甚是痛快,刚刚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巴不得自己亲自上场。
唯有侯爷忙上前阻止,他本想着玩笑羞辱一番,却没想到事情演变如此,说来也可笑,自己儿子什么性子还不了解吗?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话未尽,被打断。
"切磋而已,侯爷不必紧张。"
侯府后院,二人对峙,三人旁观,廊道柱子后多少下人躲着围观,有机会偷个懒还不算,居然还有出好戏等着,侯府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站在一边的彦伯忠不禁为小王爷担心,他这弟弟虽爱逞嘴上之勇,但功夫却不是说说而已。
站在另一边的阿轲冷眼看着彦伯勇,李平萧你要是不把这货按在地上打,晚上连床榻都别想睡!
欲知后事如何……
从宫里回来的侯爵夫人一进门就傻了眼,"哎呀!伯勇啊!你这脸是怎么了?"
夫人一着急,匆忙迎上来,不小心碰着彦伯勇的胸膛,另他吃痛的往后退了两步。
"母亲,痛,别碰着我。"
"哎呦,你这是咋啦!这怎么才回来就去跟人打架了?伯忠啊,你这哥哥怎么当的!怎么不拦着点!"
彦伯忠一脸憋笑,"他自找的,活该!"
夫人又转头瞪着侯爷,"这天杀的京城里还有人敢把你儿子打成这样!"
侯爷忙按住这越来越洪亮的嗓子,"夫人,小点声!小点声!",生怕传到了西厢别院,再被笑话……
"你今天这么一闹,传出去会不会不好?"
"放心!传不出去,彦伯勇不要面子,侯府还是要面子的,今天本就是他父子想羞辱我一番,这事传出去,没家教的就是他们了。"
阿轲点点头,"那你下手会不会太重了些?熟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你把他打成这副模样,他还怎么出门啊。"
"不打脸,不知耻,如何长记性?"
"皇后娘娘说了,她生辰宴那天让他那个丫鬟也跟着进宫去。”彦侯夫人一边心疼的给她小儿子敷冰袋,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
“要那丫鬟跟进宫去干啥?我看不过就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下人。小王爷对她也就是当个暖床的丫鬟,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事彦侯本来是不想跟他皇后姐姐汇报的,在他看来都是微不甚微的小事,可又怕万一从别人那听说了什么,怕是又对他有什么不满。
“谁关心内个啊,叫我说啊,你俩就别着急着回边城去,跟着为娘进宫去好好选一选我那未来的儿媳妇!,我这两个儿子英姿勃勃,还有战功加身,哪哪不比那个李平萧强些?”
“那可不行!”一旁的彦伯忠站不住了,“军令在身,怎能被这等事情耽误,余将军还等着我俩回去换防呢,三年未归,他也该跟妻儿团聚团聚。”
“就是就是!那种宴席有何好去的,还不如去霓裳馆听曲来的有趣!”,彦伯勇这边脸的淤青还未消,另一边脸又被扇了一巴掌。
“谁敢去那种胭柳之地,我打断谁的腿!”
彦侯夫人气愤愤的站起来把冰袋往地上一甩,头先心疼儿子的劲烟消云散,只是这屋子里的三个男人都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霓裳馆?”
伯仲伯勇与李平萧三人站在花红柳绿的外门前驻足观望,门口坐着一位弹曲的姑娘,侧梳鬓柳,紫衣单薄,容貌清秀,让人看了心生怜爱,只是这冻的有些微微泛红的手指弹出来的曲子却毫不含糊,听的李平萧连连点头,不禁赞叹:“不错不错,这地看着确是不错!”
“你这还没进去呢,里面才叫精彩绝伦!萧兄,进去吧!”
所谓不打不相识,彦伯勇与李平萧昨日打的一架算是把彦伯勇打服气了,这京城公子哥就没几个功夫比他强的,想不到金陵来的王府公子把他打的没了脾气,战场上打输了他不一定心服口服,可这一对一的比试,输了就是输了,找不得半点借口。
李平萧一早上被这“萧兄”、“萧兄”的叫晕了头,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彦侯二子拐骗来了这里,其实也不能说是拐骗,彦伯勇跟他说是个有趣极了的地方他便脚跟子软了。
男人间口传的有趣之地还能有啥,李平萧在一只脚踏入外门前心里还想着不过是像金陵□□苑那样莺歌燕舞的地方,可等到另一只脚踏入内门后便看呆了眼……
一走进去,那亭台楼阁,花草扶疏的景象,着实让李平萧开了眼,只见楼阁重重,绿水绕楼,重重阁楼上,又见红妆妙曼,白皙如玉,或怀抱琵琶,或轻拨琴弦,阁楼中央羽衣蹁跹,四方萧鼓,琴瑟和鸣,八面回音共谱一曲《大漠霓裳》。
“人间竟会有如此仙境,便是胜过那天上宫阙啊!”
“每年边城回京探亲的将领最朝思暮想的便是这里,挑个姑娘,听个曲,即可洗尽一年的风霜雨露。”
“确定只是听个曲?”,彦伯勇笑话他哥哥不解风情。
三人说说笑笑便上了楼阁,李平萧看着最是开怀,许是进京这段日子压抑久了,许是庆幸今日没带着阿轲来。
这厢阿轲不情不愿的嘟着嘴,跟着侯府的丫鬟出来采集,说好的缺啥吩咐她们一声,结果不还是要她这个远道而来的丫鬟提篮子。
好在这丫鬟还算活泼,一路给她介绍市井玩意,看上去不像之前另两个小厮那般警惕,或许只是普通丫鬟而已。
"我听闻金陵的繁华胜过京城,姑娘你从金陵来,可确实如此?"
丫鬟边逛边闲聊起来。
"到也没有,还是长宁街更气派些。"
阿轲还怀有一丝警惕。
"也是,姑娘你说是我们京城侯府气派些,还是你们金陵王府更气派些?"
"自然是侯府。"
阿轲有些敷衍,不愿过多交谈。
"可要放以前啊,这天下除了皇宫,最气派的可不是你我两家。"
这倒是引起阿轲好奇。
"这天下还有比王侯府邸更气派的宅子?"
"以前啊,这长宁街上最阔气的宅子还要数那将军府,就在里街第七巷,可惜啊……哎呀,忘了夫人交代我采买锦缎了,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待丫鬟走远了,阿轲立马掉了头。
眼前的景象与外面十里长街的繁华格格不入,这是座破败的府邸,颓垣断堑,牌匾掉落,大门上的封条却格外显眼。
阿轲走进了些,用衣袖一点点的扫开牌匾上的积雪,"将军"二字刺痛了阿轲的眼,百闻不如一见,那日听师傅道出身世还有些心疼,但那种心疼许是对一族满门被灭的本能怜惜,她与这家人虽有血缘之源,却无延养之福,唯一可以共情的便是那共同的仇人。
可真真是看见这落败的府邸,厚雪盖不住的红墙琉瓦,岁月抹不去的玉匾鎏金,她仿佛看见那虎步龙行的将军下马走来,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脸庞,却能感到是慈眉善目的轮廓,来到她的跟前伸出手来,“陆悔,你可还记得我?”
“父亲……”
“哈哈哈……我的好女儿!”
阿轲刚想伸手去牵住他,一切便烟消云散了。
蓬松的雪刚接住了几滴泪,便结出了那带刺的冰花,原来,这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