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远候府
瑜城内酒馆茶楼中最近谈论得最多的,当属叶府刚认回来的那位千金小姐,据说还是一位足智多谋的女中豪杰,过五关斩六将……
知道中州是什么地方吗?那是亡周最关键的防线,布防简直如铁桶般滴水不漏,守城主将还是有“阎罗王”称号的猛将程秋初!中州谁打下的?叶府千金啊……
茶楼里响起一片叫“好”声,叶颜环顾了一下四周,莫名感觉有点心虚,生怕别人认出她来。
吐掉口中的瓜子皮,她斜眼睨着坐在旁边忍俊不禁的某人,出口威胁:“你敢笑出声试试!”
景行只好一手捂紧嘴巴,忍过笑意后才故作委屈:“我明明也有参与吧?为何不见人提起?”
叶颜歪着脑袋思索片刻,“也许是……性别歧视?”
“什么意思?”
“你想啊,这普天之下英雄豪杰多了去了,百姓们早听腻了不觉稀奇,可女中——咳,女中豪杰吧,就比较稀罕了,是吧?”
原来是物以稀为贵,景行点点头表示此言有理。
他们二人坐在茶馆里吃着茶点、听着说书好不清闲,叶府上下此时却忙作一团,正紧锣密鼓筹备着认亲宴,看架势是打算办场隆重的。
叶颜住进叶府已有好几日,该学的礼仪差不多都学会(废)了,在府里循规蹈矩装了几日千金小姐后,觉得都快憋死她了,索性换了男装和景行偷溜出来玩耍。
女子一般都喜爱什么?无非是衣服、首饰、化妆品这些,然而叶颜并非一般女子,她初到某个地方,头等大事必定是先尝尝当地的美食。
只是品尝而已,吃货与饭桶还是有所区别的。
就是可惜时间不凑巧,他们还得回府吃晚饭,只好来茶楼里品尝各种点心了。
这里的茶楼可不仅仅是喝茶听书看戏的馆子,里面还卖各种糕点、面点、小吃等。
他俩是翻后院墙出来,还得原路翻墙回去。
二人偷偷摸摸小心翼翼,殊不知守卫早已发现他们的行踪且上禀夫人。
这不,被叶夫人当场抓了个正着。
“咳咳。”
听到这声音,叶颜霎时间像只壁虎般贴着墙壁一动也不敢动,“母亲~~”她一脸谄媚,笑得眉眼弯弯。
叶夫人板起脸佯怒:“瞧你这样,成何体统?”
“母亲,我错了。”叶颜耷拉着脑袋,低眉顺目,一副当真知错的模样,心中却暗搓搓在想下次该如何不被守卫发现。
到底不是亲生女儿,叶夫人还真不好出言苛责,再者,这个“女儿”无非是性子活泼好动,倒也挑不出其它错处。
话说回来,这姑娘与小侯爷还挺般配,果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叶夫人自嫁进叶府以来便日日守着条条框框的规矩,见到叶颜这样的反而心生羡慕,也不忍心对她多加约束。
“往后想出去便走大门,向守卫报备一声即可,翻墙多危险,万一伤着如何是好?”
见叶夫人并未生气,叶颜胆子又大了,上前挽起她的手,甜甜一笑,“知道了,以后绝不翻墙,免得母亲担心。”
叶夫人也忍不住笑了,“你呀,快回去换身衣服,该吃饭了。”
叶家人对叶颜其实挺不错的,尤其是她这位便宜娘亲,嘘寒问暖必不可少,吃穿用度无一不亲力亲为,仔细周到,绝对五星好评。
唯一一点令叶颜极其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叶府的规矩超!级!多!
只因叶家有位帝师,要起表率作用,所以叶府的规矩自然也就格外多,其他官家并非都这样。
这几日,小侯爷三不五时找各种理由往叶府跑,连向叶太傅请教学问这种借口都被他拿出来用了两回。
但叶府是个极其循规蹈矩的门第,孟瑾年每回过来,虽不至于见不着叶颜,他俩却是在宽敞的大厅里各坐一边,说句话都得大声点,否则听不清。
可有些话不适合大声说呀!更何况,每回叶夫人还在一旁坐陪。
几回之后,孟瑾年彻底失去耐性,他好不容易才求得这门亲事,为的就是能与心上人天长地久日日相守。
结果非但不能天天见面不说、见了面只能遥遥相望不说、就连话都不能畅所欲言了,更别提什么亲不亲近。
他如今的地位还不如景行呢!
