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会
月出回到荒园的时候,万籁俱寂,连夜间出没的鸟儿都不出声音了。
她瞧了瞧时鸣的屋子漆黑一片,随即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下了房梁,推开门刚要入内,只听身后破风之声传来。月出侧身避过,二指捏住来人剑尖,弹开道:“时鸣,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男人逆着月光,面色看不太清楚,只听声音又沉又闷:“那你怎么大半夜才回来?”
月出收回手,怒哼一声:“怎么,你要开始管我了?”
时鸣仰起头,一脸控诉地看着他:“你骗人!你说去青楼,我去青楼找过你了,根本就没有人!”
月光下的男人剑眉凤目、俊朗无铸,向来是少咸山一众妖女们垂涎欲滴的独家对象。偏偏实力强劲,下手无情,女人们打不过、药不倒也骗不上手,只能干巴巴看着。
可如今这外人眼中冷酷无情、宽肩窄腰的无情剑客,泄去一身寒凉将满腹的委屈与可怜统统剥到月出面前。
月出愣了下,双手背在身后搅动片刻,色厉内燃道:“谁说我没有去?只是中途又去了一趟掌座府罢了。倒是你,让你好好在家休息,谁让你出去找我的?”
“你不回来,我自然要去找你。只是,主子,你心虚什么?”时鸣跟了月出多少年,她一些下意识的动作和反应,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但时鸣却尽数收在眼中。
“哈!我心虚?我心虚什么?倒是你——去了青楼还有胆子跑来我面前撒野!”
“主子,我要不要给你找块镜子,让你瞧瞧你自己现在这副心虚的表情?”噌的一声,时鸣将长剑入鞘,好整以暇的上下打量她一番。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害怕去青楼的?是不是周野那个不着调的带你去的?那个混蛋,等我回去之后再好好收拾他。”
时鸣抱着剑往她身前一凑,鼻子轻轻嗅了嗅道:“主子,你是不是去掌座府寻花问柳了?我记得你上次还说要养个面首,莫不是去找那个姓容的小白脸了?”
月出动作一顿,慢慢地将飘忽的目光定到他脸上。
时鸣见此转身就要跑:“行吧,主子你想去找就去找吧。”
可没等他跑出去两步,就被月出拎住耳朵,恶狠狠道:“真是越来越大了是吗?连我的事也开始管了。”
“不敢不敢!时鸣不敢!主子饶命!”
“你还不敢!我看你现在敢得狠!一回来都要拿剑劈我了,还有什么你不敢的呢?”
“我错了!主子饶了我吧!”
“这会儿知道错了!我告诉你,晚了!今天我要不狠狠教训你,改天是不是要跳到我头上撒泼了?”
“姐姐——姐姐,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时鸣这一次吧,时鸣下次不敢了。”时鸣嘴上求饶,脚下跟着向前一步,横抱住女人的腰际,伏在她身前闷声道。
月出身子一僵,松开手将他往前一推,讪讪道:“行了,多大的人了。”
时鸣轻松被她推开后,又凑到她身前一脸笑意的问道:“姐姐别扭什么?”
月出一巴掌推开他,一脸正色道:“行了,一天天的不着调。赵邕如今开了城门你可清楚?”
时鸣见她说起正事,见好就收的道:“瞧着是准备找外援了。”
月出冷笑一声:“便是再来一百一千人,也没用。不过他将这些人找来,倒是省了我们一个一个找过去了。呵,这么些日子,想来那些人悬着的一颗心也悬得够久了。如今怕是都等着赵邕举旗子,然后将我们这些人斩尽杀绝,才算是彻底安了心。”
“只是费刑天多半不会来,不过倒也无妨,等我们收拾了这些人,再去武林盟会会那个老东西。”
时鸣略微疑惑的看向她:“主子这些天只是同掌座府小打小闹,就为了将这些人都引来?”
“自然不是。”月出摇摇头,目光缀向漆黑幽暗角落的最深最远处:“三月十五,当年一切的开始。十五年后,我便让一切从这一天重新开始。”
“姐姐。”时鸣闻言心下一动,眼中带了些微的波光。
三日一晃即过,这几天便是月出二人不出门,也能听到武林人士断断续续的进城、街头打斗的声响。
街头的茶铺酒肆更是一应的讨论声,什么陆氏余孽再次作乱,魔教妖人入侵中原,而赵邕赵掌座义薄云天,广招天下英雄于桑乾县共商大事。赵邕的名声在这几天的时间几乎被炒到了天上,简直成了拯救中原武林的盖世英雄,下一任武林盟不二选的盟主。
闹市街头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嘲:“呵!就他这个蠢货!还武林盟主、盖世英雄,可拉倒吧!”
