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头顶的花洒还在哗啦啦降下水幕，源稚生站在一片水雾中，低下头看着攀附在自己身上的小人鱼。
粉白的指甲圆润干净，手指微蜷，在他的风衣上揪出一道褶皱，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眼底聚集的泪水终于一颗颗往下掉落。
“哭什么。”源稚生淡淡地说。
“不要抓我，呜呜呜我不是坏人。”朵莉亚小声抽噎着，张开纤嫩的五指，举在男人眼前，“看，我没有爪子。”
“嗯，不是坏人，但有可能是坏鱼。”源稚生捏了捏她的尾巴，“尾巴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呀。”
尾巴被触碰的位置升腾起一阵怪异的酥麻感，朵莉亚不安地动了动，没想好该怎么撒谎。神使鬼差的，她凑近男人的脖子，舌头轻轻舔舐上面的伤口。
源稚生僵硬一瞬，对战小野田俊的时候，由于附近是居民区，他决定速战速决以伤换伤，因此被利爪刺入了五厘米深，经强大的血统加持，细胞迅速修复着伤口，如今还剩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
“有一点点龙血的味道。”朵莉亚吧唧着嘴，漂亮湿润的眼眸看着他，“原来是一条小杂龙。”
屋内陷入死寂，趴在门板偷听的夜叉大气不敢喘。
源稚生，蛇岐八家下一任大家长，混血种里唯一的“皇”，在这个女孩嘴里竟然是“小杂龙”！
源稚生掐住人鱼的下巴，意味不明道：“是啊，混血种只是窃取龙血的小偷，以人类之躯获得龙的力量，什么皇啊鬼啊，在初代种眼里不过是血脉斑驳的杂龙。”
“对！你看你连保护自己的鳞片都没有！”朵莉亚又偷偷舔了一口。
这个男人身上龙血的味道真香！
皮肤上一阵湿漉漉伴随痒意，源稚生绷紧下颚，不自在地摸了一把，然后发现伤口奇迹般愈合了。
微微一愣，“这是你的言灵？你也是混血种？”
“欸？我的言灵吗。”朵莉亚移开目光，手指勾着男人的衣领，“是，是吧，我也不知道。”
朵莉亚的彩虹渐变尾鳍一下一下摆动，偶尔擦过男人的腰线。他沉默了一会，“能变回腿么。”
“我还得再缓一缓……那个人真的吓到我了，我控制不住。”
“嗯。”
源稚生的助理团一共是乌鸦、夜叉和矢吹樱三个人，乌鸦和矢吹樱以地震演习为由清空了附近的居民，等源稚生处理完了再赶过来清理现场。
三人围着小野田俊的尸体收集血样，听见开门声齐齐回头，目送源稚生浑身湿透，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漂亮人鱼走出浴室，把她轻放在床上，再拉上被子。他们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愕，这还是那个讨厌跟人有身体接触的少主么！
夜叉流着哈喇子上前，“怎么能麻烦少主，让我来抱她嘿嘿嘿。”
双手被源稚生打掉，夜叉又对阴冷惨白的黑衣男说：“乌鸦你还看！活该你没老婆！”说着对气质冰寒的矢吹樱挤眉弄眼。
乌鸦推了推细框眼镜，走进浴室把水关了。
矢吹樱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交流似的，打电话给在周围警戒的执行局干部，让他们带两套干净衣服。
朵莉亚换好衣服，把湿掉的衣服叠起来，指尖触及口袋里小野田俊最后塞给她的卡片，微微一顿。
源稚生抬眼，“口袋里是什么？”
“……没什么呀。”
“拿出来。”
“哦。”朵莉亚慢吞吞把手放进去，碰到了早上在便利店随手塞进去的樱花，她眨了眨眼睛，拿出来放在源稚生手心。
轻轻颤动的睫毛暴露出她的紧张。
源稚生垂下眼睑，两朵粉白的樱花躺在手心。
送花么。
小人鱼的黄金瞳和鳞片逐渐消退，显出原本清澈的眼眸，眼睫被泪水打湿，淡蓝的卷发软软的搭在肩头。
一副漂亮又娇气的模样。
源稚生摩挲几下花瓣，回忆起人鱼尾巴紧实与柔软并存的触感，一言不发把两朵樱花放进风衣内侧的袋子。
朵莉亚松了一口气。
“你的言灵只能通过那个方法释放么。”源稚生突然说。
“不是呀。”
“所以解释一下你刚才的行为。”他眼梢微挑。
“我好色！”朵莉亚红着脸。她总不能说自己馋他的血。
源稚生似乎是笑了一下，“再试一次。”
皮肉划破的声音，一根染血的手臂伸到面前，朵莉亚目瞪口呆，怎么有人割自己说割就割的！
“快点。”源稚生喉结滚动。
朵莉亚哼哼两声，不能再吃了，刚才两口龙血让她差点控制不住变出爪子。抬起食指在空中随意点了一下，指尖泛起一道道蓝色波纹，源稚生手臂上的豁口顷刻间愈合。
没想到这个男人面容精致秀气，衣服包裹着的身体却并不苍白细瘦。朵莉亚目光掠过肌肉线条漂亮明晰的小臂。
她确实有点好色在身上的。
然后十分惋惜地看着残留的血迹。
也有点贪吃。
