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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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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齐云国西境比邻的南易国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草原辽阔,畜牧业兴盛,天下最好的战马便出自这里,因此格外受启国“关照”。

数十年来,南易周边小国尽数沦为启国的附属国,不但监视南易的一举一动,还时不时进行骚扰,除了想拖缓南易的发展,也是在打战马的主意。

结果南易被逼急了,干脆与同样受启国掣肘的齐云国结盟,自此启国才有所收敛。

近十几年来,南易虽不如齐云那般势头强劲,倒也发展得不错,勉勉强强挤上天下第三。

南易泽州长平城中最好的茶楼名为“香茗居”,香茗居二楼一间雅阁内坐着名男子。

男子一身月牙色金丝绣镶边锦服,乌发用无瑕白玉冠束起,面容清秀透着书卷气,倒也称不上多俊美,不过那双眸子生得极好看,明亮、沉静,好似皎皎秋月,月中还有汪柔静湖水。

身形略显削瘦,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端端正正坐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右手手肘支在桌上,掌中握着本书,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左手搭在膝盖上,目光始终注视着手中书页,除了偶尔翻动书页再无其它动作,静得好似画中人。

倏地,雅阁窗户无风自开,一抹红影如风般从窗外飘进来,稳稳当当落地,站定身形后走到男子身前,口中唤着“公子”,视线却直勾勾望向桌上的糕点,还发出一道清晰可闻的咽口水声。

“嗯,回来了。”公子并未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伸手指了指糕点,淡声道,“吃吧。”

姑娘也不客气,伸手捏起一块糕点迅速塞入口中,一脸满足地咀嚼起来,紧接着双手齐齐伸向盘中,一手一个栗子酥,口齿含糊不清地抱怨:“赶了十来天路,我都没吃过一顿好的。”

“齐云皇宫好玩吗?”公子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缓声问到,手指翻过一页书,眉头微微一皱,“咽下去再说话。”

“嗯嗯!”姑娘连连点头,三两口嚼碎糕点咽下去,这才回话,“齐云皇宫里没什么好玩的,宝贝倒不少,只不过宫里人不大好客,一堆侍卫围着我不说,皇帝连口茶都没请我喝,答应给我好吃的最后也没给。”说到后面一脸委屈。

公子无奈般摇了摇头,并未再问什么。

姑娘又笑嘻嘻道:“齐云皇帝长得还可以,就是脑子不大聪明,若非公子未卜先知提醒他,齐军早被启国打得屁滚尿流,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阿青,往后不可对齐皇不敬!”公子板起脸训话,声音不轻不重,“也不可在背地里妄议他人,明白吗?”

见公子面露不悦,被唤作阿青的姑娘赶紧低头认错,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齐皇又怎会是愚昧之辈?他有谋略有远见有胆识,勤政爱民,气度宽宏。此番欲攻打启国的时机挑得确实不错,却也有错,他的目光还不够长远,考虑得也不够周全,一心只想着打倒眼前的对手,以战止戈,只可惜……齐皇一直未察觉身后还有只黄雀。

思及此,公子公子微微出神,在心中自嘲到:及时阻止齐云发兵,不过是推翻自己摆好的棋局罢了,倘若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又怎会让那些惨事发生?而在那之前,他同样未察觉自己身后的黄雀。

微叹一声,公子放下手中书册,缓步踱至窗前,负手遥望窗外,目光深邃,悠长,好似在注视着什么,又好似没有任何景物落在他视线里。

阿青仍在吃糕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小仓鼠,模样甚是可爱。咀嚼的动作一直没停,一双黑亮眸子倒一直定在公子背后,脑袋也没闲着,一直在想:‘公子为何要帮齐云皇帝?为何要将多年来搜集的情报卖给齐云皇帝,又煞费心神帮齐云皇帝布局?可公子应该…好像…也不缺钱啊……齐云攻下周国于公子又有何益呢……哎——公子看起来又不开心了……’

“公子……”阿青欲言又止,她想说些安慰公子的话,可又觉得即便说了也没多大用,反倒会让公子想起许多不开心的事,只好问,“我接下来去哪?”

