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诉情
傍晚时分,天边燃起了一片火烧云,谢无期伴着晚霞一步步踏入东厢房,这倒没有出乎程非晚的意料,唯一意外的是他手中还端着的膳食,此时她正在闭着眼睛小憩。
谢无期将托盘放在桌上,伸出手扶着程非晚的肩膀催动法器,温声唤道:【觅儿?】
程非晚自然是在假寐,她这会儿正在系统空间里撸“猫”,小老虎崽儿约莫有成年小型犬那么大,毛发白跟雪团子似的,也不抗拒她,反倒十分亲近她这个新主人。
听到谢无期的心声,她不得不从系统空间里退了出来,故作迷懵的道:“五郎?你来了?前院都忙完了吗?”
【嗯,已经酉时了,医馆早已关门了。】谢无期轻声解释后,又关切的道,【觅儿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
程非晚点了点头,“好。”
谢无期把碗筷递到她手里,动作间细心周到,神情温柔,只可惜程非晚扮演的角色是个瞎子,拿了筷子也不能夹到菜,只好窘迫的扒拉起了碗里的粥。
正喝着,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宽厚的掌心抓住,那人没有嘲笑她,只是询问道:【我来帮你吧?】
“这不太好吧?”程非晚故作为难,“太麻烦你了。”
【无妨。】
谢无期从她手中将筷子抽走,然后又将旁边的凳子拉过来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搁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夹着菜送到她嘴边。
【觅儿,尝尝味道如何?】
程非晚看见他夹的是胡萝卜丝儿,也没有扭捏拒绝,张嘴就吞进了口中,咀嚼咽下方想起来要捧场:“好吃,这是什么菜?”
【甘荀。】谢无期又夹了一筷子喂给她,动作轻柔,【觅儿若是喜欢就多吃些,甘荀有明目之效,对你会有好处的。】
程非晚故作不好意思,面上表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微微低下头说起客套话:“五郎,你如此诚心待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觅儿。】谢无期温柔的唤她,见她下意识的侧耳,方认真的道,【你我之间,无需如此见外。】
听见这话,程非晚心中确认了一件事。
反派在勾引她。
并非故意暧昧,而是有明确目的的勾引,且他想速战速决。
程非晚虽然佩戴着“听心”,但他心中并无杂音,她也不知谢无期究竟在谋划些什么。不过她的任务是要攻略反派,然后再想办法度化他,教会他正常人应该有的良善,以及为君者的仁慈。
如此正和她意,程非晚顺势为之,一点不再客气,他喂什么她就吃什么,一顿饭被人伺候的舒舒坦坦。
瞧见她撑的一边打嗝一边揉肚皮,谢无期半是责怪,半是无奈的提议:【晚饭需少食,今日便允你放纵一回,日后可万万不可再这般撑着了,随我出去消消食?】
程非晚没有拒绝,他刚要拉她起来,她突然轻呼一声扑进他怀里,然后又立马将他推开,用掌心撑着桌子,红着脸不自在的道:“今日就不去了,我有些累,想早点休息。”
谢无期蹙眉拉着她:【你不舒服?】
程非晚本就是故意为之,欲借此博可怜,此刻见他主动问起,她夸大其词,咬着唇点了点头,撒娇似的低语:“脚裸疼的很,走不了。”
谢无期沉默片刻,眸中的少女紧紧皱着秀眉,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程非晚下意识的搂住了他的脖子,她手上使的劲道不小,像是生怕他把她丢下去,可他却什么也没说。
“你……”程非晚吐出一个字便没了声响,仿佛无从问起。
谢无期低头去看,怀里的姑娘神色不安,表露出来的是熟悉的惧怕,还真是胆子小的紧。
他柔声安抚,虽是用心声,却仍旧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魔力。
【觅儿,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不做别的,可以吗?】
程非晚一点不怕他做什么,反倒害怕他什么也不做,他越是克制,她越是无法从他手里抢到两人之间主动权。可面上她还是得继续装作小白兔,忐忑不安的点了点头。
谢无期将她抱到床上,自己挨着床边坐下,然后伸手将她的双脚放在他的大腿上,褪去了她的鞋袜。
入目所见,红肿一片。
他并未有嫌弃之色,从袖中掏出一个丹青色的小瓷瓶,默不作声的为她上药,在谢无期的指尖触碰到程非晚的肌肤的时候,他听见她很轻很轻的吸了口气。
谢无期抬头去看,眸中那个小姑娘依然皱着眉,双手死死抓住被褥,一副强忍疼痛的倔强模样,他看进眼里,再涂药时动作间莫名的更轻了些,虽然本来也不重。
这一瞬间,谢无期突然想,他捡的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娇气、愚蠢、麻烦至极。
程非晚完全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她始终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眼角余光瞥见谢无期小心翼翼的给她的脚踝涂药,微微弯起了唇角。
别说,这男人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下颌线比她前世的人生规划都清晰。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她开始没话找话:“怎么不见符大夫?还有上午照顾我的那位姐姐?”