“目前已知的121种言灵里，唯一的治疗类言灵是序列号为10的海愈，来源于海洋与水之王，然而其他拥有海愈的混血种均未出现人鱼化的情况，所以这位……”矢吹樱念着从辉月姬发过来的信息，停顿了下来，看着她。
“朵莉亚！我叫朵莉亚！”朵莉亚举起手。
“所以朵莉亚小姐的情况初步推测是突破临界血限而出现的龙化。”矢吹樱看着朵莉亚坐在床上，显得很安静又很乖巧，她迟疑了，“……也可能是受到刺激引发的应激反应。”
“不是龙化！”朵莉亚瞪大眼睛，“我的神志很清醒，没有伤害过人，只会救人，别把我抓起来。”
源稚生偏着头看她，眼前人生了一双珍珠般圆润的眸子，明亮、纯粹，仿佛不含一丝杂质，十分信任他的样子。娇气弱小的人鱼和暴戾狠绝的小野田俊是不同的，但是……
源稚生抬起她的下巴。
“未知混血种朵莉亚，言灵·海愈，序列号低，无攻击意识，危险程度接近于无。”
“但是血统不稳定。”
“带回去，做进一步血统检测”
朵莉亚难以置信，“我不要！”她迈开悄悄变出来的双腿，冲向露台，在跳下去的前一刻被源稚生拦腰截停。
她鱼尾状态时没有穿裤子，现在也没有，修长洁白的双腿在男人怀里扑腾。源稚生镇压她的反抗，面无表情把她宽大的衣服往下扯，遮住光溜溜的屁股，走回室内。
“在日本这片地区，每个混血种都在执法人的监控下。”一句话敲定了她今后的人生，“还有，裤子穿上。”
……
一路上朵莉亚都在找机会逃跑，然而没一次能离开他们的视线，就连借口上厕所都会派矢吹樱在隔间外等着。朵莉亚委屈地叹气，拿出小野田俊给的卡片，卡面上没有文字，正中间钤着一枚小小的印章，印章由一条写意的龙和一个中文的“鬼”字组成。
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没找出什么信息，朵莉亚有点生气，只能用冲水声掩盖撕裂卡片的声音，把碎片冲进下水道。
灰溜溜回到车后座，源稚生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发动汽车，从神奈川驶向东京。
在今天之前朵莉亚只坐过店员的自行车后座，自行车慢悠悠地穿过大街小巷，这是她第一次感受悍马超速行驶带来的强烈推背感，她看着窗外化成一道虚影的街景，两个字浮现在脑海：
——飙车！
旁边的夜叉探过半个身子，他的衬衣大敞，饱满的胸肌呼之欲出，“美女吓坏了吧，今晚我带你去酒吧放松一下，唱歌还是喝酒都随你。”
脑海里又是两个字：
——把妹！
这时在夜叉的手搭在车窗上，袖子稍微往上卷了卷，露出了纹在精壮手臂上青黑色的狰狞图案。
朵莉亚很崩溃。
——纹身！
便利店店长的话语犹言在耳，“遇上那些飙车啊把妹啊，身上有纹身的家伙就赶紧跑，那些人是黑-道，是一言不合就断指切腹的变态。”
怪不得源稚生切自己的手臂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她面色一白，整个人完全懵掉了，呼吸微微急促。
“等等，你们，你们是不是黑-道？”
闻言，矢吹樱和夜叉一左一右莫名地看过来，就连副驾驶的乌鸦也回过头，“你不知道蛇岐八家？”
他们脸上的困惑太明显，朵莉亚也迷惑了：“蛇岐八家是什么很出名的东西吗？”
源稚生撩起眼皮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没有说话。执行裁决之后，他又恢复成了懒散寡言的样子。
乌鸦扔过来一张金属徽章，上面八个头的大蛇狰狞地缠绕在一起，“蛇岐八家，日本黑-道最古老的的家族，共有八个姓氏，合称为‘蛇岐八家’。”
“不不不，放我下去，我不跟你们走！”朵莉亚惊恐。
乌鸦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在她眼里黑-道比混血种还可怕，扶了扶眼睛，看向源稚生。
面对朵莉亚的抗拒，源稚生的表情却始终是从容舒缓的，“我们并不直接从事违法交易，我们是黑-道的执法人。很多黑-道帮会认蛇岐八家为本家，接受我们的管理。可以说蛇岐八家掌握着日本黑-道的法律。”
“一旦你逃离本家的监视范围，只要本家发布悬红，全日本境内的黑-道帮会会一起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
“要试试吗？”
狭长的眼眸带着幽深和危险，由后视镜直射到朵莉亚眼底，她冷汗津津，过了几秒，小声开口：“那你们会断指、切腹吗？‘极道文化’‘尽忠守义’‘犯错后承担责任是男人的荣耀’什么的……”
车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源稚生隐含怒气：“夜叉，你给她灌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知识！”
夜叉也很震惊：“对天发誓我没有啊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