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熹山庄
近来,瑜城内传得轰轰烈烈的事,当属萃熹山庄一年一度的舞墨大会。
舞墨大会持续整整五日,期间要举行斗诗、斗墨、斗乐、斗舞等比赛项目,届时有许多文人墨客、风雅名流、红粉青娥齐聚翠熹山庄,热闹非凡。
萃熹山庄,人送别称“小极乐”,顾名思义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里面有各种华美的亭台楼阁,有风雅精致的花园假山,有温泉、马场、蹴鞠场等等等等,平时只要有钱就能进,是个实打实的销金窟。
不过,在舞墨大会举办期间,有资格进入萃熹山庄的要么是参赛者,要么是持帖人,而收到请帖的无一不是达官贵族家的公子小姐。
如小侯爷每年都会收到请帖,顾长卿这位便宜世子今年也有,叶颜这位便宜小姐亦是如此。
持帖人是可以携带侍卫的,叶颜心思一转,决定暂时委屈一下景行——万一孟瑾年同顾长卿打起来,总得有个敢劝架的不是?
她冲隔壁喊了一声,景行很快翻墙过来,问她何事。
“景行,你变了。”叶颜一脸沉痛地道。
景行:???
“你被孟瑾年带坏了!好好的门不走,为什么总翻墙?!”
“……”好像还真是!
为了避免心梗,叶颜果断不再纠结这个。
“我陪你去买几套衣服,明日你陪我去萃熹山庄。”
“萃熹山庄?”
景行不知道萃熹山庄很正常,叶颜也是收到请帖后才得知的,因为他俩都是“外国人”。
“翠熹山庄是个好地方啊!”叶颜冲景行挤眉弄眼,“听说那里美女如云,到时候给你找一两个?”
景行:“……”
“咳,你不喜欢就算了。总之你是我的人,必须打扮得体,这样才配得上我叶府千金的身份,懂吗?”
一听就知道她又在胡言乱语,景行一如既往选择性失聪。
“走啦,陪你去买衣服。以后你的衣服还是我帮你准备吧。”
叶颜不由分说拉上景行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驻足,叫了声小甲。
甲来的当晚,不明就里的景行同他打了一架,结果景行输了,叶颜这才见识到“公子说我武功最好”是怎么个好法。
可惜甲十八岁的年龄,却只有八岁左右的心智。
不过叶颜挺喜欢这个心思纯净又乖巧听话的少年。
屋顶上探出个脑袋问干嘛,叶颜又心梗了一下,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带你去买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去不去?”
“去!”甲轻飘飘落地,身形一闪蹿到叶颜面前。
以前做梦都想跟姑娘一起玩,梦想终于实现了!
“小甲好乖啊!”叶颜捏捏那少年感十足的俊脸,不吝夸赞。
甲果然笑得更乖了。
景行默默扶额,觉得很没眼看。
“小甲啊,你家公子在瑜城有没有成衣铺和酒楼?”
“都有。”不知人性险恶的小甲老实回答。
“好勒!”叶颜一锤定音,“咱们先去你家公子的成衣铺挑衣服,中午再去你家公子的酒楼吃饭。”
“好啊,好啊。”
“还有什么店铺说来听听,咱们都去逛逛。”
甲毫不设防,一五一十地为姑娘列数起来。
景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番大扫荡之后,他们满载而归。
晚上,顾长卿收到那厚厚一摞账单时还蛮欣慰的——此举是在向他说明,她已然消气了吧?
翌日,孟瑾年按约定时间来接叶颜一同去翠熹山庄。
此行一去数日,叶夫人十分忧心,对景行千叮咛万嘱咐:切记提防那个“混世魔王”,保护好小姐(的贞洁)!
马车在萃熹山庄门楼外停住,待人下车后,自有山庄的杂役过来领车夫去停放处。
望着眼前高大气派的门楼,叶颜倏然开口问孟瑾年:“这山庄开了有多少年?”