“我需亲自去趟齐云皇宫。”公子答非所问。

“公子要亲自去?”阿青微微诧异,随即面露担忧,“可路途遥远,您这身子才好了几日,实在不宜劳累,有什么话还是我替公子转达吧?”她举手做发誓状,“这回我保证对齐云皇帝恭恭敬敬的!”

“不用,我需亲自去——”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咳嗽打断,公子一边咳一边朝冲过来的阿青摆摆手示意不打紧。

快步走到圆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润喉,待止住咳,气喘顺了才坐下来,继续道:“齐皇对天眼阁仍有疑忌,我这位阁主若不亲自现身让他一见,他怎会心安?况且,我也想亲自会会这位被老师常挂在嘴边夸赞的好皇帝。”

可阿青担忧公子的病情,又劝了公子一番,公子仍未改变主意,阿青神情沮丧,只得应道:“哦,那我回去收拾行李。”

公子却道:“你与阿云一同去定安。”又不放心地叮嘱她,“去了那边要听阿云的话,不可私自行动。”

阿青怔了怔,脸上以及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却也没提出异议,乖乖应了声“好”。

半个月后某夜,亥时三刻。

齐云皇宫御书房内走进三位不速之客,一名靛青锦衣男子,两名黑衣劲装男子,三人脸上皆戴着银制面具。

门口侍卫不知何时已被放倒,竟没发出一丝动静。

内侍官面露骇色,正欲开口呼喊,齐皇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根本看不清那人是如何出手的,待他定睛时内侍官已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人无碍,圣上不必惊慌。”另一名黑衣男子对齐皇解释。

那人声音里未掺杂一丝情绪,却如一道寒风刮进齐皇心里,令他脊背发凉。

这如何能让人不慌?对方身手如此之快,若想取他性命轻而易举,纵然齐皇胆量再过人,也自鬓角滑下两道冷汗,思绪急转:对方虽身分不明且武艺卓绝,可既已现身又无杀意——别说,这行事作风还颇有种熟悉感!

心下有了猜测,齐皇不敢轻举妄动,将仍微颤不已的双手放到桌底隐在袖中,强行稳住心神,静候对方道明来意。

锦衣男子挥挥手,方才出手那黑衣人扛起地上昏迷的内侍官与另一名黑衣男子无声退出御书房,合上了大门。

门关上后,锦衣男子朝齐皇微微俯身行过一礼,缓声开口道:“在下迫不得已惊扰了圣上,还望圣上海涵。”

男子声音听起来温润如玉,态度诚挚,虽未行跪拜大礼自称也有不妥却又让人丝毫不觉他有冒犯之意,齐皇心胸本就恢宏大度,龙颜稍霁,未置可否,只淡声询问:“阁下可是天眼阁那位公子?”

男子微微颔首,唇角带笑,“正是不才。”

“久仰久仰,公子亲自来访想必是有要事与朕详谈,”齐皇边说边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公子身前,抬手朝放置坐榻处做了个请的手势,面带笑容气道,“公子请入坐。”

“圣上先请。”公子侧身礼让齐皇先行。

二人先后入座,齐皇温和询问:“朕命人为公子备些茶点?”

公子婉拒后开门见山:“在下此番冒昧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圣上恩准,相应报酬也会一并奉上。”

“公子客气了,有事尽管开口,但凡朕能帮得上忙的定不推脱。”

“圣上大可放心,在下所求之事于圣上而言并非难事,一来想请圣上允在下一个在瑜城便宜行事的身份,二是想请圣上为在下保密,在下可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于圣上绝无半点不利。”

“哦?”齐皇面露疑惑,“以公子之能出入一国皇宫都如入无人之境,这在瑜城便宜行事的身份怕不简单吧?”

公子淡淡一笑,“只不过一寂寂无名之人,在下恰好需借那人身份一用而已。”

齐皇更加不解,“既是普通身份,公子何需来问朕?”

“只因在下借这身份所做之事恐会引起圣上猜忌,故而提前禀明圣上,届时还望圣上莫要误会在下别有用心。”

“实不相瞒,朕对公子……朕实在猜不透公子为何要帮朕?此前来的信使只说天眼阁是为求财,可今日得见公子,朕越发不信公子乃贪财之人。”

公子不由失笑,“圣上因何如此笃定?”

