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崔樱凭着记忆找了一圈,还真被她找到了唳城的城门。
迷雾散去,一座高耸城楼便展现在眼前。很难说是她找到了城楼,还是城楼找到了她。
城门缓缓开启,似乎早就等候她多时。
崔樱站在外面,看着城门一点一点被打开。
大白天的,阴风阵阵,围绕整个城楼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崔樱刚入城,城门就自动合上。
城内的结构与那一夜看到的不太一样,崔樱沿着街走了几趟,都没有找到印象中的那间胭脂铺。
远处高楼,栏边红衫飘扬,带着狐兽面具的人抱胸眺望。崔樱那一抹小小的身影在街上来回走动,那人站在高处,一目了然。
“城主。”
谢必安出现在那人身后,恭敬行礼。
崔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从那间房子里出来,转眼又走进另一间。
谢必安站在那人身后,眼睛瞟着不远处的崔樱,神情冷淡,他问道:“城主真的觉得此人有用?”
面具下的眸光微微闪烁,“她有用的地方还不少呢,得好好盘算一番。”
谢必安不解道:“我实在不懂要将她用在何处,不过是一个寻常幽魂。”
城主转头看他一眼,说道:“死而复生从来都是不被允许的,无论神界还是冥界都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情。她就做到了,是运气也好,是巧合也罢,反正她没死,如今修成这副模样,不死不活,以后加引导,将来必成大器。”
在梅渊发现崔樱时,谢必安他们也很震惊。她虽失去神智,身体已死,却还可以活动。
黑白无常索魂千百年来,从未遇过如此奇怪之物。
永嘉战役,万骨尸魂。
那一日他们去收魂,城主对她很感兴趣,命二人将她带走,藏于阴山,并教她鬼道之术。
范无赦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后面对她十分上心,甚至不希望她执着于人间仇恨。如果以鬼道修炼,她假以时日也能成仙问道,摆脱轮回。
可崔樱并不听劝,他和崔樱吵过一架后,就躲起来不见人。
崔樱则按照计划,化名宋玉,重回天璃国。
谢必安时不时地出现在崔樱面前,了解她的境况。
崔樱知道他在等着收回她的魂魄,谢必安和范无赦不一样,他笑脸迎人,从不发火,她知道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只关心任务。
只有她回到冥界受罚,他们才不会受牵连。
谢必安冷道:“她这样不人不鬼,不要说神界,冥界,人间也不会是她的归处。而且城主别忘了,她继续追查真相,迟早会查到我们身上。”
狐兽面具耸肩,无所谓道:“让她查,查到最后,她就会发现你和无赦对她有多虚伪,害她至深,却还待在她身边虚情假意。她知道真相后就会很痛苦,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
谢必安脸色煞白,抬头盯着他,眼里的怒意浓烈。
狐兽面具微微侧头,他能感觉到后方阴沉的视线。
谢必安比范无赦更懂得伪装自己,他装出一副对崔樱很鄙夷的样子,看着好像很不在意崔樱,也并不关心她的死活。
可其实不然,他和范无赦并没有什么区别,十余年的朝夕相处,他们二人对崔樱早已无法无动于衷。
城主不管身后的敌意,倚靠在廊柱旁,笑道:“必安,我会如你所愿,到她无用时,会将她毁个彻底。”
“但是眼前正事要紧,是她帮我们引出了阎君之子,接下来,我希望她不要太快接近到天巫教的中心,我还想看看她能影响那人到什么地步,也许她会比我想象中的更有用处。”
说话间,他弹指一挥,鬼婆出现在街头一角,她身躯不动,头颅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崔樱所在的屋子后,朝她那边走了过去。
崔樱打开房门之时,心脏骤停片刻,只见鬼婆头颅拧转,身体正面和反面对调,一双空洞的眼睛对着她,嘴巴微张,可以依稀看得见她嘴里的舌头被割了。
她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忘记了自己舌头已经被割掉,还试图想发出声音。
鬼婆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伸出手指勾了勾,似乎要她跟着走。
这个鬼婆和上次过来时碰见的不是同一个,长得恐怖吓人,但是他们似乎只是引路人,并不会出手伤人。
有鬼婆在前面引路,崔樱很快就找到了那间胭脂铺。
整座城阴森破败,而这间胭脂铺的内部装潢却很是高贵,架子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胭脂盒,东西的质量和花色比人间贵族所使用的都还要好。
崔樱挑选着架子上的胭脂,得是那一日在这里涂抹过的妆品才行,她回忆着那些东西的味道和式样,一边慢慢挑选一边看一眼门外。
鬼婆等候在门外,像在帮她看门一样。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是来偷东西的没错,但是却被东西的主人以礼相待,甚至还专门派了鬼婆过来引路,生怕她偷不到。
从上次进诡密林,崔樱就觉得这地方诡异至极。
若天巫教的本营就在诡密林,那么传出那些可怕谣言,是不想让人接近这个地方。
这里藏着秘密,不想为人知。
可她两次进入,都如此被礼遇,实在让人想不通。
崔樱拿了东西,打包好,走出胭脂铺,鬼婆仰头看她。
那眼眶空荡荡,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
“婆婆,这些我可以拿走吗?”