又一日从叶府悻悻而归,小侯爷开始向母亲求助:“母亲,您派人去请阿颜过府来做客好不好?您儿子都快相思成疾了!”
长公主面露讥讽,语带嘲笑:“你不是早已病入膏肓了吗?自打认识你的阿颜后,三魂六魄都不知散去了何处。”
“母亲~求您了~~”孟瑾年扯着他母亲的衣袖摇个不停,企图以儿时撒娇卖乖的伎俩来哄得母亲应下此事。
“行吧。”长公主只好“勉为其难”应下了。
孟瑾年赶紧补充一句:“邀请她一人即可,千万别邀叶府其他人!”
长公主没好气地剜了儿子一眼:“你给我矜持点儿,别浮浪不经的把人姑娘吓跑了。”
“母亲你说什么呢?”孟瑾年不由脸一热,“我岂会是那种人!”
长公主扯回衣袖,不耐烦道:“行了,这就给你安排。”
见儿子要行礼道谢,她伸手阻止,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不过你也得听我的安排。”
长公主安排得十分神速,当天下午,叶颜便接到了邀请函,
她心里忐忑得直打鼓,这就要见未来婆婆了?也不知道孟瑾年的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都说自古婆媳是天敌,何况是在这封建社会,更何况对方还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
传说中,这位长公主飞扬跋扈,连堂堂孟大将军都要对她言听计从,稍有不从非打即骂,这点叶颜是不太信的。
还说这位长公主爱子如命,要不怎么会在孟瑾年小时候将他宠得无法无天?后来就连圣上都看不下去了,才将孟瑾年接到宫里学规矩,可长公主竟也隔三差五进宫去陪儿子小住……
由此可见,长公主极可能是那种“孩奴型”家长,这种女性对孩子的掌控欲一般都很强,说不定还有依赖心理,儿子喜欢的女人可不就是她的天敌?
也就是说,此次邀请很可能是鸿门宴?
“绿俏!绿俏!”叶颜冲门外喊了两声。
不一会,一名与叶颜年纪相仿的丫鬟小跑进来,刚要下跪行礼却被叶颜一把捞起来。
“小姐唤奴——”想起小姐的要求,绿俏赶紧改口,“唤绿俏来有何吩咐?”
当然是学规矩了!“不论是走路、站立、喝茶、吃饭、说话等需要注意的地方都给我仔仔细细说一遍,还有在公主面前穿衣服戴首饰有什么讲究吗?”
“回小姐,是长公主。”绿俏提醒自家小姐。
“长公主和公主有什么分别吗?”幸好这丫头心细,否则她弄错称谓岂不是要闹大笑话!说不定还得受罚。
“回小姐,公主是圣上的女儿,长公主是圣上的姐姐或妹妹,大长公主则是圣上的长辈。”
‘哦~~晚辈、平辈、长辈。’叶颜默记在心里,“还有呢?我明日去长公主府上该注意哪些?”
绿俏犹豫片刻,恭敬回到:“回小姐,长公主最不喜繁文缛节……”
次日一早,孟瑾年便站在自家大门口翘首以盼,今日他还被长公主特地悉心装扮了一番。
用长公主话来说:“我儿长得玉树临风英俊不凡,偏偏不爱打扮,否则那‘无双公子’的名头哪轮得着启国顾家的儿郎?”
听得孟瑾年不由汗颜,心道他母亲当真是大言不惭!他自知比不过顾长卿那天人之姿,不过“玉树临风英俊不凡”这句话他还是挺赞同的。
叶府马车终于在孟·望妻石·瑾年望眼欲穿的目光中姗姗行来,他顿时笑逐颜开,快步迎上前去。
马车停住,车厢门被人推开,孟瑾年赶紧伸出手去,一只男人的手搁在他掌中——两人对视皆是一愣,而后十分有默契地甩开对方,又十分嫌弃地在各自衣摆上蹭了蹭。
孟瑾年莫名有种一腔真心错付的感觉,拧眉斥责:“你就不能骑马?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由此可见,并非孟瑾年不提“男女授受不亲”,而是看人对事,他向来觉得自己与阿颜是可授可亲的。
“嘁!”景行利落跳下马车。
孟瑾年气结,可想到阿颜还在马车上决定先不同景行计较,结果他往车厢里一瞧,哪有半个人影?
