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惨
“姜满月,我可不可以把你这番话当作关心?记忆会衰退,但感觉不会。起初,我的确埋怨过你,在擅自闯入我生活之后,又自作主张的离开。
落差会有,我也曾劝自己,既然你都已经选择舍弃过往,那我又何必停留在原地?可感情从来都不是理智的。
每当我看到你,心里除了欢喜还是欢喜,根本不会去思考所谓的公平与否。”
江子怜抬手,小心翼翼抚上姜满月的脸,食指指腹轻柔地揉搓着那道浅色疤痕。
“姜满月,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中毒消息的时候,才惊觉自己之前是多么可笑。一直以来,我都是被动地停在原地,摇尾乞怜,等待着你的靠近,却忘记了我也可以主动走向你。
有时我甚至会对你的失忆感到庆幸,因为你不会再想起我的不堪,我可以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像此刻这般与你交谈,被你碰触。”
姜满月挪开了江子怜的手,径直走向马匹,解开了马绳。
“煽情的话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征服这匹马,好送你去看太医。”
“......”
江子怜第一次对神经大条的姜满月感到无语,随后心底又闪过一丝惊疑:
“难不成姜满月已经发现,自己伤的其实没那么重,只是在卖惨博同情吗?”
“你发什么呆?你之前应该也从未见过这匹马吧?可为何今早却能如此轻易地骑上 它,是有什么诀窍吗?”
姜满月扭头问江子怜,毕竟术业有专攻,骑马或许有些她不知道的小诀窍。
江子怜每次看见姜满月神色认真,眉心微蹙的模样,都不由心动,不自觉地想逗弄她一番。
“怎么?想学?我会的可不止是骑马,金裘能教你的,我也能教,要不要......”
“不要。”
还没等江子怜说完,姜满月就率先开口拒绝。她既然已经选定跟随金裘习武,就不会再轻易改变。
“我自己试试,你离我远点,别被马伤到。”
姜满月说完便一个翻身,骑上马背。
果不其然,黑马瞬间焦灼起来,不断抬起前蹄,往后仰去。
姜满月死死拽住缰绳,收紧腰腹核心,拼命不让自己掉下马。
“别紧张,收敛气息。马通人性,可以感知人的情绪。”
江子怜迅速上前,面对马匹,神经紧绷,时刻留心着姜满月的安危。
“先别想着驯服它,去观察马的动作、神情,根据其状态不断调整缰绳力度。把它当作你的朋友、伙伴,别害怕它,但也别总想着控制它。”
姜满月听完江子怜的话,迅速夹紧双腿,开始有意调整手中缰绳的力度,与此同时也不忘沿着马背,用手轻轻抚顺黑马的鬓毛,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而江子怜也拿出特制的熏香,放在马鼻前,转移黑马的注意。
终于,原本“叛逆”的黑马逐渐平复,安静下来,姜满月深呼一口气,弯下腰,将脸贴在马背上。
“多谢兄弟给面子。回去请你吃最好的饲草。”
继而迅速起身,骄傲昂首,朝江子怜灿然一笑:
“上马吧,江公子。”
“还需姜姑娘的一臂之力。”
江子怜站在马下,仰头笑望着马背上,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的姜满月,伸出了自己的手。
姜满月故作嫌弃,一把拉过江子怜。
“真受不了你,抱紧。”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加速的景色,身后传来江子怜温热的体感。姜满月心脏快速跳动,尽情享受着骑马的快感。
——
李孤送的这匹马,的确是难得的好马。不过片刻,姜满月便带着受伤的江子怜来到了太医署门前,门前依旧站着之前的那位医官。
“见过明妃娘娘,见过江公子。”
“不必多礼,柳太医在吗?江公子受伤了。”
姜满月扶起那医官,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缘由。
“娘娘和公子请随我来。”
刚进药房,姜满月便看见正在配药的柳渊。柳渊抬首,见到姜满月和其身旁的江子怜,有些意外。
但很快便留意到江子怜嘴角的血迹,大致猜到了二人的来意。
“江公子请随我来。”
柳渊引着江子怜入座,随即便开始为其把脉问诊。
他行医多年,自问经验丰富,可眼下江子怜这脉象倒是让他犯了难。
他抬眸看了看一脸苍白病弱的江子怜,又看了看满脸关切的姜满月,终是厚着老脸,有些心虚的说了句:
“可否请江公子换只手,让臣再探一次脉?”
“当然,柳太医请。”
江子怜很是谦逊有礼,笑着将左手收回,伸出右手。
姜满月看着眉头越皱越深的柳渊,终于忍不住开口:
“怎么了?难不成严重到连柳太医也治不好?”
不应该啊,之前在金华殿江子怜明明可以与金裘打个平手,今日不过接了一拳,怎么可能会受这么重的伤?