“有十多年吧。”孟瑾年鲜少进出此类销金场所,也没怎么关注过,不清楚具体年数。
但见叶颜似有兴趣,勉强充当了一回解说员。
“此地原本是个荒废的马球场,被萃熹山庄的老板买去盖了一座楼,起初叫萃熹阁。后来萃熹阁日益做大,慢慢才有了如今的规模,于五年前改名为萃熹山庄。”
十来年发展到如此规模,这得吸了多少金?
每年还搞什么舞墨大会,名字起得再文雅再正经也脱离不了娱乐的性质。还邀请官家公子千金来此销金享乐,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根正苗红的叶老师对这种娱乐场所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排斥:“朝廷不管吗?”
“管,怎么不管。”孟瑾年回得理所当然,“必须合法经营,按时交税!”
叶颜:“……”
转念一想,叶颜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在律法森严的现代都有各种灰色产业,更何况是连开青楼都合法的古代。
萃熹山庄如此明目张胆邀请官家子弟来这种地方享乐,可见山庄老板背景了得。
“老板是谁?”叶颜挺好奇。
“瑜城首富,普普通通一介商贾而已。”
听到“普普通通”四个字,叶颜嘴角抽了抽。
原来即便在重商的齐云,商贾在贵族眼里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闲聊之际,顾长卿终于到了。
几人一同踏入恢宏的门楼,到接待处出示请帖进行登记。
孟瑾年抢先付了住宿费。
他们下榻的住处是座木楼,叫“听松楼”,位于山庄内其中一座山岗的顶端。
木楼周围全是松树,树冠茂密郁郁葱葱,大风刮过,发出的声音犹如海浪刷过沙滩,听起来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不远处还有座小亭子,含羞带怯般半掩在树丛之中,隐有泉水淙淙流过的声音传来。
听松楼有两层,地方宽敞,布置精巧,一楼有大厅、餐厅、厨房,二楼用来住人,楼里家居用品可谓一应俱全,绝对够得上现代酒店的总统套房级别。
站在二楼的观景廊里,可将整座山庄尽收眼底,此起彼伏的山岗间分布着错落有致的小楼,山下是大片建筑,其间还有花团锦簇的园林和绿莹莹的草坪。
参观完小楼,各自选好房间,几人齐聚一楼大厅。
大厅内四周悬挂着半透明质地的轻纱,层层叠叠随风舞动,如烟似雾,有种缥缈朦胧的美感。
叶颜啧啧惊叹:“这得多少银子住一晚?”
他们是有请帖没错,可不代表不用花钱,一分折扣都没有的那种!
“十两银子。”
孟瑾年答话间莫名看向顾长卿,顾长卿则莫名冲孟瑾年笑笑。
叶颜无心留意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已经被天价住宿费惊掉了下巴。
十两银子!折合现代货币约等于四万块,住一晚四万块!!!
“吃的免费吗?”
“茶水瓜果点心免费。”
也就是说吃个饭还得自掏腰包!那些休闲娱乐项目同样得另算!
叶颜拍拍受惊的心脏,庆幸无需自己付钱,只管安心吃喝就行。
此时,有婢女过来询问:“几位公子可要歌舞姬助兴?”
得,还有推销员!还直接无视了叶小姐,足见针对性有多强。
几位公子都说不用,婢女又问可需伶人或说书先生。
吓得叶颜赶紧摆手打断婢女的滔滔不绝:“上些茶水瓜果点心就行,其他的通通不要。”
婢女如卡壳一般,愣了好半晌才告退,估计是头一回遇到住在小楼里啥也不点的贵客。
叶颜又对候在一旁的几名婢女道:“本小姐喜静,无需人伺候,你们且退下吧,若无传唤不得靠近此处。”
婢女们自不敢有异议,鱼贯而出。
打发走外人,叶颜将孟瑾年拉到门口,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人听得到才开口抱怨:“你知不知道浪费二字怎么写?房间能住人就行,为什么要挑最好的?”
在山脚登记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孟瑾年说了句“要最好的房间”,可没想到古代人也这么奢侈,住一晚好几万!