【你是说幸妍?】谢无期想起上午在房间里见到那个丫鬟,一边轻轻揉她的脚踝帮助她的皮肤吸收涂抹的药膏,一边解释道,【她是符卿的随行侍女,明日休沐,符卿回了家里,她自然也随着回去了。】
“哦。”程非晚沉默了几息,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好继续上个话题,“医馆里的人都离开了吗?”
【嗯。】谢无期应了一声,收起药瓶,【他们大多在城里安家,离得近,所以不住在这,得了空闲就回去陪伴父母妻儿。】
程非晚很会抓重点,连声追问:“那今夜医馆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你的药童呢?他也回家了吗?”
【他家不在这边,不过这里有他的朋友,他去寻朋友了,今夜医馆里确实只有你我二人。】谢无期回答完她的问题,不解的回问,【觅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随口一问。”程非晚见他起疑,应付一句,立马转移话题,“刚才的饭是你做的吗?”
谢无期不答反问:【不好吃吗?】
“不好吃我会吃那么多吗?”程非晚学着他的样子将问题抛回去,然后笑着夸赞道,“你这掌柜做的还不错。”
【还算合格。】谢无期谦虚的应下,继而细心嘱咐道,【好了,不贫嘴了。你今夜好好休息,不要乱动,没什么事就不要下床了,待明日消了肿便不会这么疼了。】
说罢,他抬起程非晚的双脚,站起来将她的腿平放在床上,松手时她突然急声叫了他的名字:“高良!”
谢无期怔了一瞬,抬眼看她。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可惜是个假的,所以她逃不过这一劫。
思及此,谢无期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站在床边,身体并没有触碰到面前的少女,他看见她的双手在空中乱摸,应该是在找他。
谢无期歪了歪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她可怜,他盯着那张脸默了几息,终于施舍似的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一天。
解西说的没错,这般深闺女子最好骗,稍微对她好点就能把她的魂勾走,简直蠢的不能再蠢。
程非晚乍然抓住那只手,焦急的神色微缓,啃啃巴巴的说:“我……我知道这样问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我还是想问问五郎,从前可是也这般待旁人?”
谢无期没有给她留下余地,替她把话说的清楚明白:【你是想问,我是否也曾与旁的女子这般亲近?】
程非晚咬着唇,微微点了点,一副少女怀春的羞赧样。
谢无期坐下来,握着她的手,不答反问:【觅儿,难道在你心里,我竟是那种沾花惹草的风流浪子吗?】
程非晚急声辩解:“不是,我没有这样想,你很好,我……”
【觅儿。】谢无期温柔的打断她的话,耐心与她解释,【我从未与旁的女子如此,寻常病患不需要,即使需要医馆里也有女郎中,你是第一个。】
程非晚愣愣的追问:“那你为何……”
听见这话,谢无期笑了一声,眸中表现出一副情深不已的模样:【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程非晚故作惊讶的问:“五郎喜欢我?”
【是,我心悦你。】谢无期紧紧握着她的手诉说衷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般美好的女子若能常伴我身侧,我定不会叫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可我……”程非晚手足无措,自卑似的数落自己的缺点,“我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可能我以前是个不好的人。我的眼睛看不见,生活行动都需要别人照顾,谁会喜欢一个瞎子?”
谢无期一一反驳:【现在的你这么好,以前的你又怎会不好?有谁规定眼盲就不会被人喜欢?我不也是自幼失语?你可会觉得这是我的错吗?】
程非晚快速的摇了摇头,“不怪你。”
谢无期捏了捏她的手指,一边安抚一边开玩笑逗她:【觅儿,你我都是身体有缺陷的人,我们俩若是凑成一对,也省得以后再霍霍旁人,不是吗?】
程非晚神色间忐忑犹豫,似乎是不敢置信,语气却难掩希冀:“高良,你当真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