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宴
叶府办认亲宴当日门庭若市,瑜城内达官贵人几近齐聚于此,前来贺喜。
圣上也派人送来丰厚的贺礼,还有一道赐婚圣旨,可谓双喜临门。
作为今日的主角,叶颜被打扮得连她本人都差点认不出自己,对着镜中的人狠抽了下嘴角,问绿俏:“这是抹了几斤粉啊?”当砌墙呢?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满口牢骚,“这大热天的,穿好几件衣服,我都快闷死了!还有头上这一堆首饰,我脖子都抬不起来了!”
绿俏急忙制止自家小姐乱动的手,好言相劝:“小姐,今日至关重要,行礼时须着盛装,小姐且先忍耐一下,待认亲礼结束后便可换下。”
只是随口发牢骚而已,叶颜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也不至于让叶府落了面子,拍拍绿俏的手让她安心。
绿俏比她家小姐还紧张,又将礼仪规矩详详细细为小姐演示讲解了一番。
整场仪式不过也就一炷香时间,为此叶颜从住进叶府便开始背规矩、练仪态、学礼仪,哪怕学得再马虎也早已烂熟于心。
爆竹响过之后,礼乐随之奏起,叶颜在两名丫鬟的陪伴下徐徐走进大厅。
司仪念了一大段话,晦涩的书面用语听得叶颜云里雾里,最后那句下跪敬茶她倒是听懂了。
依言乖乖跪在叶太傅面前,双手接过一位老嬷嬷递过来的茶盏,俯首恭敬举过头顶脆生生喊了一声“祖父请喝茶”。
接下来是跪敬父母,而叶大将军因路途遥远并未回家,便由叶夫人代自己夫君喝下叶颜敬的茶。
一场认亲仪式顺顺利利落幕,此后,叶颜就是众所周知,名正言顺的叶家千金小姐叶轻舞了。
认亲仪式完毕,不肯守规矩的小侯爷迫不及待将未婚妻拉到了后花园的小亭子里,因为叶府上下今日要招待来宾没工夫看着他。
再者,也看不住了,小侯爷如今手握圣旨,谁还敢拦?
小侯爷捧起未婚妻的双手,目光灼灼,轻唤一声“阿颜”。
这一声唤得情意绵绵缠绵悱恻,叶颜不由娇躯一震,急忙缩回双手,却躲不开孟瑾年滚烫胶着的视线,看得她面上发热,也不知自己脸红了没有,不过今日妆太浓,想必也看不出来。
她故作恼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笑逐颜开,如获至宝般,“阿颜,你如今是我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三个字被他着重强调。
“所以呢?”她既应下婚事,有没有圣旨都不会反悔,在她看来,孟瑾年早已是她未婚夫,再不济也是个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男朋友。
“还有几个月我们便要成亲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叶颜就垮了脸。
如今虽未确定婚期,但两家私底下商量好是定在金秋八月。
还有差不多四个月,意味着她还要在叶府待够四个月!
她觉得自己是在军营里呆久了,人已经糙了,叶府精致的生活和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委实不适合她。
倒觉得孟瑾年家挺适合她,信远候府没什么规矩,她也挺喜欢孟瑾年一家人。
也不知孟瑾年是会错了意还是故意的,竟问她是不是迫不及待要嫁给他了?
她明明是不想寄人篱下!但这话也不好说出口啊。
孟瑾年便当她是默认了,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一下,又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
某棵树上,正抱着刀假寐的景行听到动静睁开双眼,坐起身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阿颜与姓孟的那小子。
姓孟的靠阿颜那么近想做什么?
景行利落翻身跳下树,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当作暗器掷了过去。
被石子打中后脑勺的孟瑾年骤然转身,见是景行,气得破口大骂:“景行你是不是有病啊?”
景行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以挑衅的目光望向孟瑾年:“对啊!你有药吗?”
叶颜:“……”罪过罪过,以上两句话都是跟她学的。
自打叶颜重新开口说话那日起,景行便觉得孟瑾年越看越不顺眼。
而孟瑾年就比较简单粗暴了,他之所以看景行不顺眼,仅仅是因为景行先看他不顺眼的。
在军营里时,这两人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彼此还能维持表面客气,如今几乎天天碰面,自然是两看两生厌,越看越讨厌!
