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女子走得极快,看方向是往县外密林去。
梁深跟着她一路到僻静无人处,他不想再忍,一把扯住女子的手腕,“姜素素。”
女子微愣,随后压低些嗓子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他语气薄凉又多一丝兴味,话落手一拂,帷帽落下,露出女子绝美的容颜来。
从梁堂告知他,姜素素已独自离开那天起,梁深就知道她不会回扬州。
既然被认出来,姜素素也没什么可逃的。
梁深盯着她久久未放,眼底晦涩未明,嗓音如坠玉,“为什么那么执着要去京城?”
“自然是想见识一番京城的风土人情。”她答得极快,未见一丝真心。
梁深眼底升起浓浓的戾气,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过了会松开,五指发红。
他眼眸微眯,“说起来,你那解药是哪里寻得?我服下后,内力似乎还有所精进。”
姜素素眼睑轻眨,不动声色回:“我竟不知还有这功效。”
“是么?又说起来,自服下你那毒药起,我竟无半分不适。听你说只两月,我便会必死无疑。可见是个杀人于无形的好东西,故想问问你,那毒药是何处寻得?”他不动声色又问回第一个问题。
她当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毒药。那日她实在没法子了,故孤注一掷,只为诓骗他,好叫他带上自己。后来见他对解毒颇为上心,她虽有慌乱,但已糊弄过去。
如今他突然发问,想必是已察觉出来。
姜素素面上不显慌乱,“少将军若想要,我一会就给将军送去。”左不过是再糊弄一次罢了。
她说谎不打草稿,梁深听一耳朵便过。
其实这一路,姜素素都悄悄跟在梁深他们后面,他们速度快,她颇有些跟不上,但又怕没有他们庇护,中途出现什么差错。毕竟她一柔弱绝色女子孤身在外行走,到底是不太容易。正因此,姜素素才会厚着脸皮执意要跟着梁深上京。
她又思索良久,想着一会送什么药过去才好,回神之际,发现梁深早已离开。
姜素素慢慢往回城方向走,在即将走出林子时,碰到两位锦袍公子打马而来,姜素素冷眼一瞥,忙重新戴上帷帽。
可惜为时已晚,两人已看到姜素素,直直朝着她而来。
姜素素微微叹气。若无人庇护,她这副绝色容貌,于她便是一道催命符。
两人脸上的垂涎,姜素素再熟悉不过。
稍年长些的公子下马,来到姜素素身边,眼眸还直着,搭讪道:“美人,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姜素素忍着厌恶道:“并未,许是公子记错了。”
“记错了?”另一位公子也下马过来,两人如墙般一左一右堵住姜素素的去路。
姜素素眼中冷意乍现,“两位公子这是做什么?”
“美人,你别害怕。你看这天色尚且,要不随我们一同去郊游?”
“没兴趣。”姜素素欲绕路离开。
青袍公子快一步,“美人走这么急做什么?”说着看样子竟要上手。
姜素素反应快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一只手背在身后,偷摸着抽出袖口早就备好的药粉,可惜量不太多了,她撑不了多久。
面对渐渐逼近的两人,她心一横,只能赌一把。
“姜素素。”这声音如寒冬般冰凉,却如及时雨般出现。
姜素素抬眼看去,梁深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他目光冷清,话也冷清。
“过来。”
两位公子不满,正要出言阻止,却见男人清冷的眉眼骤然变得阴沉可怖,宛若修罗。明明没做什么,两人脖颈拔凉,已觉得自己死了千百次。
他们面色讪讪,姜素素看准时机,拔腿就跑。
梁深往外走,姜素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梁深走了多久,姜素素就跟了多久。
最后两人双双停在客栈前。
梁深转身,用不带丝毫温情的冷漠眸子看着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姜素素抿了抿唇,“我住这里。”
他喉结滚了滚,又想起刚才密林的一幕,没说什么,默然转身,先她一步进了客栈。随手唤来一位侍卫,“叫梁堂过来。”
不一会,梁堂敲响梁深的房门,三声过后,才听到那句沉闷的“进来”。
梁堂双手递上一油纸包裹着的物件。
梁深无声抬头问。
梁堂犹豫着道:“这是……姜小姐让我给您的。”
梁深冷哼,“她倒是动作快。”说着下巴微扬,让梁堂搁在一旁矮几上。
梁深坐着,手里把玩着茶壶盏,半点废话都没有,直接开口问:“扬州的事查得怎么样?”
梁堂略微抬了下眼。
“打听清楚了,五年前,扬州城变故,原知府死于匪乱中,姜……姜小姐就失踪了。直到两年前才重新回到扬州,成为扬州城炙手可热的名妓,后来周知上任,便将她赎出来,收作义女,然后……然后就碰到少将军您了。”
梁深听完,挑了下眉,“就这样?”
“啊?”梁堂不解,说这话时还在回想自己是否是有什么落下没说。
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
他抬眸吓了一跳。
梁深用虎狼般的眼眸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他手中的茶杯盏重新开始转动。
“下去吧。”
梁堂应了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少将军的语气有些寂寥。
第二日天还未亮,驿站门口,梁深看到了一身枣红色劲装的姜素素。
姜素素笑意艳艳和梁深打招呼,似乎已不记得昨日之事。
“少将军早上好啊!”
