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
依托津美纪和惠,我父母开始对夏油杰稍微有些和颜悦色了。“不想让小孩子感觉到复杂”,这是他们的原话。所以,哪怕再讨厌身为咒术师的夏油杰,他们还是参加了夏油杰的生日聚会。
夏油杰打开门看到站在我身后的父母的时候,小小的眼睛写满了大大的惊讶。
“不欢迎我们吗?”我看向愣在原地的夏油杰,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超爱装酷的DK来着,在长辈面前还是一个乖乖小孩。
“啊—没有。”夏油杰回过神,侧过身子,让我们进去。
是很普通很家常的一顿晚餐,但是每个人都很轻松。或许是为了两个小孩,也或许是母亲终于和咒术师和解。
………………
我摸了摸津美纪的额头,给惠掖了掖被子,轻轻关上门离开他们的房间。
他们还真是恩惠。
从衣柜顶摸出香烟,准备去阳台放空一会儿。和以往的冲动不同,现在对香烟的依赖更像是奖励。
靠在栏杆上,掏出火机点燃香烟,再深深地吸一口。缓缓地从口腔里吐出来。为自己流畅的动作而感到愉悦。
身边传来声响,我偏过头,是夏油杰没错。
他身上的衣服不再是刚刚聚餐的家居服,而是一件纯黑色的冲锋衣。头发也好好的束起,除了脚上的拖鞋,和出门的穿着没什么两样。
我换了一只手拿烟,用另外一只碰了碰他的衣服:“你要出门?”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转过身子面向我,伸长了手臂,从我手指间取走香烟。
我一惊,以为他理解错了,连忙开口:“我没有什么不开心,只是————”
“只是想抽一根,对吧?”他打断了我辩解的语言,在我错愕的眼光中,把那支烟放进了嘴里,熟练地吸了一口。
过于熟练了,他吸烟的时间不一定比我少。但是在今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
“你——”
“怎么?”他依旧保持着侧对我的姿势,不在意我的惊呼,轻轻笑了一声说:“很惊讶吗?我居然这么熟练。”
他点了点烟灰,又极其自然地吸了一口:“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和香烟这种东西扯不上任何关系。”
“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对香烟的渴望和好奇,自然也想象不到我居然会吸烟。”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收起惊讶,“虽然亲眼看见了,但还是觉得惊讶。我以为你会和这种东西毫无关系。”
“哈哈哈哈哈,”他笑起来,夹着香烟的手指往我这边偏了偏:“这种东西是哪种东西?是软弱之人蒙蔽双眼的自我安慰吗?”
“小次对我的评价还真高呢。”
“杰你没事吧?”我有些奇怪,感觉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哎,怎么感觉你不高兴?”
“是夏油阿姨他们说了什么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夏油杰没理我,只伸手把快要熄灭的香烟摁在烟灰缸里,带着笑看向我:“陪我去走一走,怎么样?”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进房间加了外套。
夜已经很深了,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喝醉的男男女女互相搀扶着在街道诉说着我听不清的言语。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有时候是小时候的事,有时候是在高专的事。走着走着竟走到和佳织看星星的那个公园,我们久违地谈起了佳织。
2月份的室外还有些冷,和那年的12月份差不了多少温度。我有些庆幸出门的时候听了夏油杰的话,拿了他选的那件更厚的外套。
坐在椅子上也感觉不到冬天的冰冷。橘黄色的灯光洒在我们身上,我们两个坐在那里,看着我们曾经躺过的地方,竟然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我和佳织准备了特别的食物,我们在这里夜炊,还在这里许下约定。
我用下巴指向那块草地,带着雀跃开口:“说起来,夏油你还是那次才了解佳织是怎样的人。”
夏油杰笑起来:“确实没想到相差9岁的你们会是这样相处的。”
我点点头,有些自豪:“那当然了,那可是佳织。能遇见佳织并且和她成为朋友,真的是太幸运了。”
“那我呢?”
我偏过头看向视线停留在草地上,一脸陷入回忆的夏油杰,突然有些恶趣味。于是,我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玩味地说道:“我是为你而来的哦。”
“哈哈,”夏油杰笑起来,带动身体抖动:“小次你还真是恶劣。”
“你看,”我撇撇嘴,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如果是佳织,她现在就会问我为什么,我怎么来的……”
我正准备继续谴责他,夏油杰却打断我。他转过头看向我,带着一些令我有些错愕的表情说:“那我问的话,小次会回答我吗?”
“小次为什么为我而来?”