“天眼阁眼线遍布天下,阁内高手如云,朕亲身领教过了,还有公子那些巧妙绝伦的布局……”齐皇目光沉沉,意有所指,“莫说黄白之物,即便公子想去皇位上坐一坐,恐怕也轻而易举吧?”

“圣上多虑了,不必试探在下口风,权势于在下而言还真不如黄白之物。”公子语气轻松,“圣上日日坐在这皇宫之中,殚精竭虑,提心吊胆,哪有在下逍遥山水间来得快活自在。”

一席话把齐皇说得沉默下来,垂眸望着桌上未完的棋局,少顷后望向公子淡然一笑,“公子活得通透,可这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之人。朕既生在皇家,坐上这高位,自当肩负起守护百姓之责,个人喜好、安逸自在,通通不及朕的子民重要。”

按理说这番话本该引人称赞,可公子眸光陡然一凛,冷声发问:“那他国百姓的性命呢,他国百姓在圣上眼中便微如草芥?若非在下阻止及时,圣上早已发兵启国,届时该有多少将士丧命?又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闻言,齐皇微微一怔,拧眉陷入沉思之中——

公子静静凝望着齐皇,等待他的回答。

自他踏入御书房那一刻起,齐皇表面客气,实则暗暗提防,还一而再试探他。

而他此番前来同样对齐皇心存试探之意,想亲自来看看被他选中的人到底担不担得起大任。

只见齐皇眉头倏尔一松,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摇摇头道:“朕到底还是低看了公子。”

说罢,他站起身,竟对公子郑重其事俯身行了一礼,抬起头时望向公子的目光中有感激与钦佩:“这一礼是替所有将士拜谢公子。”紧接着又俯身行过一礼,“这一礼是替所有百姓拜谢公子。”

公子忙站起身还礼,眼神柔和下来,语带敬重地道:“在下自幼常听家师赞誉圣上气度恢弘,体恤民命,有高世之智,此前并未尽信,此时方知圣上当得起‘实至名归’四个字。适才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圣上见谅。”

齐皇面露惭愧:“分明是公子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令朕茅塞顿开。公子高风亮节,心怀天下,朕自愧不如!”

此言并非谦虚,若非天眼阁阻止,齐军早已发兵启国。

顾家覆灭,齐皇以为顾家军势必军心溃散锐气大减,因此决定趁此良机攻打启国。

实则不然,启国宫变发生得突然败得也极快,影响微乎其微。

至于顾家覆灭一事,于顾家军军心确有影响,然而顾梅霖回京前已做好部署,且留下过遗命:“无论顾家下场如何,顾家军不得闹事,须坚守军人职责,守护好国土!守护好百姓!”

如今的齐云国与启国兵力相当,一旦开战,战况必定惨烈,届时无数将士丧命不说,两国百姓也跟着遭殃。

可攻打周国就不一样了,周国势弱,周朝腐朽不堪,攻下周国等同于救周国百姓于水火,名声也好听不是?

加之有天眼阁暗中相助,拿下周国已然成定局,并且能将伤亡率降至最低。

先以迅雷之势取下周国,必须在启国反应过来之前,取下周国后齐云实力大增,届时再不必忌惮启国,启国也定然不敢轻举妄动,齐云便可安心休养生息,治理稳固刚攻占下的领地。

然而齐皇此前并未尽信天眼阁,自这位阁主踏入御书房他便暗暗提防——御书房内有机关,机关暗扣就在坐榻上摆着的棋桌底下,因此他才会请公子坐过来。

一个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势力,暗中发展,庞大到足以令一国覆灭,齐皇怎会不惧?

就在发兵启国前夕,天眼阁凭空出现,派人送来两份情报,一份是关于启国的,一份是关于周国的,奉劝圣上权衡利弊后再作抉择。

还带来天眼阁阁主的一句话:倘若齐云坚持向启国宣战,必败无疑!但若转攻周国,天眼阁势必鼎力相助。

说是“奉劝”,实为威胁。

看过两份情报,齐皇审时度势,最终选择按兵不动。

而天眼阁似在履行承诺一般,定时派人送来在周国布局的情报,齐皇却觉对方像个狡猾的猎手,想用诱饵一步一步把他引入陷阱。

每收到一份情报,齐皇便会派人去核查其真实性,随着一份份情报被核实,他心中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这猜测的源头来自孟瑾年无意间的发现与分析。

彼时齐皇心里除了胆寒还有庆幸。

胆寒于天眼阁的势力,庆幸于天眼阁是友非敌。

天眼阁的眼线遍布整个周国不说,就连朝中官员、军中官兵都有天眼阁之人!