“掌座息怒,赵邕愚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话听听就好了,难道咱们还真生气不成?有道是‘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如今的赵邕气焰越嚣张,那离他摔下来的日子也就越近了。”马车外立着一个三四十岁的美髯公,手中一把羽毛扇轻飘飘、悠荡荡。
马车里的男人歇了火气道:“你说这是何人做的?”
美髯公垂眸思索片刻道:“要说能做出这个来,也就是西华山那位,可如今做这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此一来,倒不像是这位的手笔了。”
“难道是那个叫月出的?”
美髯公面色沉着的点点头:“不无可能。据探子来报,这个月出狡猾如狐,狠戾如狼,赵邕更是三番两次跌在他手里!要说他做出这种事来,也不让人意外。”
这话一出,换来长久的沉默。良久,马车内才传来一声闻讯:“你说,他真的是陆清秋的人?”
美髯公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斟酌着语气道:“瞧着近来的势头,应当是的了。”
“当年竟还真的有漏网之鱼。”一声轻叹从车内传出。
美髯公咂摸了下主上的意思,低声道:“掌座的意思是同赵邕一起处理了这个人?”
“处理了吧。这个人将赵邕逼到这个份上,定然不会在此就罢手。解决完赵邕之后,谁又知道他不会找上我们的麻烦呢?能在北狐山就解决的问题,不要带到我们东姑山。”
“属下明白!”
“听说相盈剑也在这个人的手上?”
“应是不会出错。”
“本座记得赵邕垂涎此剑许久了吧?”
“是的。听闻赵邕早年也算得上用剑的好手,当年同陆清秋一同到万剑庄求剑,结果陆清秋求得相盈剑,而我们这位赵掌座似乎只得把名不见经传的三流之剑,并得了徐老庄主一句‘剑心映人心’,随即一怒之下,弃剑从刀了。”
男人语气似是带了几分愉悦道:“呵,如今再见相盈剑,不知道我们这位赵掌座心里是如何的复杂呢。”说完,轻敲了两声车壁:“走吧,去瞧瞧咱们这位北狐山的赵掌座吧,如今怕是跟只猴儿一样坐立不安着呢。”
“掌座说的是。”美髯公低笑一声。
马车哒哒的从闹市一路向西,朝着掌座府的方向而去,这一路上早有人将消息报给了赵邕。
赵邕正与人寒暄的声音一顿,走到一旁听到下人汇报完之后,当即挥了挥手,把陈倾喊来。
“孟长粹来了。”
陈倾咳嗽的声音也是一顿,略微一惊:“没想到他会来。”
“本座也是没料到他会来,其余两个一个派了个大弟子,一个派了个亲儿子,自己却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
陈倾皱着眉道:“那他既然来了,掌座有什么打算?”
“本座还能有什么打算,既然来了,就先一齐收拾了月出再说。这个老东西定然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他若是一心帮着处理月出的事情也就罢了,倘若还有别的心思,那就别怪我赵邕不跟他讲情面了。”说到这里,赵邕摆摆手让陈倾附耳过来,低低说了两句话,最后恢复正常语调道,“这几天,你让人都警醒着一些。”
“掌座放心。”
赵邕点点头,呵呵一笑:“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对了,这几天公子那里怎样了?”
陈倾摇摇头:“日日同那个叫卫言的看书下棋,没什么异常。”
赵邕放心的点了点头,随即叹气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本座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倘若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脑袋便是全赔上都不够的。不过,你说这位爷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当初说是为公务,可如今你瞧瞧——哪里像是有什么公务的模样呀?”
陈倾也有些不解的摇摇头道:“瞧不出公子的打算。”
赵邕叹道:“罢了,这时候也不是考虑他的时候,先处理了月出再说吧。”说到这里赵邕似乎想到什么,问他:“那天那个侍女后来如何了?”
陈倾面色有些不好:“不见了。”
赵邕一愣:“不见了是几个意思?”
“那晚公子走后,我就让人去查了那个侍女,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等第二天送公子走的时候,那个姑娘就彻底不见踪影了。”
赵邕皱皱眉道:“公子将人处理了?”
“我让人盯着呢,没瞧见。”
赵邕又问:“难道不是府上的人?”
“是府上的人。”
赵邕当即怒道:“难道是谁的内线?!”
陈倾闭口不言了,这个怕是有几分可能了。
赵邕一脚踢飞凳子:“一个个的将我北狐山掌座府都当成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