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梁堂领到任务第二天就被发现了，而且是猝不及防。当时，他本想确认一下姜素素在不在房内，走到近处，姜素素突然开门，他来不及转身，直接被抓个正着。
“小将军?”姜素素狐疑问道。
“姜小姐。”梁堂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脑中还在想着她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你们少将军让你来的?”
姜素素清浅的眸子直直看着梁堂，梁堂那句“不是”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姜素素并不多难为他，她主动发出邀请，“我正好要出门，小将军跟我一起吧。”
梁堂愣了下，才道了声好。
他没想到姜素素在看穿他的来意后，还会愿意让他跟着。
——
“只去了胭脂铺还有旁的什么香粉铺子?”
梁府书房内，梁深懒散靠在圈椅上这般问。
梁堂点头，“确实是这些地方，我亲眼看见的。”
梁深继续追问，“没让她离开过你视线?”
梁堂踌躇着，那还是有的。
他不敢隐瞒，“姜小姐去了三个衣衫铺子，那她试穿衣服，量尺寸，我只能在外间等她。”
“用了多少时间?”
梁堂思索一会，“差不多两三个时辰。”
梁深眼眸冷下来，“查！先查这三间衣衫铺子！”
“是。”
梁堂领命下去，没一会又回来。
梁深抬眸，眸色深沉似墨。
“姜小姐过来了。”一面又想着少将军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发现的事，万一姜小姐说漏嘴怎么办。
梁堂略一迟疑，姜素素已经推门进来。
梁深眼底不悦。
姜素素瞥见，将迈进来那只脚退回门外，偏头和梁深打着商量，“要不你让我进来我再进来?”
最终结果不还是进来，补这一道程序有什么用?
梁深微咳一声，梁堂拱手告退。
门带上，屋内只剩姜素素与梁深面对面。
她着一身浅粉襦裙，婷婷袅袅站着，精致的小脸微抬，天鹅颈纤直优美，背脊挺直，细嫩白皙的双手托着一茶色叠纹瓷碗。
梁深视线低垂，扯了扯嘴角问：“这是又来送莲子羹?”
姜素素没回答，只是上前两步，一双纤纤玉手将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放在梁深面前的桌案上。
柔弱无骨的双手从梁深眼前离开，妥协放下。
“这几日倒春寒，睡前喝一碗莲子羹，会好眠。”
“就这样？”梁深的语气提了提。
姜素素笑了笑:“要不把小将军再叫过来，替你先试试毒?”
梁深抿嘴沉默，又想起在扬州的那个夜晚。莹莹月光下，她也是这般为他送来一碗莲子羹。
他突然感到有些头疼，这种不适感来自于姜素素的捉摸不透。
“姜素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从她出现，他就在猜。现在，他似乎是有些累了，不愿再猜。
姜素素却避而不答，踌躇两下，她道：“就当是我煮多了。”
接下来几天，听梁堂来报，姜素素都待在府里没有出去。
这天傍晚，梁老夫人将梁深叫到房中。
梁深一进去，便闻到满屋子的檀香味。他祖母喜佛，屋子里常年都熏着檀香。
梁深撩开帘子，对着梁老夫人行礼，“祖母。”
梁老夫人正斜躺在罗汉床边小憩，听见梁深的声音，缓慢睁开眼睛。
“深儿来啦？快，坐到我身边来。”
梁深依言坐过去。
梁老夫人上下打量着他，梁深从小就生得好，眉目英挺，虽是武将，气质却如山间白雪出尘。只是这些年他很少笑，性子极冷。
梁老夫人在心底叹息一声问：“深儿，后天就是我的生辰，那天你是有空的吧?”
