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玉初见(三)
栀颜直奔祁桀玉的寝殿,他并不在那。
她像个小疯子一样在偌大的殿宇里奔跑着,询问沿路碰到的两位门徒,他们也不知大祭司去向。她有些失望地靠在了一根柱子上,气喘吁吁。
“咦?又是你!”樱古佩带着一柄长剑,从栀颜身边走过。
“光头哥哥又遇到你了,真巧!”栀颜眼睛一亮,与他打招呼:“你知道圣司大人在哪里吗?我有急事要找他。”
“又找圣司大人?”樱古心想着,自己是该反思一下,与圣司关系疏远的原因。
来迦若殿当门徒也有段时间了,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找大祭司套近乎。不过大祭司也太凶了,对门徒们要求又极其严格,自己也不敢没事去找他搭话。“今日圣司大人在轩宇阁教我们甲泽班的弟子们修习剑道。我们也才刚散课,他好像还在轩宇阁里未走。”
“轩宇阁?在哪里?”栀颜从靠着的立柱上直起身来,急迫地问。
“出了迦若殿往东走,能看到一处用黑色鹅卵石堆砌的高耸外墙,便是了。”
栀颜想起有回自己瞎逛时仿佛去过那,边跑边回头说:“谢谢光头哥哥~”
“真羡慕,这孩子从哪来那么多事能找大祭司聊的?”樱古看着栀颜离去的背影好奇道。
栀颜一路小跑,凭着记忆一口气跑到了轩宇阁的大门口,却见轩宇阁的大门前竟还有百余级台阶等着她攀爬。她的心似乎要跳出胸口,像打了鸡血一样,并没有感觉到累,拾阶而上。
终于触碰到轩宇阁那斑驳又厚重的木门时,栀颜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想:这门都已经关上了,不会他已经走了吧……难道自己又白跑了一趟吗?
轩宇阁外围的石墙约有三米高,常人从外并不能看到其里。那厚重的木门也有两米之高,又高又重,栀颜用常力推开,发现木门只是轻轻动了动。
一阵冷风吹过,栀颜打了一个哆嗦,心想居然自己已经在这里从秋天待到了寒冬。
她忽见天上好像有什么飘落,竟是落雪。
在这荒芜的土地上,飘落的雪花倒衬得这片土地愈发落寞寂寥,栀颜更加思念起父君和母后温暖的怀抱了。
试一试吧,她咬紧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以身驱的全部力量去推开那扇木门。
“吱呀~吱呀~”木门发出了绵长的声响。
在那推开门的刹那,她的心似乎也跌进了飘渺烟火的红尘中。
但见祁桀玉一人在洋洋洒洒的落雪中舞剑,他右手持剑,剑若霜雪,周身银辉。也唯有那样漫天的白雪,才能不在那般清冷高洁的君子面前失了光彩。
栀颜不懂剑术,却觉得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刚柔并济。那长剑如芒,气贯长虹,周身的剑气带起他的白袍飘起,矫若游龙。他使剑力道之强劲让周身的落雪都改变了下落的轨迹。而他的面容,游刃有余中透露着冰雪般的冷酷,让栀颜怀疑自己初见他时,那眼眸中的关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日,祁桀玉在剑道课散学后,一时技养,想试试自己闭关之后内力的恢复情况,在门徒们散尽后,即兴舞起曾与岚希和少时同习过的天霜剑法。
收剑时才发现,栀颜在一旁静静看他。
周围的空气很是安静,只有雪落下的簌簌声。
见他停了剑看到了自己,栀颜理了理自己的发鬓对他说:“我……我今天要回家了。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栀颜不想喊他叔叔或是伯伯,但是又怕喊哥哥让他生气。
“嗯,你的身子回去后还需好好调养,切勿着风寒。”祁桀玉将乾元剑插入剑鞘,正要踏出轩宇阁的大门。
“我长大了,能来这里拜您为师,跟您学习术法吗?”有些突兀,栀颜鼓起勇气在他背后大声说:“我在这逛了好几个月了,听闻您是迦若殿最厉害的人,我也想跟着学……”
祁桀玉迟疑了半晌,转过头看向栀颜,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我命中没有师徒之缘”,便转身走了。
就这一句无甚语气的拒绝,对栀颜来说却如当头一棒。一个10岁的孩子,面对一个自己有好感的哥哥,完全说不出话来,就这样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漫天飞雪中。
栀颜回到岚祈国,二皇兄逝世的消息终于还是瞒不过她,而这也让她的世界崩塌了。更让她难过的是,不知哪位碎嘴的宫娥造谣是她一手唆使岚栀海去的安边国。
安丛叶王后接受不了如此重大打击,日日以泪洗面将自己关入佛堂,甚至把岚栀海之死迁怒到了栀颜的头上,从此对她冷若冰霜,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说:“为什么不是你去死,而是我的小海!”