哪知孟瑾年反过来抱怨:“谁让你昨儿个买东西不付钱!”
“我不付钱关你什么——”叶颜倏地顿住,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又打翻了醋坛子,竟以这种方式替她还债!
呵,小丑竟是我自己?
“算了,算了,下不为例啊。”叶颜“大度”地摆摆手,若无其事般转身回屋。
几名婢女送来瓜果糕点,又烹了一壶茶,再次告退。
叶颜拈了颗樱桃送入口中,又是一阵心疼,招呼几人过来一起吃。
都是钱呐,可不能浪费。
景行说要四处转转,独自一人出了小楼。
顾长卿则婉言谢绝,见屏风前摆着一架琴,上前试了试音色,坐下弹拨起来。
此前从未听过顾长卿摆弄乐器,叶颜还以为他并非附庸风雅之人,不曾想他琴艺如此高超。
只可惜,他弹的这首曲子听上去过于悲凉,哪怕她这个门外汉都听出了一种孤寂之感。
一曲听完,叶颜见顾长卿大有继续的趋势,忙道:“换首欢快点的曲子可好?”
顾长卿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手指拨动琴弦,这首曲子果然再无压抑之感。
曲毕,顾长卿笑问叶颜:“这首曲子如何,喜欢吗?”
叶颜十分捧场,鼓掌称赞:“甚好甚好,正是我喜欢的。”
孟瑾年闻言都快把茶杯捏碎了,只觉这一幕异常刺眼刺耳,尤其是叶颜那句“正是我喜欢的”。
他清楚叶颜不通音律,顾长卿又岂会不知?却当他的面以曲诉情,还引诱她说喜欢!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孟瑾年目光沉沉扫向顾长卿:“只听曲子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抚琴,我舞剑,博美人一笑?”
叶美人表示十分受用,先笑为敬,兴致勃勃摆出一副拭目以待洗耳恭听的姿势。
顾长卿自不好拂了叶颜的兴致,让孟瑾年挑首曲子。
孟瑾年手握长剑,食指与中指并拢缓缓抚过剑身,眸光熠熠。
“《开阵曲》,此前那种靡靡之音我可不爱听。”
下一刻,曲风突变,铿锵有力。
眼前仿佛出现一片战场,风起云涌,军旗猎猎,金戈铁马蓄势待发。
号角骤响,战马嘶鸣着冲锋入阵,士兵挥动兵刃厮杀。
将军手持长剑,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冲入战场,神情冷肃,身形矫捷,长剑在他手中犹如龙尾般卷风弄云。
头一回见孟瑾年舞剑,叶颜着实被惊艳到了,忍不住鼓掌喝彩。
孟瑾年身形稍稍一顿,望向叶颜,却见她双眼注视着另一方向。
唇边笑意顿时消散无影,他足尖一点,如云燕般破空而去,剑尖直指叶颜——
琴弦崩断,琴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在地。
孟瑾年一手挽住叶颜的腰肢,一手捧起她的脸,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低头吻了下去。
叶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惊得大脑一片空白,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既羞又恼,用力推开孟瑾年。
环顾屋内,果然已找不到顾长卿的身影。
“孟瑾年!你这闹的哪一出,幼不幼稚?!”她真想撬开孟瑾年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脑浆还是浆糊!
连日来积攒的不满、怨愤、委屈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地爆发出来,让孟瑾年红了眼,以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谁让你俩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
“???”叶颜认为孟瑾年该去挂个眼科,气得拿脚踹他,“你赶紧把人给我找回来!”
这还没解除婚约呢,就当着他的面和顾长卿眉来眼去,还反过来怪他幼稚?还让他去找情敌?这世上有比他更憋屈的男人吗?
孟瑾年一把捏住叶颜的手腕,口不择言道:“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巴不得姓顾的彻底消失!永远消失!你想和他重修旧好,双宿双飞,门儿都没有!”