如此宏大的布局岂是朝夕之间能够办到的?

天眼阁到底在周国布局了多久?

不得不令人胆寒!

凭心而论,天眼阁若想在齐云埋眼线,齐皇自认未必能察觉得到。

或许……天眼阁在齐云国内也早已遍布眼线?

渐渐的,猎手变成了友方,诱饵变成了开胃菜。

可齐皇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利益关系远比平白无故的帮助来得可靠。

齐皇问天眼阁所求为何,天眼阁说只为求财,一份情报百两白银。

单论一份情报百两白银的要价倒也算不偏不倚,但若全部加起来——那可是一整个周国!

齐皇半信半疑,同样着手布局,以防万一。

区区周国不足挂齿,齐皇唯恐己国才是天眼阁棋局上的那颗棋子,更怕天眼阁背后另有势力——引他发兵攻打周国,他国便可趁虚而入,细思极恐啊!

可即便对方使的是阴招他也敢接!只因他也有“后盾”。

于齐皇而言,这更像他与天眼阁的博弈,赌谁棋高一着。

只不过他连对手究竟是谁仍无法确定,心下那个大胆的猜测始终像隔着层纱,雾雾蒙蒙。

直至阁主义愤填膺般一番问话犹如当头一棒将他敲醒。

“那他国百姓的性命呢,他国百姓在圣上眼中便微如草芥?若非在下阻止及时,圣上早已发兵启国,届时该有多少将士丧命?又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

那层雾纱终于被风吹开,齐皇也终于明悟过来:公子不为钱财,钱财只不过是个幌子;公子也不为名利,名利于他如浮云;公子更无法逍遥山水活得自在,只因他任重道远。

公子为的是天下所有人!

普天之下,能让眼线遍布天下并且心怀天下的势力,此前也有过,那便是五十年前已对外宣布解散的——暗营!

曾有那么一句话:“得暗营者,得天下!”

“天眼阁”此番相助,莫不是要助他一统天下?

齐皇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好直言相问,转而问起公子需要何人身份,他该如何策应。

公子一一作答,而后提及报酬。

齐皇哪好意思收取报酬,可公子说不喜欠人情,执意要为他完成一件力所能及之事。

稍作思索,齐皇倒真想起一桩困扰已久的烦心事,“实不相瞒,这十多年来朕隔三差五遭遇刺杀、投毒,却始终未能找出幕后黑手,不知公子能否帮朕查出幕后之人?”

公子好笑到:“圣上莫不是又想试探在下,天眼阁人手有限,并非如饱仓中谷一撒一大把;在下也实不相瞒,齐云国内确有天眼阁眼线,但不多,亦并非紧要官员。不过…圣上既已提出要求,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齐皇赶紧解释:“公子莫要误会,朕并非是在试探公子,朕所言句句属实!”

公子也解释到:“在下也并非不信圣上所言,行刺投毒之事在下早有耳闻,此番话只想表明立场,在下对圣上绝无半点恶意。”

“朕信公子!”齐皇目光诚挚,再无半点提防与猜忌。

倏尔提议到:“公子不若在宫中小住几日?”

公子:“?”

“公子莫要误会,朕并非想要强留公子,只因公子谋略过人,朕想趁此机会多向公子请教请教。”

公子:“……”

“是朕唐突了。”齐皇一脸惋惜,长叹一声,“若非公子与朕岁数相差甚远,朕倒想与公子结为异姓兄弟……不如这样,你我今后便以平辈论交?”

公子:“!!!”

“时辰不早了,在下便不打扰圣上休息了,告辞。”公子动作飞快站起身匆匆行过一礼,还补了一句,“圣上留步,勿送。”

说完转身疾走,心道齐皇的评语里还需加上“热情好客”这四个字。

又听身后传来喊话:“公子慢走啊,有空常来宫里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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