鬼婆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
然后鬼婆转身走在前头,领着她走。
鬼婆转身之时,她身上的一块青白色玉佩掉了出来,玉佩挂着红绳,在她腰间晃了晃。
崔樱觉得眼熟,走近几步想看个仔细。
鬼婆没有管她,默默在前面带路。
那是一块青白玉,纹有双鹤,色泽通透,乃皇族之物。崔樱在谢柔嘉身上也见过类似的玉佩,谢柔嘉的也是一块青白玉佩,只是她那边是交颈鸿雁形状。
天璃皇族,皇子和公主身上都有经过仙人开光祈福的饰品,璟王和齐王身上也有。
崔樱不禁对这个鬼婆感到好奇,她身上有天璃皇族才有的饰品,应该也是天璃皇族。既是谢家人,何以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流落在诡密林。
看这鬼婆的年纪,应该是齐王他们祖母那一辈的人。
这天璃皇族和天巫教紧密相连,这诡密林必定和天巫教有关联。
到城门,崔樱脚步一顿,回头望一眼这唳城。远处高楼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神色肃然,果断转身离开。
这里不是一夕便可攻破的地方,她一个人力量有限,莽撞只会吃亏。
既然诡密林暂且没有想对付她的意思,那能借用的东西她就拿,小心谨慎些就是。
“你去哪儿了?”刚一回到青灵司,周凝就冒出来,着急道:“你知道张大人来找你多少次了吗?你也不和我打下招呼,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打掩护。”
崔樱瞥他一眼,这人卖她的时候是一把好手,竟还知道帮她打掩护。
她从容不迫地回屋,周凝跟在她后面,“换衣服。”她撂下一句,便反手关门把周凝关在屋外。
“你别磨蹭了!”周凝在外面压着声音说道:“我看张大人的脸色不太妙,你赶紧去找他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崔樱将东西都藏好,随意换一身蓝色外衣,打开门问道:“他急着找我做什么?”
日落之后,张若虚就回来了。他手里提着食盒,先来南院敲崔樱的门,周凝看见了,便和他说崔樱下午出去了,还未回来。
他脸色一沉,虽未说什么,但周凝看得出他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周凝还未开口,有一个年轻衙役走了过来,“宋公子,大人有请。”
周凝无法多说,神情怪异地目送她离开。
齐灵守在前厅外,见到崔樱,一脸鄙夷地哼了一声。
崔樱走进去,张若虚抬眸看她,那脸色的确不太妙。
她面上平稳,俯身一辑:“大人,您找我?”
桌上摆放着一个食盒,崔樱看了一眼,只听他说:“你上次说要吃纪宝斋的饭菜,我买了。”
崔樱神色茫然,她什么时候说过。
她看了看食盒,回忆片刻,想起之前她带着张若虚去茶馆喝茶时经过纪宝斋,她随口说了句:“我请大人喝茶,下次该大人请我了,就请我去纪宝斋好不好,这里可贵了....”
崔樱在张若虚这里胡言乱语惯了,他从来没给什么回应,她还以为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张大人亲自给送食盒,实在不免惹人瞎想。
他不会在饭菜里下了毒吧。
崔樱看着食盒,勉为其难地伸手准备打开尝一尝。在她手刚搭在食盒时,他冷声道:“但是....已经冷了,我等了你四个时辰。”
张若虚起身走向她,重复道:“我等了你四个时辰。”
“.......”张若虚站在她面前,身材高大,垂下眼眸看着她。崔樱一脸尴尬,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多谢大人,冷了....也可以吃,我愿意吃。”
她忙打开食盒,夹了一口菜放嘴里,抬头冲张若虚笑,说:“好吃,真好吃,纪宝斋的东西果然不一样。”
崔樱轻蹙眉头,想起张若虚之前送过的早饭,还有现在的食盒,心里疑惑他最近怎么对她这么好?
“大人,你找我就是为了给我食盒?”
张若虚看她吃,心里那一股阴霾散了一些,他问:“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说要等我回来。”
崔樱改了主意,太子生辰宴那天,她准备以另外一种面貌混进去。不能让张若虚知道她的女儿身,也不能让他想起诡密林的那位姑娘。
璟王若真的借由太子的身躯换魂,她还有许多事想当面问一问,而这些也不能让张若虚知情。
说到底,她并不信任张若虚,不敢保证他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还会不会待她如此温厚。
青灵司的提刑官对妖灵从不会手下留情,她...不人不鬼,只会被当成怪物。
他不会站在她这边。
崔樱咽下食物,敷衍道:“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随便说说罢了,大人不必在意。”
她蛮不在意地笑了笑,张若虚盯着她,神色变冷,“等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崔樱一愣,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张若虚嗤笑一声,他早该明白这人没心没肺,没有多少真心。
可他依然因为一个“等”字心潮澎湃。
世上竟有人愿意等他,等他回来。
从乙魔窟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有人等他,更没有人期盼他回来。
他的父君害怕他,把他当成一把利器远远供着,不敢接近。
利器虽利,可以制衡冥界反动势力,但也会伤到自己。
张若虚听过阎君与心腹交谈时,这么说过他。
他吞噬了乙魔窟的最恶阴灵,冥界的人恐惧他,害怕终有一天会失控吞噬掉他们所有人。
冥界不容他,父君舍不得他的力量,所以把他放逐人间隐藏,等到必要之时才召回他。
没人在乎他,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早已习惯,从一开始便是如此,他没觉得有什么分别。
直到他对一个人感到烦躁,心中不再平静,渐起波澜。
“我以为你真的在等我,”张若虚看着她,自嘲一笑:“所以早早地就回来。”
崔樱被他的那失意的笑容惊到,她紧张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似乎以为她在耍他。
张若虚盯着她,“明日太子生辰宴的事,你有何打算?”
崔樱知道他会问,回道:“这个,大人就不用费心了,齐王那边我会安排。”
张若虚原本想借由谢柔嘉的关系,带她入宫,没想到她直接把他排除在外了。
她在防他。
张若虚朝她走近一步,“宋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纵容你去弑君谋反?”
崔樱震惊,“我没有。”
张若虚逼近,她后退撞到椅子,直接坐了下去。
他低眸看了她一会,弯腰俯身,两手按在椅子扶手处,将她整个人圈在其中,他微微弯唇,笑容满是冷意:“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