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米粒儿
仁和医院国际部病房走廊上,医生宋敏文在导医台挨个给病人打电话回访,嘱咐用药事项和复诊时间,电话打完,她拿着文件夹悠闲地溜达去病房。
“宋敏文!”
宋敏文转身,“师傅,你干嘛叫我全名啊!吓死人了。”
她都已经不是实习医生了,动不动还要被训真是不爽。
蔚瑾煊一脸严厉:“明天就要大查房了,案例准备好了么?还在这儿瞎晃悠什么?”
“我刚刚在电话回访,”宋敏文委屈地说:“我打电话的时候你看不见,刚挂你就出现了…”
蔚瑾煊神情收敛了些,“回访也很重要,今天情况怎么样?”
两个人往病房的方向走,宋敏文翻开文件夹,指给蔚瑾煊看:“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就这个,安小姐,您记得么?”
“哦,”印象深刻,蔚瑾煊说:“要下个月怀孕那个?”
“对对,我提醒她要按时吃孕酮片,她说不用,我说给她约个您的专家号复诊,可她让我不要再给她电话了,我好心想给她省钱哎,国际部的号多贵啊,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很难沟通。”宋敏文在安安的名字后面打了个问号。
“你是医生,不是她妈,提示了就可以了,随便她,”蔚瑾煊走了几步,叹了口气,又折回来:“明天继续打,告诉她孕酮的作用和原理,你得对病人有耐心。”
宋敏文撇撇嘴,“哦,知道了。”
安安和乔茵在一家西餐厅吃早午餐。
“我们喝点酒吧?”安安提议。
“喝什么酒啊?你酒精过敏你忘了?”乔茵白了她一眼,这个家伙肯定是因为离婚的事情心里不痛快,还硬撑。
安安兴致勃勃:“喝一杯过敏,可以喝半杯呀,庆祝我重获自由啊!”
随即叫服务员拿来酒单,她翻了翻,点了两杯贵腐甜白葡萄酒。
“自从备孕我就滴酒不沾,现在可算是不用忌口了,”安安又拿起菜单,“我还要加两个甜品。”
“你确定你现在没怀孕?”乔茵晃了晃酒杯,一股果香夹带着橡木桶的气味飘散出来。
“怎么可能,我两年半了都没怀孕…这事儿比中彩票还难。”安安和乔茵碰了下杯,刚喝了一口突然反应过来,怎么不可能,她这次不是打了排卵针么,已经过去两周多了,例假还没来,糟了,不会吧,她结完账拉起乔茵就走。
“怎么样啊!”乔茵敲着洗手间的门,回到家后安安就跑进了洗手间验孕,已经过了五分钟还没出来,急死她了。
“我进去了啊!”乔茵破门而入,安安站在洗手池旁边,脸色煞白,一旁的验孕棒两条杠红得醒目。
“茵茵,为什么…”安安已经目光呆滞,气若游丝。
“我靠!这真是…”天意啊…乔茵把验孕棒扔进了垃圾桶,“走吧,去医院啊!”
到了仁和医院妇产科,乔茵随便挂了个号,医生开了验血的检查,抽完血两个人坐在大厅等结果。
“婚…还离吗?”乔茵看着一言不发的安安,知道她不甘心,毕竟从小到大,谁能让她妥协呢。
安安想了好一会儿,眼睛回神了,“离。”
“你确定?那这孩子…”也要生吗?单亲妈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乔茵欲言又止。
安安握住乔茵的手,“孩子要生,婚也要离。我想清楚了,这是两件事,互不相干。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我的,对吗?”
乔茵咬咬牙,“行,生!大不了咱们俩养大,你当妈我当爸,多大点事。”
两个小时后,验血的报告单上果不其然出现了向上的箭头,安安和乔茵又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年轻的主治医生看着报告,喜笑颜开,“恭喜你呀,你要做妈妈了!”
一般听到这句话后对方都是喜极而泣,激动地握着医生的手道谢,可面前这两个人一脸铁青,毫无反应,气氛已经很尴尬了,医生只好继续说:“那就后天再来医院抽个血,还有我给你开一点孕酮片,按时吃啊。”
李赫去锦绣花园扑了个空,岳父母态度冷淡,他于是明白了离婚的事情安安已经和爸妈说过了,看来她真的下定决心了,这竟然就是短短一星期内发生的事情。
以前谈恋爱闹分手时,她每次也是一样的决绝,那种担心失去的痛苦,施予者毫无感觉,承受者痛不欲生,她又要对自己做同样的事么?但每次分手最后都和好如初了,这次呢,李赫不确定了。
隔了一天,安安又去医院抽了血,医生拿着报告皱起眉头:“你上次Hcg是79,今天是92…”
“那应该是多少?”安安心里也揪起来。
“不是多少的问题,隔了一天,按理说应该要翻倍…孕酮片你按时吃了么?”