我看着他脸上突然出现的希冀和自嘲,有些呆住了。他却突然凑到我眼前,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重复道:“小次是怎么来的呢?小次为什么为我而来呢?”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扎着,除了额前的刘海。和平常一模一样,但是莫名其妙的,我觉得自己感觉到了深深的悲伤。
好半晌我才回过神,稍稍退后拉开了距离,思索如何回答。
“我只会这么调戏佳织,所以没有设想…………”
在我开口的后,夏油杰像早就预料到我会敷衍他,退回到开始的位置,打断我的话语:“其实,小次虽然和我一起长大,但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
“正如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在牛郎馆应付人,学会了在那些组织里坚持自己的正义。”
“我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变成了你想象之外的样子。”
“我不知道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但正如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了我想象不到的事情。”
“我也有你不曾了解的时光。”
“虽然时间很少,但随着年龄的增加,我越来越确信你偶尔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哀伤。”
“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以为是佳织的原因。”
“但入学后,你愣神的眼神变了。不再只是哀伤,还有生气,有时又是恐惧。”
“除此之外,你对悟也会有这种目光。”
“我们讨论过,硝子也赞同我们的想法。我们确认了这不是我们的错觉。”
“你会毫无顾忌地和我们玩闹,也会在拔除咒灵时躲在我们身后。但我们永远都不能靠近你。你好像一直施展着术式,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那层结界。”
“悟说直接问你好了,但是我和硝子都觉得你不会说。”
“再三考虑后,我们选择相信你的判断,尊重你的决定,忽略你莫名的情绪。”
“找到惠后,你似乎轻松了一些。但我发现,你也会用那种眼神望着惠发呆。”
“奇怪的是,你对津美纪却没有这样的目光。”
“刚刚吃完饭你看着惠玩的时候,又是那种目光。看起来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所以我想,你应该要有什么重大动作了。”
“我想我们在你眼中应该不是无能的废物,也不是只能待宰的羔羊吧?”
“作为我的生日愿望,可以告诉我吗?”
“你知道什么?”
看着惠背影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伏黑甚尔,我决定放弃寻找他的踪迹。
只要我提前带走天内,把她带到薨星宫等待日落就行。伏黑甚尔闯不进薨星宫,甚至可能会放弃这个任务。等到日落盘星教就会放弃。再把天内放走,就是全员happy ending。
天内的位置可以从夏油他们那里得知,我只需要想一个措辞来应对他们。但是我迟迟想不到合理的解释,我也不敢轻易泄露‘天机’,如果产生蝴蝶效应那就得不偿失。
夏油杰的声音很平稳,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可我知道,他们很期待我的坦白。
但是他有句话提醒了我:他们不是软弱无能的废物。
抛开我“先知”的身份,五条悟和夏油杰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比我强大的多。在他们眼中,莫名其妙被一个防御型的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们能忍这么久纯粹是对我的信赖。
一个是六眼神子,一个是千年难遇的咒灵操术。两个人在苍蓝的青葱岁月,肆意领略触手可及的顶点风光。
他们明明是很可靠的伙伴。
我可以相信他们,不用那么‘见外’地把他们排除。
视线从脚下的土地移到不远处躺过的草地,我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是我想错了。”
视线又移到夏油杰的脸上,我收起笑,认真道:“我是知道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很不好。所以我试着去改变。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全盘托出,我很害怕有变故。”
“所以,再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如果没有问题,我会全部都告诉你们的。”
夏油杰的神色从刚刚的紧绷转变到轻松,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道:“小次一直很辛苦吧?”
很久没有的酸涩感涌上我的心头,像溺水的小孩被人打捞起一样。我坐在椅子上低下头,看着自己臃肿的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杰的手好温暖,特别在这个寒冷的夜晚。
“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了。”
不是的。不是的。
一开始,我为了自己的情绪得到认可而感到委屈流泪。但是渐渐的,我为自己的无能而崩溃,为了一开始因为委屈而流泪的我流泪。
比起他们,我们更恶劣不是吗?
我自私地创造我想要的结局,“王雅次”也仅仅是把他们当作工具人去阻止涉谷事变,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个使命满足的是别人的欲望,他们被迫承担着别人的期待。他们不被我允许选定自己的人生,被我强行以爱之名圈禁。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包容着我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们从来没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像个上位者一样剥夺他们选择的权力。
像造物主一样,谱写属于自己的故事。强迫邀请他们演出,没有想要真正地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
面对这样的我们,面对着不尊重自己的人,还说着:辛苦了;谢谢你。
哪怕伸出的手被我打落,也没有怪罪,只是说了一句:下面很冷吧?
……………………我就说啊…………………………
恶劣的明明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