岚希和看着日渐消瘦自闭的爱女,心想若是她知道自己与她结了血契强行续命,定更会无法承受。他还记得祁桀玉叮嘱他,每隔两年的初春,自己必须再去迦若加固血契。自己一意孤行让祁桀玉用魔罗术结血契究竟是对是错呢?岚希和每每想到,胸口总是隐隐作痛。
即便岚希和动用了三法司全部的力量,岚栀海被毒蜂袭击的事情竟未查出个结果,在岁月的流逝中,亦好似被越来越多的人淡忘了。
而栀颜也再难走出二皇兄逝世的阴影,日渐消沉。她似乎更胆小且麻木,似乎更沉静且老成。逃避一度成为她生活的主题。她不敢见到安丛叶,她害怕最爱的母后用最仇恨的眼神看她。而她甚至觉得母后说的是对的。她时常想,当初若是她没掀开那车帘会不会毒蜂就不会飞进车内?若是再反应快些挡在二皇兄的身前,会不会他便不会死?她是真的愿意当时被蜂子蛰死的人是自己啊!
离开迦若殿后的这六年,她整日里昏昏沉沉,不想踏出自己的寝殿也不思饮食。她并不会歇斯底里地表达自己的悲伤,只会在夜里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放肆流泪。即便是流泪的时候,她也很是小心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想让宫女们发觉又传扬了出去。
她有好几年的时间荒废了课业,只看术法、玄学类的书籍,对于阳光和鲜花她敬而远之,甚至昼伏夜出,自言自语,常常做一些反常的事情。索性,她爱上了练剑,倒不至于无处打发时光。
岚希和看栀颜对舞剑感兴趣,时常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教教她。当有日,岚希和舞出天霜剑法的时候,栀颜愣住了,她想起了那日在雪里的那个身影,遂着了迷地日夜练习。看着栀颜焕发了一丝生命力,岚希和也多了一丝安慰。
与妹妹不一样的是,太子岚栀璟从未将自己沉浸在悲伤中,不论是习文弄武、协助父君处理政务,他都有条不紊、张弛有度,这让岚希和颇感欣慰。
每当岚栀璟空闲的时候,他会将自己各处搜集来的好吃好玩的小玩意儿派人送给栀颜的侍女小桔子。即便偶尔见到栀颜,他虽有千言万语想说与妹妹,却不知为何一句也开不了口。他从没有责怪她的日日堕落与古怪,他只是常常摸摸栀颜的头,对着她温暖地笑着。
“原来,我们颜颜喜欢咒术啊。” 一日,岚栀璟看望栀颜的时候,发现她的房内散落着的术法书籍。“最近正逢迦若殿九年一次招收门徒的选拔,你可有兴趣?不如我禀明父君,让他派人送你过去拜圣司大人祁桀玉为师?”岚栀璟试探性地逗妹妹。
“不!不!”栀颜好久没听到别人提起那个让她心慌的名字了,有些结巴道:“我我不能拜他为师的……我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