果不其然,两个互看不爽的人终是按捺不住开打了。
叶颜拈颗葡萄丢进嘴里,兴致勃勃看起来,时不时还喊句“加油”,至于给谁加油她自己也不知道。
一盏茶后,那两人终于打够了,各自在叶颜左右两旁坐下来,一个气息紊乱面有愠色,一个呼吸平稳面容沉静,孰强孰弱高下立见。
自知失了颜面的小侯爷一拍石桌,打不过就动口:“偷袭算什么好汉?”他早看出来了,景行不善言辞。
“光明正大你也打不过我。”景行陈述事实。
“阿颜~~”孟瑾年抓住叶颜手臂使劲摇了摇,一脸委屈地控诉到,“他明知我打不过还偷袭,不是明摆了欺负你的人吗?”
景行:“……”
叶颜:“……”
那日庆功宴后,孟瑾年听她的话恢复了本性,可这本性委实一言难尽。
老实讲,叶颜有点后悔。
她也不知道孟瑾年本性这么……没脸没皮,眼下连示弱抱大腿这种事他堂堂七尺男儿都干得出来了?
叶颜缩回手臂,一脸嫌弃,“自己本事不行还怪人偷袭。”
“我、我本事怎么就不行了?”
“呵呵。”叶颜假笑两声,“忘了咱俩掉下陷阱那次吗?要不是我,你自己能出得来?”
孟瑾年赶紧辩解:“那陷阱窄小,阱壁光滑,毫无借力之处,你让景行去试试,他也不可能跳那么高。况且,我若非手臂受了重伤,跳上去抓住藤蔓也能爬上去的。”
叶颜直接出言讥讽:“看来你不但本事不行,脑子也不大好使,你手里有刀,凿也能凿出借力点吧?”
孟瑾年:“……”不得不承认,在阿颜面前,他也不善言辞。
为了避免继续丢脸,他赶紧岔开话题,报了一连串店名,说从明日开始带她吃遍瑜城。
因为从明日起,他们哪怕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也无人敢置喙了。
此前是碍于赐婚圣旨未下,他与阿颜名不正言不顺不好不守规矩,叶太傅是他老师,叶府此次又帮了他大忙,他不得不礼让。
如今圣旨已下,这桩婚事已是门板钉钉的事儿,既是未婚夫妻,自然不用过于避闲。
孟瑾年这提议正中叶颜下怀,她再也不用日日琢磨找什么借口出门了。
翌日,孟瑾年果然一大早就来到叶府。
叶夫人大概也清楚小侯爷的秉性,都懒得请他去客厅喝茶了,直接让红佼送小侯爷去小姐住的汀兰院。
汀兰院本是叶轻舞住的地方,后来一直空着不让任何人进,就连洒扫都是叶夫人亲力亲为。
之所以让叶颜住进来,一是为了取信他人,二嘛,连叶夫人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叶颜却知道,这是一种移情心理,叶夫人只是将对小女儿的感情转移到她这个占用叶轻舞名字的人身上,换个其她人来应当也无甚差别。
汀兰院不小,但只有叶颜和一个婢女绿俏住里面,因着男女有别,景行被叶夫人安排暂住在汀兰院外的客房。
日上三竿,叶颜却还未起床,她如今吃喝不愁,囊中鼓鼓,已经彻底玩物丧志了。
左右等着也是无聊,孟瑾年决定先去趟景行屋里,邀景行一同出去游玩。
反正阿颜也定会叫上景行的,还不如由他主动示好。
没办法,看不顺眼也没办法,谁让景行是他大舅哥呢?
老何说过,追姑娘就要直抒胸臆,抛开面子。
景行既是阿颜的兄长,他这个做妹夫的放下面子主动示好,实属应当。
走到景行屋门口,见房门大敞着,孟瑾年未作多想,抬脚迈了进去,却见景行正在收拾行李。
孟瑾年上前几步急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景行闷不作声,仍自顾自叠衣服。
“你该不会是因为昨天的事吧?男人之间比划比划拳脚而已,至于让你气得要走吗?再说你又没输,在阿颜面前丢脸的人可是我。”
见景行仍不愿说话,孟瑾年也来了气,劈手夺过景行手中的衣服丢在床上,还推了景行一把——但没推动。
“阿颜还不知道吧?”想来也是不知道的,否则就不会睡到这个时辰了,“难道你要不辞而别?”