叶颜被孟瑾年这倒打一耙的本领惊到瞠目结舌。
分明是他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的,还提了好几回!结果出尔反尔不说,反倒怪起她来!
“你凭什么管我!”叶颜气得又踹孟瑾年一脚,“我偏要和他重修旧好,我——”
未尽的话语被孟瑾年以唇封住,叶颜挣脱不开,只得胡乱挥拳捶他的背。
亲完不算,他还重重咬了一下她的唇瓣,冷笑道:“你提一回,我就亲你一回,你一直提,我就一直亲下去,直到你再也不提为止!”
眼见孟瑾年这回像是来真的,惯会审时度势的叶颜当即服软,捂着嘴瓮声瓮气地道:“不说了。”
被威胁的叶颜只觉无辜极了,完全想不通怎么刺激到孟瑾年这个醋坛子的,竟让他变得如此无礼。
还有,她什么时候和顾长卿眉来眼去了?
越想越委屈,叶颜咬着唇别过头,一副“别搭理我”的样子。
两人如此枯坐许久,终是孟瑾年率先退让,主动认错。
不料叶颜接得极快:“你错哪了?”
孟瑾年见她似有和解的倾向,果断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拥住。
“我错在不该放手,不该说那些胡话。阿颜,我反悔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上一回他选择放手,结果她差点没命,同样的错误他怎可再犯?
且不论顾长卿留在宣王身边究竟有何目的,顾长卿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大隐患,所以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上次那样,放任她留在顾长卿身边。
然而叶颜不知孟瑾年心中所虑,一把推开他,“你和顾长卿一样有病!”她这会儿理智直线下降,竟连带顾长卿也一并骂了进去,“不要我的时候就把我推给别人,要的时候三言两语又想把我哄回去,你们把我当作什么?一件玩物吗?你觉得委屈,我还委屈呢!”
她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索性不讲理起来:“我又没求你喜欢我,你明知我心有所属还非要和我在一起,有什么委屈也活该你受着,凭什么拿我撒气!我原本下定决心要好好跟你在一起的,结果你非要把我还给顾长卿,我成全你一片好意,你又怪我和他眉来眼去,你还是人嘛!”
被她这么一说,孟瑾年还真有点觉得自己不是人。
起码有一点她没说错,他明知她心有所属,却执意和她在一起,无论有什么不满或委屈,理应由他自己受着。
“方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这回道歉的语气诚恳多了,但别的他不认,“我并非不要你,更没打算把你推给别人,可我问了多次,你是否想要回到他身边——”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叶颜打断孟瑾年,怒视着他,“第一次你问我的时候,我就明确拒绝过了吧?”
“可你好歹是我的未婚妻,却时刻担心他的安危,一心维护他,我能不多想吗?”
“我为什么不能担心他维护他?我被追杀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我颠沛流离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份工作,还给过我一个家,我好歹也算他半个亲人吧?再不济也是朋友吧?如今他孤零零一个人,身体又不好,作为朋友的我关心一下他难道不应该吗?你明知道的,我最不喜欢欠人情,就当还他恩情好了。”
孟瑾年最不爱听的正是还恩情,言辞不由犀利起来:“那你打算如何偿还?如果他要的是你这个人,你也拿自己抵债吗?”
听她矢口否认,孟瑾年明确指出:“可你不正是用自己来偿还欠我的情债?”
一语中的,堵得她哑口无言。
“阿颜,感情与做买卖不一样!感情是无法衡量的,哪来偿还一说?诚如你所言,喜欢你是我的事,对你好也是我的事,任何后果理应由我自己承担。所以你完全没必要觉得欠我什么,也没必要觉得欠顾长卿什么,更没必要偿还!”
一席话让叶颜茅塞顿开:对呀,这不就是变相的情感绑架吗?还是自我绑架!
她冲孟瑾年感激一笑:“你说得太对了,多谢提点!”
孟瑾年默默转过身去,无力扶额,简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这下好了,她可以毫不迟疑并毫无歉疚地与他解除婚约了!
他亲手挖坑将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