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微光
当陈牧仅仅因为饥饿难忍而偷吃了家里的一小块面包,被二叔一巴掌打飞了三颗牙齿,晚上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抱着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照,无声地流泪时;
当陈牧因为堂弟摔碎了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条不值钱的手镯,而推了堂弟一把,事后被二婶一脚踢飞两米远时;
当陈牧明明是被人欺负,却被二叔使劲拧着耳朵,强硬地要求他去给欺负他的人道歉赔罪时;
当陈牧在这个家里如同猪狗,被人呼来唤去,随意打骂,还日日看他不顺眼时;
当陈牧身上旧伤未去,又添新伤时……
他开始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爹娘的孩子,就没有权利得到温暖和爱。
所以,在陈牧16岁生日的那个晚上,他简单地收拾了点东西,将父母留给他的那张已经不太清晰的遗照揣进怀里,穿了件很旧的外衣,跟二叔随口说了一声,要出去一趟,此后,便再也没有踏入过这个家门半步。
那个夜晚,外面淅淅沥沥飘着点雨,虽然不大,但在那初冬时节,空气照样是入骨的潮湿和阴冷。
陈牧至今记得他拉开门准备离开的那一刻,二婶阴毒地跟他说的那句话:
“浪费粮食的玩意,下雨天还乱跑,怎么不早点死外面?免得拖累别人。”
陈牧听到这句话,努力将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他在心里暗暗告诉二婶:
不会了,我不会再拖累你们了。
将门关上后,陈牧无声地对着二叔家的门,磕了三个头,以感谢他们这五年来对自己的养育。
虽然陈牧知道,二叔一家养自己,不过是为了侵占他父母留下来的遗产而已。
但陈牧还是在心底告诉自己,起码二叔一家养了他五年,无论如何,人还是要懂得感恩。
——即使陈牧心中早就恨透了二叔一家。
五年前,陈牧的父母作为一对草根创业的夫妇,在公司就要成功的时候,却突然在一个与今晚相似的雨夜,被有心之人制造了一场惨烈的车祸,夫妻二人于车祸中当场毙命。
那一夜,仅十岁出头的陈牧,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也没有得到任何遗言的情况下,就这么突然地成了孤儿。
……
陈牧知道,他走后,二叔一家根本不会找他。
对二叔一家来说,陈牧早点从家里滚蛋,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们早就巴望着陈牧早点儿饿死在外面。
但陈牧的生命却如同石缝中倔强的野草一般,在绝境之中,依旧顽强地生长。
刚离家的那段日子,陈牧急切想要赚钱养活自己,但却又毫无生活经验,所以很快便被黑中介盯上。
黑中介虎哥以花言巧语骗取了陈牧的信任,并收走了他的身份证和银行卡,给他安排在一家线香生产工厂里干活,每个月拿到手可怜巴巴的700块钱,艰难地维持着生活。
干了两年,陈望因为吸入太多的灰尘,肺部出了问题,在工厂里咳血昏倒。
工厂怕惹上事情,于是干脆利落地将他开除,让他马上滚蛋。
两年来,陈牧没有攒下一分钱,根本不敢去医院。
但肺病越拖越重,直到有一天,他走在大街上突然昏倒在地。
于是,热心的路人,将他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住了三天,陈牧账上欠着医院两万。
这时候,陈牧再度遇到了热心的大哥。
大哥让他把手机给他一下,几秒种后,陈牧从欠医院两万,变成欠网贷五万。
从那一天起,陈牧的生活,彻底没了光芒。
又过了两年,这两年来,陈牧几乎每一天都在为还网贷苦苦挣扎。
这期间,他送过外卖、搬过砖、干过快递分拣、做过苦力,但他始终被虎哥死死拿捏着,从没还清过网贷。
20岁生日的这一天晚上,陈牧干了一天的重活,买了个小蛋糕,拖着疲惫的身躯,一个人回到自己狭窄的单人出租房里,准备自己给自己庆祝一下。
但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立马看到门里站着三个表情不善的男人。
看到这三个男人,陈牧愣了一愣,第一反应是遭贼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脸上立刻被人一记勾拳打得鼻歪口斜。
陈牧正要说话,其中一个男人直接拎小鸡一样,揪着他的领子,将他瘦弱单薄的身体提了起来。
“欠我们沈总的钱,什么时候给?”
沈总?哪个沈总?
陈牧听得莫名其妙,正要辩驳说自己并不认识什么沈总。
但另一个男人直接给他抖出来一张借据,借据里清楚明白地写着,陈牧借沈石山十万块钱,借期半年,半年后还十五万。
借据上面印着一张身份证的正反面,是陈牧的;
下面还有一张银行卡,也是陈牧的;
落款处写的联系地址,还是陈牧的;
最后还有签字和按手印,写的依然是陈牧的名字。
看到这个,陈牧双腿瘫软,万念俱灰。
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这都是虎哥以他的名义找人借的。
从头到尾,陈牧不知道这件事情,更没拿到过沈总的一分钱。
但他并不怀疑虎哥找沈总借过钱这个事的真实性,因为陈牧记得,差不多恰好就在半年前,虎哥提了一辆新车。
当时,陈牧还跟他说过恭喜之类的话,没成想,这却是他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意识到这些,陈牧放弃了抵抗,任由三个男人将他打个半死,最后拖到了那个所谓沈总的办公室里。
陈牧被人丢在沈总办公室,脸颊贴着冰凉的地板,被打得满是血痕的身体,已经使不出任何一丝反抗的气力。
陈牧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是浑浊不清的眼神。
他已经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对生活的抵抗。
这个沈总,是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唐山装,玩金丝楠木手串,喝西湖龙井,办公室的装修也是一派古调。
沈总蹲下身来,用手指头勾着陈牧的下巴,将他的脑袋轻轻抬了起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说吧,你准备怎么把钱还给我?”
陈牧双眼里的瞳仁慢慢聚焦,许久才把目光定格在沈总脸上,然后他张开满是鲜血的嘴:
“我可以为您打工。”
沈总将陈牧的脑袋放下,然后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被陈牧脸上的血弄脏的手指,道:
“打工啊?这对我来说,恐怕并不是一个好的提议。”
陈牧不再说话,因为他已无话可说。
对自己的处境,对自己的命运,他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
活着,太累了。
那就早点解脱吧。
然而,就在陈牧暗暗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沈总替他解脱的时候,他却敏锐地听到了几声皮鞋踏在实木地板上的声响。
“哒哒,哒哒哒。”
由远及近……
陈牧缓慢地睁开双眼,从他的角度,最先看见的是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高跟的。
接着,陈牧目光慢慢往上看去,看到的是一个精干女人的身材,被一身裁剪得体的女性职业装包裹着。
目光继续往上,便是一张陈望此前从未见过的、美到让人心颤的脸庞。
是个女人啊!
陈牧以为,这就是沈总用来替他解脱的工具。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的话,能死在这样的女人手里,也算是无憾了吧。
然而,几分钟后,陈牧却听到了一声难以相信的声音:
“沈总,这个孩子,我可以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