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阿娘去哪儿了?”
不久之前,就在春眠和李西陆比试的时候,太子周晖去了重华宫。她自然没在重华宫见到春眠。不过,她虽不知道春眠去了哪里,但她也不会信逢春说的“娘娘不想见人”的托词。春眠不见她是常有的事,但她不在宫里,还是第一次。这让周晖心里有些焦躁,她不愿再和逢春打太极,便直接问道:“逢春姑姑,您不用拿对付别人这招来敷衍孤,孤是阿娘的孩子,自然了解阿娘。孤再问您一遍,阿娘去哪儿了?”
逢春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一阵疲惫感向她袭来,她略微低下头,声音却依旧听不出异样:“太子爷,您既然这么说,自然也该知道,娘娘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的,娘娘想去哪儿,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周晖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接着笑了起来,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既然阿娘不愿见人,那孤便回去了。姑姑不必告诉阿娘,孤今日来过,免得让她担心。”
逢春行礼领命,周晖没有多看她,转身便走了。
直到周晖出了重华宫,逢春才站起身来。她一回头,就看见盼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怎么了?”逢春问道。
盼儿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太子爷回去怕是要生气了。”
“你是担心银霜吧。”逢春一眼就看穿了盼儿的想法。
盼儿没说话,眼里的忧虑已经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逢春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她道:“没事的,银霜是陪着太子爷一起长大的。太子爷有再大的气,多少也会顾忌他。”
“姑姑,我知道的。可就算有再多的情分,他也只是个奴才。”说这话时,盼儿看着宫门的方向,眼里其实已经并没有多大的悲哀了。她的话便也只是陈述,而不是反驳和哭诉。
逢春本想提醒她几句,终究还是忍住了,和她一起,望着宫门,沉默不语。
周晖回去果然发了好大的脾气。起初是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后来将宫女送上来的热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在瓷器碎裂的声音中,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她犹未解气,打算再摔桌子上的瓷瓶。在地上跪着的银霜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疾手快地拦下了他,并让其他人出去。周晖瞪了他一眼,想要继续摔,又被他拦下。
“爷,知道您生气,但您为了什么生气都可以,就是不能在从重华宫回来后生气。”
周晖停下了动作。
银霜说这话的时候,就知道她一定不会再冲动,但他也知道,他又一次触及到她的难堪之处。眼前的东宫之主,她所有的荣耀,皆是沾染宸贵妃的光辉。她这样要强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轻视。
“谢雁书。”周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可任谁都能听出她的愤怒。
银霜陪着她,消化这份痛苦与不堪。
过了一会儿,周晖平静了下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吩咐道:“让人把这里收拾好。今日的事,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殿门重新打开,宫人陆续行动了起来。
“你自己去领十个板子,你知道为什么。”周晖接着说道。
银霜跪下叩首,答了声“是”。
“好疼啊,大师兄。”李西陆挂在谢雁书身上,让他拖着往屋子里去。
“她给你治过了伤。”谢雁书边走边道。
“她治得是外伤,我心里的伤还是好疼。这还是我第一次受伤,我会记一辈子,疼一辈子的。”李西陆耍无赖道。
没想到谢雁书停下了脚步,看着他道:“让她帮你把记忆消除,这样就好了。”
李西陆一激灵,从谢雁书身上跳下来,看也不看谢雁书,匆匆朝屋里跑去,边跑边喊道:“大师兄我好了,春眠公子真是妙手回春啊。厉害厉害。”
谢雁书还是按原来的步伐进了屋,李西陆早就在椅子上了,上半身还趴在桌子上。谢雁书拍了拍他的肩,李西陆立刻说道:“坐有坐相。大师兄我再趴一会儿。”
谢雁书便从茶盘里拿出两个杯子,倒了两杯茶水。李西陆果然就趴了一会儿,然后直了起身子。他此刻倒没了之前跳脱的模样,低头看着杯子,如同杯中的水,震荡一番后安静了下来。
“大师兄,你有想过宸贵妃是什么吗?”李西陆问道。
“今天的比试,就是为了探查她的真身。”谢雁书替他把原因说了出来。
“今日她以男子身份出现,表现得如此自然,毫无伪装的痕迹。大多妖怪都会化形,而魔鬼却很少如此。且大师兄你说衣冠禽兽时,她的反应着实奇怪,倒像是被说中了一样。她自然不是衣冠禽兽,那就只能是‘禽’、‘兽。’”
“我便想和她比试一下,既能知道她的实力,又能从她的招式中看出破绽。”
谢雁书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问道:“那她实力如何,破绽几分,你又能否猜出她的真身。”
“实力不知,破绽没有,真身更是看不清。”
谢雁书嘴唇上翘,笑了一下。李西陆见了,愤愤道:“要是我怕大师兄你知道她的真身,却因爱慕她不说,我才不会费这么大劲,挨一下午摔。”
谢雁书放下茶杯,笑道:“现在你知道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而且,西陆,你不是甘之如饴吗?”