安安点点头,决定要这个孩子后,她就每天按时吃药了。医生只是提醒继续吃药也就没有其他措施了,安安回到了乔茵的住处。
乔茵下班回来后,进门第一句话:“怎么样,我们的宝宝好着么?”然后就走过来摸了摸安安的肚子,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态度,仿佛沙发上坐着的是她的小娇妻。
安安被她逗笑了,但马上脸色暗淡:“医生说这个值应该翻倍,可我的涨得不多。”
“我看看。”乔茵接过来报告单,然后用手机一顿查,过了十分钟,“别听医生的,网上这个前期不翻倍的多了去了,最后还不是好好生了下来,医生就喜欢危言耸听,没事哈。你是不是这几天累到了,在家一定好好休息。”
乔茵把安安的腿放到自己腿上,给她揉捏起来。
“我连门不出,怎么累到啊?”安安无奈地说,她每天早睡早起,营养均衡,为什么会不翻倍呢?
“我再问你一遍,真的要离婚么,李赫还是每天打电话给我…他不想离,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要是心里哪怕有一丝觉得可以原谅他了…”给安安一些时间,说不定她改变主意了。
“没有。”
“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安安和李赫,一个是发小加闺蜜,一个是发小加兄弟,乔茵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她多希望这俩人能和好。
“我只想赶紧办完手续,真的,你不是律师么,有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他一直不同意,那是不是可以起诉他。”
“你要是真的决定了,我就找他谈。”乔茵又拿出了专业律师的态度,毕竟这离婚委托她也是真的接了。
“你有什么办法赶紧都使出来吧,我真的一刻都不想等了。”安安摸了摸肚子,想起李赫她心里就堵得慌。
可还是忍不住想,他这段时间在干嘛呢,正常上班,正常出差?应该已经升到董事总经理了吧,对了,他也自由了啊,那是和他的小助理一起么?
乔茵在办公室盯着时钟,九点钟,她拨通了李赫的电话。
“离婚协议签好字了么?”
李赫的声音很疲惫:“我说了我不同意离婚。我要见她。”
收起同情心,忘了他是发小和同学,速战速决,乔茵在心里默念着,然后不慌不忙地说:“周怡,26岁,T大本科毕业然后英国留学一年加入云杉资本,投资部经理…”
李赫皱起眉头,“我和周怡没有半点关系,你是在念她的简历么?”
“没有关系?你们在上海出差的时候可是很亲密,李赫,如果不是有确定的证据,你觉得她至于要离婚么?我现在奉劝你,尽快签好协议寄给我,还是说你想要云杉资本的同事今天下班前都收到一封邮件,图文并茂地展示你和助理出差期间的所作所为,到时候,你的董事总经理恐怕就保不住了。”
李赫疑惑,到底是谁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透露给了安安,为什么乔茵一清二楚,在酒店房间只有他和周怡,所以…这一切都是周怡故意的安排?看上去那么柔弱的学妹有这么深的城府么?
“董事总经理,你真的以为我在乎么?你要做什么随便,但是我再说一遍,我要见到我老婆,否则不会签任何东西。”
乔茵挂了电话,她没有打算真的发邮件,但他这次应该会好好考虑下了。
李赫翻着通话记录,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公司,周怡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可他懒得接,他点了下她的未接来电拨了过去。
“学长,你终于接电话了。”
李赫开门见山:“那天晚上在酒店的事情,你告诉过第三个人么?”
周怡愣了一下,马上否认:“没有,我怎么会和别人说呢…”那是她自己小心翼翼的秘密。
“哦?那倒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得清清楚楚,还用来要挟我?”
要挟?周怡慌乱地解释:“真的不是我,学长,你相信我,再说,我说出去有什么好处呢?”
