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道（二）
“让开，我们是学宫学子，更是受害者，有权进入此地，讨个说法。”
万山慈披着火红的狐皮袄子，推开拦路的杂役，神色复杂地看向烟霞亭的方向。
在她身后的，是雪衣披发、正轻轻咳嗽着的杨灵高。
因为江萤忽然的传音播报，学宫大乱，他们二人以紧急求医为由出门，直奔烟霞亭。
二人的身份尊贵无比，所以日常虽然被限制行动，消息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他们的耳中。
“郁教导发话了，任何人不得靠近烟霞亭！”
“岂敢拦我！”万山慈语气镇定又嚣张，劈手抛出两颗火石，在空中摩擦迸溅出灼目的火光。
她右手旋起团火，聚起周围灵泽，朝着杂役们的脚底下不管不顾地抛过去。
“啊！！”
“起火了！”
杂役们普遍是常人或者半吊子道修，手忙脚乱地扑灭了火，杨灵高就居高临下地伸手一拍，虎爪的暗影具象成型，几道血痕刷得划过最前面三两个人的小腿，嗷嚎声一片。
“走！”杨灵高短促说道，面无表情地牵着万山慈的手腾空而起，越过这些人。
“灵高哥哥，接下来怎么办？”万山慈小脸在火光中通红，扫过地上缓缓自行拼凑的守阵兽碎片，盯着已经无法进入的混沌的阵眼。
“家里的命令，此人今日必须死。”杨灵高说着，仿佛在变幻莫测的入口处见到了曾经巧笑倩兮的女孩，将满盛的沾着露水的果盘放在他眼前，年少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和情愫此刻都显得无足轻重。
“你自找的。”他发白的唇抿了抿，眼神狠厉。
“家里的命令”，对于杨灵高来说应该是他父亲的指令，对于东海世族其他的人来说，就是必须要落实到底的死令。
江萤敢说凶手另有其人，这件事就变得复杂，就算她是胡说的，杨家也等不及夜长梦多，必须得把她杀了。
万山慈脑子还很混乱，没有任何准备，就见杨灵高已经从袖口掏出了一颗硕大古旧的扳指，套在了右手中指，密密麻麻的符文在上面微微浮动，一阵云雾卷起。
“灵高哥哥，你怎么拿出了虎骨戒……它，你现在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万一反噬怎么办？”
杨灵高撇开万山慈，捏诀吟咒，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虚空之中，围在一旁的杂役还有几位学宫弟子都瞠目结舌。
东海杨家的虎骨戒，是从数百年前的射翼之战就传下来的古器，以被改造过的千八百八十八只猛虎的神元炼成。
杨灵高据说是杨家八代之中最天才的驭兽师，即便还是位初学的少年，这虎影已经是接近成型了。
“快快快，离他远点，虎骨戒一出，必定见血！”
就连万山慈都后退了一步，眼睁睁望着虎影在半空中张开嘴，咆哮了一声，比方才的传音还要响。
“去，咬碎那道阵。”
若毁阵，江萤一个没有灵台的人，是万万活不下来的。
虎仰头怒吼，抬起前爪，迅捷而张狂地跑过去，巨大的爪仿佛能踩碎人的头骨。
但是一道匕首的刃光划过。
杨灵高捂住被险些烫伤的眼，踉跄一步，虎影犹疑地放慢了脚步。
猛兽注意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少年持匕首，负手而立，挡在那道高速旋转的阵眼前面，一双明艳的桃花眼盯住老虎血红色的眼。
两双眼睛一直对视。
“丑东西，凭你也到我跟前添堵。”嚣张的声音，轻蔑的语气。
老虎竟然嗫嚅了一声，“王”字差点皱成“川”字，抬了抬颤巍巍的前爪，像是自尊心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扭头就跑，一溜烟钻回了杨灵高的虎骨戒中。
杨灵高裹着厚厚大氅的身躯一震，捂着心口。
“灵高哥哥。”万山慈又生气又后怕，牵起他胳膊。
虎骨戒这道颇为像模像样的影子，竟然被贺兰因吓退了。
少年轻拂玄衣，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身后，微抬起下巴，眼睛不带情绪地扫过杨灵高投来的阴冷目光。
“还得是贺兰因。”
杂役和看热闹的学子们松了一口气。
“这么大动静，怎么一个先生都没来！”一个焦灼的学子无语凝噎，“监察司的首席在这，其他四大堂呢？”
“这五个狗屁堂会的首席里头，还是贺兰因最爱管闲事。”
杨灵高以为贺兰因至少会解释几句，或者口出什么狂言，但是他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就像看不见他们两个人。
“贺兰因！”万山慈不忿地喊道。
星辰坠在月光下光彩熠熠，少年的眼睛也灿烂如星，抱臂瞧着他们两个。
“两位连学宫弟子都还不是，用不着我来教训，你说是吧，廷尉大人？”
管开阳那张俊俏的冷脸出现在他们身后。
杨灵高和万山慈难得的有一些收敛。
“跟我过来。”她冷冷道。
*
兰庭旁边的偏厅，管开阳抬手筑起四四方方的音障。
好整以暇地瞧着两个小辈。
“管大人，”杨灵高缓缓开口，“月鸾宫难道没有给你指令，杀了阵里的人吗？”
“你们东海世族的人，都是这么求人的？”管开阳冷冷一笑。
“江萤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该死。”
管开阳摩挲着手中的红珊瑚簪子，这是柴蓉送她的传信之物，一个时辰前，江萤说出了那些石破天惊的话之后不久，她就收到了柴蓉发来的死令。
信上说，“杨家传令，江萤或知晓真凶，须死。”
“杨家的小子，我是银月国的廷尉，我食的是你家的俸禄，还是朝廷的俸禄？”
杨灵高皱眉。
管开阳慢条斯理地上前，捏住杨灵高的衣领，万山慈想要上前制止但脚被咒法钉得死死的。
“与我交好的是太后娘娘，你算什么东西？你们杨家的命令，又算什么？”
“与你联系的是月鸾宫太后，你怎么知道杀人的命令是从杨家下的？”杨灵高咬着后槽牙。
管开阳将其扔到墙上，砰地一声，冷哼道：“区区御史大夫的儿子，还不值得我浪费口舌。”
柴家从百多年前就是杨家的附庸罢了，管开阳这么说，摆明了就是表达自己只听太后娘娘的授意，而与杨家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她怎么知道是杨家要江萤死，自然是柴蓉自己说的。
“回到你们自己的地方去，少来干预老娘的事，下次再私自动手，我扒了你们的皮，把你们送回东海老家去！”管开阳轻嗤。
两人脸都黑了，但是马上就被管开阳的手下团团围住。
“杨少爷，万小姐，请！”
贺兰因坐于高台，曲起左腿，右腿闲适地搭在边缘，俯视下头凌乱的人群，像是很享受这种被议论纷纷的感觉。
“贺兰因，你是打算一直等在这？”
“我就在这待着，看看谁等不及来动手，谁就可能是凶手，你说是不是，管大人？”贺兰因噙着笑，故意把那句“谁就可能是凶手”说得很大声。
正被扭送离开的杨灵高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眼神看过去，注意到贺兰因不经意的目光正好投过来。
“凶手，可能还不止一个呢。”少年的声音近乎耳语，慢条斯理地取过酒壶，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