“阿颜呢?”
景行朝后方抬了抬下颌。
只见叶颜骑着匹小马驹“嘚嘚嘚”小跑而来,朝他们兴高采烈地挥挥手,而后打算来个英姿飒爽的下马动作,结果脚被马镫绊住,差点酿成惨案。
孟瑾年与景行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幸好小马跑得不快,也幸好他们离得近,这才堪堪在叶颜摔下地前接住了她。
孟瑾年又拧眉瞪向景行:“她那骑术你心里没点数吗?还敢让她单独骑马?”
景行未出言作辩,只在心里道:‘那也得拦得住才行。’
叶颜顿时不乐意了,问孟瑾年:“你瞧不起谁呢?我这不是好端端的?”
话出口后,她自己反倒心虚了,因为刚刚若不是他们出手及时,她可就不能好端端了,“行了,不关景行的事,是我自己的主意。”
一段小插曲总算告落,三人进了信远候府,来到大厅内。
长公主头一回近距离见着准儿媳,拉着叶颜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满意得直点头——小脸蛋确实生得好,身段也好,与她儿子般配得很!将来生出的娃娃定也——
“咳!母亲!”孟瑾年忍不住出言提醒,又朝他母亲频频使眼色,哪有头一回见面拉着人瞧个不停的?
结果长公主会错意,误以为儿子是迫不及待要与心上人单独相处,转身朝景行招呼到:“景护卫,本宫有事要拜托于你,可否随本宫出去一下?”
被莫名当成护卫的景行哪好拒绝,只得随长公主出去了。
大厅内的婢女也全部随长公主而去。
见母亲安排的如此明显,孟瑾年不由尴尬起来,主要是怕叶颜误会什么,赶紧解释:“阿颜,不是我授意的。”
叶颜一个现代人哪会在意这些,落落大方道:“我头一回来你家做客,劳烦小侯爷带我参观参观?”
孟瑾年笑着应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叶颜走出客厅,煞有其事地带她参观起来,并一一为她介绍。
按理说,长公主与驸马的府邸应是“某某长公主府”才是,可她方才瞧见门匾上分明写着“信远候府”,与孟瑾年的“小侯爷”倒有点异曲同工之感,叶颜心下好奇,便向孟瑾年询问缘由。
孟瑾年解释到:“当年是我母亲追求我父亲,我父亲自觉配不上她,因着我母亲公主的身份拒绝过她多次,后来他们即便成亲了,我母亲也从不以公主身份自居。”
“那别人为何都叫你小侯爷?”
“也是我母亲的授意,她不愿以公主身份自居,非要按着我父亲的身份来,可左右我都是世子,我母亲为了能让所有人明白她的用意,便下令让人喊我小侯爷了。”
“原来如此。”叶颜觉得自己这回算是涨知识了,难怪长公主不喜繁文缛节,敢情她本人就是个不守规矩的,“我还以为你父母当真如传闻那般是被圣上赐婚的……”利益婚姻呢。
孟瑾年笑笑,“自然不是。”
民间关于长公主与孟侯爷的传闻颇多——长公主不过是圣上用来牵制孟侯爷的棋子……孟侯爷能有今日不过是仗着从龙之功和攀龙附凤的本事……长公主彪悍蛮横,孟大将军堂堂一介武将竟也惧内……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正是孟大将军。
世人只见孟侯爷风光无两,受了莫大的隆恩,娶了齐云最尊贵的长公主,却不知他在此之前付出过多少代价,受过多少次重伤。
而长公主为了能与心爱的人双宿双栖,一次次被拒绝后,又一次次奋勇直追,她爱得热烈且执着,在古代这个封建社会,这样的女子该遭受多少非议?更何况她还是最最尊贵的公主。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长公主愿为夫君舍弃女子的矜持与公主的骄傲,孟侯爷岂有不爱惜她的道理?
所谓惧内,不过是如普通夫妻一样,一个想闹,一个愿宠的夫妻情趣罢了。
叶颜听完孟瑾年的叙述后表示羡慕不已,这才是真正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转念一想,如此看来,孟瑾年这份痴情与执着竟是随了他母亲?
信远候府占地极广,建筑恢宏气派,亭台楼阁间曲径相连,叶颜这种方向感不大好的人走在里面很快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每每一转头总能对上孟瑾年那炙热无比的目光,看得叶颜脸上隐隐发热,心中不禁腹诽:‘这人哪像个古代人了?古代人会如他这般明目张胆盯着姑娘家瞧?’