李赫才懒得想这些,“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他结束了通话。
周六早上,乔茵在家里大扫除,美其名曰要给孕妇创造良好的居住环境,整个家焕然一新。
安安连搬个椅子都被阻止。
“你干嘛,放下放下。”乔茵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扶住安安的后腰。
安安摇摇头,“不至于吧,它现在都没有一个米粒儿大小,我什么都可以做,真的。”
“不行,这可是全世界最金贵的米粒儿,你就老实坐着,我来做饭。”
乔茵走进厨房做了几个拿手菜,吃饭的时候安安看出来她的心不在焉。
“你这天天守着我,那位冯大头该有意见了吧。”大头是安安给乔茵男朋友起的外号。
乔茵往安安碗里继续夹菜,“谁管他有没有意见呢,周末我好好在家陪你安胎。”
安安嘴角一勾,“得了吧,你还是赶紧出去约会吧,我自己待着就行。还是说我走啊?给你俩腾个地儿?”
“你走什么啊,你就踏实在家待着,嘿嘿,那…我今天出去了?”乔茵笑得殷勤,“你一个人行不行呀?”
“行行,你赶紧走吧。”
乔茵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出门之前又嘱咐了一遍:“你在家别累着啊,如果做饭的话碗留着我回来洗,冰箱里有饺子,懒得做饭就直接煮饺子吃。”
片刻之后,家里剩下安安一个人,阳光从窗台洒进客厅,安安窝在单人沙发里看书,听说孕期容易缺钙,那正好顺便晒晒太阳。
看到下午有点乏了,她起身拿起洒水壶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了一遍水,便再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了,为什么突然这么空落落的,她想起来,平时的周末,她都是和李赫的金主太太们在一起消磨时光,哪里会这么悠闲。
又想起来他了。
安安气恼地扔了洒水壶,从打算离婚以来,还没有和李赫谈过,这是心里这么烦闷的原因么?
可是一想到那些照片和视频,她还是毅然决然。不想了,早点睡觉算了。
给安安打了一下午电话都被拒接后,李赫开车来到了乔茵的小区,他猜她应该在这儿,车子停到楼下后,他仰望着七楼的灯光,阳台挂满花草的那家。
许久过去,阳台没出现过一个人影,李赫坐在车里,迟迟没有上去。
他想,哪怕有一次,她主动走向自己呢?如果现在,她跑下楼来,然后和他说:老公,我们回家吧。
那该有多好。
可是没有,她甚至连电话都不接。李赫静静地坐着,接连抽了两根烟,然后开车离开了,他今天很累了,攒够力气再来找她吧。
安安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入夜已深,她被小腹的一阵剧痛惊醒了。起身打开灯,时间是凌晨两点,好在那痛只有短短的一下就过去了,像针刺一样,尖锐但迅速,她摸了摸自己肚子,像是要安慰下里面的米粒儿,然后翻了个身准备再躺下,隐约了感觉到了一股暖流。
那就是来例假时的感觉,她慌忙起身确认了下,的确是流血了,心里突然害怕极了,抓起手机第一反应是给李赫打电话,但还没按下就恢复了理智,然后打给乔茵。
乔茵立即打了120,对着男朋友大吼:“冯大头,你给我快点!”
“你怎么也开始叫我冯大头了…”冯大头一边穿裤子一边穿衣服,两个人连忙赶回乔茵的住处,刚好120也到了,安安已经十分镇定地换好了衣服,乔茵跟着坐上救护车。
“都怪我,我今天就不该出去。”乔茵懊悔不已,为什么自己消失了半天安安就流血了呢。
安安握着乔茵的手,“你别傻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下午就睡觉来着,什么也没干。”
到了医院,急诊医生仍然是开了验血的单子,然后就让她们回家去等。
“别太担心了,孕早期偶尔出血也是正常的,报告要明天早上才会出来,明天再来吧。”
回到家安安紧张得一夜没睡,原来这就是做母亲的心情么,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担心,强烈地让人几乎承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乔茵就陪她去医院拿报告,看到箭头消失的那一刻,安安的心彻底投进了冰湖里。
仍然是位年轻的主治医生,看着报告十分惋惜地说:“安小姐,你的hcg已经降到了个位数,很遗憾,看来这个宝宝和你没有缘分。”
“就是说我流产了已经?”安安问。
“呃,”医生想着恰当的词,“理论上也很难把它定义成一次怀孕,我们一般是叫做生化妊娠,你可以把这次流血当成例假。不要担心,下个月就可以正常备孕了。”
“谢谢医生。”
走出医院,安安习惯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种感应已经消失了,她有点留恋当妈妈的感觉,可惜只体会了短短几天,这天晚上她一个人流泪了,不知道是因为离婚还是因为孩子,感觉过去的生活似乎全数失败了,她要把李赫从自己的生活中清零,却发现同时也要清除一部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