李西陆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嚷嚷道:“大师兄你别胡说,我没有。”说完见谢雁书毫无反应,又悻悻地坐下,不情不愿地承认道:“好吧,和她比试确实受益良多,虽然我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但我觉得我有了新的领悟。大师兄,小心我把你比下去。”
谢雁书只笑道:“好啊。”
李西陆看着谢雁书的笑,又安静了下来,认真道:“她实在太过莫测,我也只能从她的言语和行为中推测。要是妖怪倒也罢了,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她是旁的什么,你该怎么办。”
谢雁书看着李西陆,同样认真说道:“不知道。”
李西陆和他对视一会儿,忍不住崩溃道:“怎么感觉问题又传到了我这儿,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谢雁书再次笑起来,道:“西陆,不要担心。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我和她的问题,也是我和她来解决。”
“唉,”李西陆听罢叹了口气,“算了。也不用担心这个,她这么厉害,到时候说不定把我们都解决了。”
“不会,”谢雁书道,“她不在乎这个。”
“也是。今天这么明显的试探她都不在意,倒显得我心思太多了。”李西陆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落寞。
“好了,大师兄,别说话了,”李西陆赶在谢雁书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知道她不在意。”
谢雁书脸色担忧道:“不是,西陆,你流鼻血了。”
“啊。”李西陆伸手一摸,果然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他眼前一黑,就要往地上倒,好在谢雁书及时扶住了他。
“好晕啊,大师兄。”李西陆喃喃道,“她不是把我治好了吗?”
谢雁书抱起他,边走边解释道:“你损耗了太多元气,所以才晕。”说完,谢雁书正好把他放在床上。
“我是不是该喝鸡汤。”李西陆虚弱地说道。
“你想喝的话,可以。”谢雁书替他盖上被子。
“那来一份白糖万寿糕,多放点白糖。”
就在李西陆躺在床上吃香喝辣的时候,春眠见了睿王一面。彼时睿王正在府上水池边喂鱼,俞英听了下边人的禀报后,急急地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王爷,宫里的消息,贵妃娘娘要见您。”
睿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问道:“何时?”
俞英回道:“娘娘并未说时间,要您随意。”
“她说的一定是随便。”睿王的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娘娘是性情中人。”俞英附和道。
睿王将碗里的鱼食一下子都倒在水里,驳斥道:“她才不是性情中人,她最怕麻烦。”说完转身离开了湖边。
俞英跟在他身后,做出恍然的样子,羞愧道:“奴才自然不如王爷您了解娘娘。”
睿王脚下生风,语气也越来越兴奋,说道:“让他们把衣服都拿出来,腰带、玉坠、头冠还有熏香也准备上。”
俞英连忙答应着,又问道:“王爷,您要什么时候去见娘娘。”
“明天,”睿王思索道,“明天太急,后天吧。”
“不,”他很快又改了主意,“后天太迟,她不爱等人。还是明天吧。”
俞英嘴上称是,实际上却等了一会儿,直到睿王没再改变主意,他才吩咐下面的人,要他们立刻准备。
这天天黑的时候,睿王还在府里准备见春眠时的东西,而东宫里的周晖,已经收到了睿王要进宫的消息。
周晖看着窗外的夜幕,廊下的灯笼照亮了一小片天地,大部分地方依旧是漆黑一片。在那黑暗最深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屋内的烛光无风却开始跳动,似乎有一个影子,在窗户上扭曲起来。明明要入夏,屋里却开始凉了起来。
尽管早已不是第一次,银霜依旧觉得这场面有些恐怖。他从没问过周晖那是什么,周晖也从不和他说。
“安静点”周晖嘴角上翘,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你再疯也没用。”
银霜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周晖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当然高兴,我怎么能不高兴。”
不知道“它”回答了什么,周晖的脸冷了下来,烛光停止了晃动,屋里又和往常一样了。
“睿王。”
周晖念着,像是咀嚼般品尝着这两个字代表的种种情绪。
“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