然而孟瑾年性子本就率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从不做作。
从前他还得压着自己的热情生怕将心上人吓走,如今叶颜已应下这门亲事,他只盼着赐婚圣旨快点下来,届时,他们便是合情合礼的关系,看叶府还如何拿那些破烂规矩拦他?
偌大的园子里,叶颜愣是一个下人都没有见着,当真是十分适合“幽会”呢。
终于,在走过一处石拱桥时,孟瑾年以桥太窄怕她落水为由拉住了她的手,此后再没松开。
叶颜象征性地挣了两下,没挣出手来,也就由着他了。
逛完园子,两人到亭子里小坐歇息,石桌上早已备着茶水以及各种水果糕点。
叶颜尝了块栗子酥,感觉味道还不错。
孟瑾年剥了一颗芦橘递给她,“这芦橘是从南易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你尝尝甜不甜。”
“……还行。”肯定是没现代的水果香甜的。
“你家乡的人也吃这些吗?”好奇宝宝孟瑾已上线。
“我家乡吃的比你们这丰富多了。”
“哦……那你上次说,你家乡的人可以在天上飞,是如何飞的?”
叶颜:“……”他该不会一直惦记着这个问题吧?可解释起来也太麻烦了,况且她又不是学物理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就算能解释,哪怕你对一个古代人从飞机上的铆钉讲到流动力学,他依旧无法明白,因为他还会问你:铆钉是什么?
然后你再解释铆钉是用什么材料什么机械制造出来的……然后再解释不锈钢、铝合金里有哪些化学元素?
一番思索后,叶颜简而明要概括:“总之就是借助工具。”
哪知孟瑾年又追问什么工具,她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解释到:“我不是那方面的专业人士,具体怎么飞上天的我说不出来,总之就是一个长得像鸟,有两个大翅膀,肚子里是空的,可以坐上百个人的飞行工具。”
孟瑾年想象了一下天上飞满“巨鸟”的画面,愈发来了兴致,“除了天上飞的,还有地上呢?”
“地上……”叶颜是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感觉心很累,倏尔灵机一动,“对了,天灯你仔细看过没?”
孟瑾年点点头,“嗯,我还会做。”
“在我家乡有种可以在天上飘浮的热气球,不过只能容纳几个人,也飞不了多远,热气球与天灯外形相似,浮空原理相同,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研究研究。”
万一他是这方面的天才,真研究出来那就有趣了,叶颜心里偷笑,继续吃起水果。
于是乎,大半个上午孟瑾年都在思考如何能造出载人飞上天的球。
直至午饭时,消失了半天的景行才出现,虽面无表情,叶颜却知他在生闷气,寻到个机会偷偷问他:“长公主拜托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当真没什么,长公主只是客客气气地请他坐在偏厅里下了一上午棋而已,还不能走人,憋屈得要死。
吃过午饭,长公主总算没再喊景行去下棋了,而是邀请他们一起去后花园里听戏。
长公主向来喜欢听戏,今日也就安排了伶人来助兴。
台上唱的什么叶颜并未听懂,长公主倒是亲亲热热同她说了好些话,总结出来无非是夸孟瑾年如何如何好。
回叶府的路上,叶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头一回见未来婆婆……
昨日接到帖子时她还紧张得要命,结果跟长公主一相处起来全然忘了,总觉得长公主只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辈而已。
叶颜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长公主同孟瑾年一样——不对,是孟瑾年同长公主一样,有其母必有其子说得果真没错。
这对母子都是那种直率、不矫揉造作的性格,又不拘小节,相处起来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
其实叶颜也是这类人,否则老何以及叶夫人也不会觉得她与孟瑾年般配了。
在此之后,孟瑾年就不大往叶府跑了,而是打着长公主的名义今日邀叶颜去信远候府“赏花”,明日邀叶颜去信远候府“听戏”。
信远候府很自在,不用守什么规矩,叶颜倒乐得去孟瑾年家,总比天天关在叶府里强。
往侯府跑得次数多了,叶颜发现长公主与孟侯爷感情确实非常好,不过孟侯爷确实也惧内。
孟瑾年还挺引以为荣:“阿颜,我们孟家几代单传,代代惧内,从未纳过妾室,你嫁给我,日后完全不用担心有谁给你气受。”
孟侯爷竟也附和:“我儿所言非虚。”
叶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