梁深不假思索答：“有空。”
他祖母过生日，就算是没空梁深也一定会挤出时间。
梁老夫人满意笑了笑，“我想请几个世家小辈过来，陪我一起。不然就咱们祖孙俩也太孤单了些，当然你也可以请些你的至交好友或是官场同袍过来。”
梁深乖乖应着，点头说好。
生日么，当然是越热闹越好。
梁老夫人觉得今日的梁深格外好说话，她微抬起身子，凑近梁深，梁深伸出手扶她，梁老夫人作势牵住他。
“深儿啊，永乐公主那天也会过来，她久居宫中，不谙世事，到时候你多照顾照顾。”
铺垫这么久，终于说到最要紧的地方。
梁深心有迟疑，看向梁老夫人幽幽的眼里，那双尚且清明的眼里透露出苍老。
他最终点头，“好。”
祖母的生辰他不想扫兴。
到了梁府张灯结彩的那日，姜素素才知道梁老夫人今日过生辰，邀请许多至交好友过来。
姜素素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她只在逛园子的时候，听见府里下人道:“听说了吗，永乐公主也来呢！”
“看来咱们将军的亲事是定下了。”
“可不是，老夫人对公主别提多满意了！”
“那当然，公主貌若天仙，贤良淑德，配我们将军正般配。”
“不过你要说论貌美，我觉得还是姜小姐更胜一筹。”
姜素素听到这里，不打算再听下去，转头就撞上根肉乎乎的柱子。
她捂着额头抬眼，然后清浅眼眸闪了下。
头一次看见梁深穿浅色的衣服。只道他穿玄色已经是极好看，没想到月牙色的锦服更称他，让他尤为丰神俊朗。
想来也是为了更衬那位美貌的永乐公主。
“祝贺你。”她嘴角扬起抹笑，眼角泪痣熠熠生辉。
“你……”他听见了下人们的碎言，自然知道这声祝贺是为何。
“今日老太太生日，我先回去了。”她并未等他说完。
梁深立在四处通风的廊庑中，看着她窈窕背影渐行渐远，眼底黯淡又冷清。
抄小道路过凉亭时，看见端坐在里面的梁老夫人正热络拉着一女子嘘寒问暖，女子穿着锦衣华服，戴着金钗玉环，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永乐公主。
她遥遥看一眼，是个美人胚子。
姜素素整了整衣服，往凉亭走去。
再离她们还有半米处，梁老夫人终于看见了姜素素。
她眼里除了不喜只有不喜。
姜素素心里知道，办生辰这么大的事没有通知她，就是不想她出现在宴会中。
姜素素盈盈行礼，“拜见老夫人，拜见永乐公主。”
行完礼后，她才敢抬一抬眼。
眼前的华服公主温柔贤淑，见她冒失闯进来，此刻还擅自抬头，没有半分怪罪，而是不明所以问老夫人，“这位是……”
梁老夫人说得含糊其辞，“她就是家里一个亲戚，不足为道。”
永乐公主信了，看着她笑了笑，“妹妹好。”
姜素素自问没脸大到回一句姐姐好，她回了个笑就想退下。
毕竟就算她想留下，老夫人也一定会找个理由把她赶走。
她刚想开口，便听身后一声:“祖母。”
是梁深。
她明显感觉到公主的目光全都倾注在他身上，目光里包涵浓烈的爱意。
女人的直觉是最为敏锐的，这位公主很喜欢梁深。
梁老夫人见梁深过来喜不自禁，“是深儿啊。”一面拉着永乐的手为他们做介绍，“这是永乐，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梁深对着永乐的方向行礼，“臣拜见公主。”
永乐脸颊飘红，“不必多礼。”
梁老夫人看着他们两人同框赏心悦目的画面越发满意。
她趁机说道:“深儿啊，永乐难得来一次梁府，你带她到处转转。”
梁深只迟疑了一下便点头，“好。”
今日无论老夫人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梁老夫人满意点头，“永乐啊，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半天了，跟着深儿去转转。”
永乐公主牵了牵嘴角，“是，老夫人。”
梁老夫人:“诶，叫老夫人多生分啊，你就跟着深儿一起叫我祖母就行。”
老夫人都发话了，永乐点头答应，叫了声祖母，把梁老夫人开心得合不拢嘴。
姜素素看着他们从旁边经过，直到越来越远，她转身也想离开。
梁老夫人突然发话：“今日府上客人多，怕冲撞了姜小姐，小姐还是先回院子吧。”
姜素素笑了下，没回头，“正要回去。”
老夫人就算不提，她也是要回去的。
晚些时候，客人全都送走，梁深也被打发出去送永乐公主。
姜素素被请进了梁老夫人的屋子。
檀香味更重。
她本有些昏昏欲睡的眸子顿时清醒几分。
梁老夫人坐在上首，姜素素行完礼后，她没让坐，姜素素就一直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青兰为她端来一盆水，伺候她擦手洗脸，等一切完毕，她端着水盆出去，并带上了门。
屋子内沉寂，再适合说话不过。
梁老夫人看向姜素素，她穿着鹅黄襦裙，发髻用一根银簪固定，却依旧哪哪都让人移不开眼。
这个女人长得妖冶，早在五年前，她就不同意姜素素进梁府的门，现在她更别想有这方面的苗头。
思及此，她直白开口:“你该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这个家的客人。”
姜素素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很淡。
“素素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不用一遍遍的提醒。”
梁老夫人冷哼了声。
姜素素眼尾微挑，清艳脱俗，落在老夫人眼里便是轻佻。
她对姜素素更没有好脸色。
姜素素:“如果我说是少将军要我留在这，您信么？”
老夫人神色一顿。
姜素素继续道:“我其实不想住在这儿，可是少将军日日派人看着我，我……”
“你什么意思？”
“或者说你要做什么，不如直白说出来。”
梁老夫人不喜欢听她绕圈子，她总觉得这个女人一肚子坏水，一心一意要带坏她孙子。
她决定敲打敲打姜素素，“当年梁深的父亲执意要让深儿娶你，碍于两家情面，我不得不点头同意，但是现在……”
“求老夫人助我离开！”
梁老夫人停住话头，盯着她许久，越来越摸不透这个女人。就如她所认为的那样，姜素素一肚子坏水，她不清楚她在憋什么坏。
姜素素清楚自己这番话并未让老夫人放松警惕，她也不会帮助自己。
她咬了咬下唇，随后满眼坚定，给出承诺，“我与少将军此生缘分已尽，求老夫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