说起来,方才在武场,江子怜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这倒不是,只是江公子这脉象属实奇怪,老夫一时有些拿不准。”
“奇怪?哪里奇怪?还请柳大人直言。”
姜满月余光扫了眼端坐在旁的江子怜,这人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笑得一脸幸福,好像受伤,让太医为难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公子脉象显示内力受损严重,照常理来说,此刻应已昏迷。可江公子却依旧步子稳健,眼底清明。且嘴角血迹较少,说明江公子的出血并不多,又无积淤,怎么看都不像是脉象所显。老夫这才因此犯了难。”
柳渊边说边观察着江子怜的神情,见其毫无意外之色,眼底反而闪过一丝安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走到姜满月面前,面色如常地行了个礼。
“不管伤势是轻是重,江公子脉象都受了损伤,老夫这就为公子开一具药方,每日煎服。还请娘娘随臣去一趟书房,臣将注意事项一并写给娘娘。”
“我也去。”
原本还置身事外的江子怜忽然出声。他从座椅上站起,径直走到姜满月身边。
“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忍心将我一个人留在这?”江子怜全然一副委屈撒娇模样。
姜满月虽对江子怜这副“死样子”见怪不怪,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倒是一旁的柳渊,膛目结舌,全然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柳渊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江子怜和姜满月,硬着头皮打断道:
“正是因为江公子伤势过重,不宜过多走动,还请江公子坐在此处稍等片刻。”
“柳太医都这么说了,你就别跟去了,我拿完方子就回来了。”
姜满月拉着江子怜的衣袖,将其推回座椅,跟着柳渊来了书房。
书房内,柳渊在确定没人跟来后,将门帘轻掩,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
“不知娘娘与江公子是何关系?”
姜满月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一向醉心医术,沉稳有分寸的柳渊,竟会直接这样贸然开口询问。
但转念又想起自己之前和柳渊在太医署的对话,或许从他把柳木圭托付给自己的那刻起,就已经完完完全全把她当作亲人了。
既如此,姜满月也不想骗他。
“看起来他与我在入宫前有些过往,但我如今失忆,都想不起来了。”
柳渊微微颔首,走近桌前,提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了姜满月。
“江公子对娘娘似乎情意未断,但娘娘你既已入宫,封为明妃,就不能回应他的情义,以免惹来祸端。
若是之前,臣绝不会多嘴,但眼下木圭,不,是姜来少爷,已入姜家,与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臣斗胆恳请娘娘,行事之前多为自己,为姜家,为姜来想上几分。”
姜满月接过药方,面色沉冷。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被人指教约束,被告知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锁链被套上“善意”的包装,挂在她脖颈之上。
“柳太医,你的话我记下了,但我不能为你作出任何承诺和保证,也请你不要自顾自地对我抱有期待。
我是否回应江子怜的心意,全然是我自己的决定。但你大可放心,且不说眼下我只是将其视为朋友,就算有一天,我真对他有了情义,也绝不会是以‘明妃’的身份。
姜来如今是我的家人,就算您不提醒,我也会保护他,帮助他。就算是您,我也不允许他被你拿来当作束缚我的‘牢笼’。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柳渊的确是出于好意,提醒自己注意分寸,尽管这好意,可能大部分都来自于对姜来所处境遇的考量。
但姜满月有自己的逆鳞和原则,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束缚,她都厌恶抵触。
她的信条很简单,随心所欲,为自己而活。
“娘娘...不,我想你应该更喜欢被唤作姜姑娘。姜姑娘,今日是臣冒犯了,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柳渊并无恼怒之色,只是有些错愕,眼底随即闪过一丝落寞。
“姜姑娘果真和以前不一样了,能坚守自己主张和见解,这是好事。”
五年前那个柔软敏感,遇事总是询问自己意见的明妃娘娘,终究也变了,甚至变得有些陌生。
自己也到了该告老还乡的年纪了。
柳家早已沉沦官场,违背了当初从医的初心。姜来那孩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姜满月脸色稍缓,惊觉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她看着面前和蔼慈祥的老人,心底泛起一阵自责。
“抱歉,我言语有些过激。”
“无妨,老夫很欣赏姜姑娘这种坚持己见的态度,若是连自己的意愿都无法坚守,又会尊重守护他人的意愿和选择?”
柳渊朝江子怜所在的药房望了一眼,顿了顿,还是选择告诉姜满月自己的猜测。
“把脉问诊,开方服药,都并非儿戏。老夫既身为医者,就有必要告知姑娘实情。依老夫拙见,江公子紊乱虚弱的脉象恐怕是其故意为之,其实际情况远没有那般严重。
因此这药量我并未用太多,若姜姑娘实在不放心,可将方子上党参、白术各加三钱。但如此一来,江公子恐怕会出现气火过旺,鼻红等症状。”
“柳太医的意思是,他是装的!?”姜满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从没想过,江子怜竟会用卖惨这招来博取自己的同情,真是好一朵白茉莉!这家伙除了皮囊,哪里像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柳渊笑而不语,心里不由感叹:还是年轻人有情调。
而此刻的江子怜还不知道自己计谋已被识破,正乖乖坐在药房,满怀憧憬,期待着姜满月对自己的细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