梁深喉结滚了滚,似乎无事发生般转身。
行军途中,梁堂拍马上前,“少将军,姜小姐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梁深牵了牵马绳,都没回头。
“随她去。”
官道不是他家开的,姜素素想走他没法阻止。
姜素素安然无恙跟至京城。城门门口正在查验通关文碟。守将看到梁深,赶过来行礼,“少将军。”然后做了个手势,直接让梁深他们通过。
姜素素跟在后面,试图蒙混过关。
守将拦住她,“你等宵小女子做什么?”
姜素素临危不惧,正色道:“这位大哥,我跟他们是一起的!”
一起的?
守将脸上有一瞬间的疑惑,难不成这是少将军的人?
他刚偏头想问问。
梁深已拍马过来,停在离姜素素不远处。
他面冷如玉,瞳色漆黑如墨。她面庞清丽,眉眼温顺。双方对看着,谁都没有开口。双方对看着,谁都没有开口。
守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少将军,这女子……”
“不认识。”他说完转身,独留下冷绝的背影。
“是。”守将拱手,少将军的话他听明白了。
“快回去!回去等待查验!”
守将吆喝着让姜素素回去。
她脸上一丝心不甘情不愿都无,乖乖回到队伍最末端。
约一刻后,姜素素递了通关文碟,顺利进城。
梁深停马等在城门口。
姜素素狐疑看他一眼,他没有回一分眼神给她。
她自问梁深绝不可能是在等她,双腿瞪了蹬马腹,笔直朝前。
没过多久,她惊讶发现梁深居然一路跟着。
姜素素刻意放慢速度,梁深果然跟上来,和她并齐。
姜素素轻笑,“少将军,这是在跟着我?”
梁深答:“显而易见。”
她又问:“不是说不认识么?”
他面不改色,“现在认识了。”
姜素素突地停马,“梁深,你做什么?”
他绝不是因为无聊才跟着她。
梁深见她停马,也停下。眉眼冷峻,直接道:“去梁府住。”
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冷冰冰的通知语气。
梁府内,梁老夫人正在门前等着,她满头白发,虽年老双目却还很清明。梁家世代武将,轮到梁深这一辈只剩一个独苗苗。
是以,梁老夫人比京中任何一人都更盼着梁深能够成家。
此次,她以自身相威胁,才逼得梁深不得不回来。
一切万不可再出差错,她要在门口亲自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她连梁深的影子都没抓着。派去城门口探听消息的家丁早就回来,说是一早就进了城门,怎的到了现在还没回来。
梁老太太不放心,想叫家丁再过去看看。
身边丫鬟青兰指着前方道:“老夫人,少将军回来了!”
梁老夫人看过去,雪白战马上的偏偏少年郎不是梁深又是谁。
“快,快扶我过去些。”她想看得更清楚些。
五年时间,她的深儿长大了,五官愈发硬朗,像极了他爹。
梁老夫人在自己孙子身上看到儿子的影子,不禁潸然泪下,满目泪痕。
她哭得伤心,支撑不住,大半重量都倚靠在青兰身上,青兰眼眶里也有泪意。
梁深赶紧下马,扶住梁老夫人,“祖母,您怎么了?”
梁老夫人挽着梁深,老泪纵横,“深儿,你总算回来了。祖母没事,祖母是太高兴你回来了!”说话间,她终于看到跟着梁深一起回来的女子。
女子面容绝色,红色劲装为她平添些英姿飒爽。这是张足以令人过目不忘的容颜。
梁老夫人微微眯起眼。
梁深注意到她的眼神,开口道:“这位是姜素素。”
他想了下还是以实相告,更何况他认为祖母不至于老到连姜素素都认不出来。
梁老夫人看着女子许久,由青兰搀扶着转身。
“来者都是客,请进来吧。”
过了这么多年,许多因果又缠绕在一起,不知是福还是祸。
姜素素站着未动。
时光终究在老夫人脸上留下印记,她看着苍老许多。
不过人是老了许多,可说出的话依旧滴水不漏。
什么来者都是客,不过是说与她听,撇清干系,好叫她知难而退罢了。
晚饭摆在烟云阁,位于水榭之上,四面环水凉快。姜素素换上女儿家着装,藕粉色裙摆逶迤,像是含苞待放清丽的桃花,额上一点嫣红,她施施然俯身,向老夫人屈膝,“多年不见,老夫人安好?”
梁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姜素素好几眼,她轻微鼻哼了声,“我很好,只是姜小姐此番进京是?”
梁深耳廓不动声色动了动。
姜素素并未明说,用一句话含糊带过,“在扬州待得烦闷,想进京散散心。”
梁深在心里轻哼,与之前说辞别无二致。
姜素素又开口道:“老夫人放心,我来这只是暂住,等我找到合适的住所,一定第一时间搬走。”
她知道老夫人最担心什么,与其跟着一起猜来猜去,还不如将一切摆在明面上,摊开来说清楚。
果然,她自证清白的话语刚说完,老夫人的面色好看了些。
梁深突然开口:“吃饭吧。”
姜素素坐去梁深对面。
梁府的饭菜是极好的,只不过舟车劳累一整天,姜素素没什么胃口,早早便回去睡了。
饭后,梁深吩咐梁堂,“把姜素素给我盯牢了,她每日做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都要一一记录,然后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