孟瑾年猛然一把揪住景行衣领,厉声喝问:“你这样一走了之她会多难过,你想过没有?她把你当亲兄长,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你也说她只是把我当兄长!”景行拂开孟瑾年的手,沉声道,“可我与她到底不是亲兄妹!她如今是叶府千金,我留在叶府里只会惹人非议。”
听景行这话,孟瑾年哪还会不明白,定是叶家人说了什么。
他虽看景行不顺眼,却十分相信景行的品性,可叶家人未必相信景行这个外人,就算相信,也颇多顾虑,无非是怕有损叶家女儿名誉,有损叶府清誉。
确实也有孟瑾年猜想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昨日孟瑾年与景行在后花园里打了一架,很快传到叶太傅耳中,叶太傅不明真相,以为小侯爷是对景行留在叶府有所不满,这才劝景行离开。
然而,景行并不完全是因为叶太傅一番话,他最初压根就没想过一直留在瑜城。
其实自孟瑾年出现后,景行便觉得叶颜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后来叶颜能开口讲话了,景行更觉得他已经彻底没了留在她身边的必要,只是那时正打着仗他实在放心不下她。
之后决定陪叶颜来齐云,是担心她到了瑜城会不习惯,想着等她安顿妥当他再离开……再之后又担心叶家人对她不好……
总之一个接一个借口,让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最终他明白过来,原来一直以来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并非她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她。
不知不觉间,阿颜早已成为他的家人,她在哪,家就在哪。
如今她有了那么多家人,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夫家,他该为她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他却高兴不起来。
昨日赐婚圣旨下来,景行又找到留下的借口,他这个做兄长的总该亲眼看着妹妹出嫁吧?
然而,昨夜叶太傅过来找他,叶太傅话虽说得委婉,但他听懂了。
他与叶颜并非亲兄妹,能住在叶府里已是看在叶颜的面子上,他们日日同进同出,确实容易惹来闲言碎语。
可就算他们是亲兄妹,他还能跟着住进信远候府不成?再怎么不舍,最终还是要走的。
孟瑾年想到的却是:‘阿颜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景行这一走,她只怕要难过许久……’
斟酌再三,孟瑾年道:“你若想永远留下,我自有办法让所有人无话可说,但你若坚持要走,我也不拦着你,你考虑清楚再答复。”
“你为何要帮我?”景行问。
孟瑾年很是奇怪:“谁说我在帮你了?我只是不想看到阿颜难过。”
景行不再说话,也没再收拾东西。
孟瑾年才没心思在这干耗着,不由分说扯起景行往外走,“咱们先陪阿颜逛街去,她这会儿应当梳洗好了,别让她久等。”
去汀兰院接到叶颜,又向叶夫人禀明过去向,出了叶府。
四人分乘两辆马车,叶颜与绿俏同乘,孟瑾年与景行同乘。
马车之上,景行倏尔开口:“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孟瑾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真是宽宏大度,“我会对外宣称,你是我请来保护阿颜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委屈一下了。”
见景行面露迟疑,孟瑾年又道:“你若是想问阿颜的意见,我大可告诉你,她定然不愿你受委屈,但也不会答应你离开。倘若她知道你因何要走,说不定还会随你一起走,所以我这不是在帮你,你也不用觉得欠我人情。”
景行轻扯一下嘴角,应了声“好”。
虽刚过立夏没几日,瑜城却已宛若进入炎夏,太阳火辣辣的。
到了街上,下了马车后,孟瑾年想起叶颜曾说过太阳对皮肤不好,便买了把伞为她撑着。
叶颜拍拍他的肩膀,赞许到:“不错不错,有进步。”
孟瑾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又殷勤地为她买了几样果脯。
见到成衣店,叶颜转身走进去,唤来伙计,让伙计帮景行挑几身衣服。
都入夏了,瑜城温度又高,景行还穿着春秋装,她看着都觉得闷热。
孟瑾年刚想说他也需要衣服,只听叶颜又对伙计吩咐到:“挑颜色浅的。”
孟瑾年更委屈了,阿颜什么时候也能关心关心他?
等景行选完衣服,叶颜终于想起孟瑾年来,朝他一摊手,“我没带钱。”
合着还得由他付钱?‘那是大舅哥,那是大舅哥……’孟瑾年在心底默念几句,不甘不愿掏出钱袋付了银子。
景行心下偷笑不已,低声在孟瑾年耳边调侃:“小侯爷请我当护卫难道不该付薪俸吗?”
这对兄妹真气人!孟瑾年将钱袋往柜台上重重一放,喝到:“掌柜的,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衣服都拿来给我试试!”小爷我自己给自己买还不成吗?
叶颜迅速将钱袋拿走往自个儿兜里一揣,严肃批评他:“堂堂小侯爷还少衣服穿呀?浪费钱!”
“我缺的是衣服吗?”孟瑾年一脸沮丧。
“你不缺还买?”叶颜奇怪到。
“我——”他觉得阿颜才是个大直女!
景行插嘴到:“小侯爷缺的是心上人为他挑的那件衣服。”
绿俏在一旁低头偷笑,完全没想到小侯爷是这般有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