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
经过两日调养,叶颜终于退了热,也不再出虚汗了,只不过依旧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绵软无力。
阿昭提出尽早上路,免得夜长梦多。
他已察觉到异常:今日客栈里住进一批人,明面上看起来是一支商队,但他试探了一下,发现普通杂役的身手明显比常人敏捷许多。
古庭君闻言沉吟片刻道:“既已被人盯上,此时更不宜回谷了。”
“公子无需担忧,依我看咱们索性将这群人引入芒山,来个一网打尽。”阿昭边说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自打发生若华私逃出谷一事,方外谷不但更改了出谷路线,还在谷外布置了大量机关陷阱,谁若私闯,保证有去无回。
公子摇摇头道:“不可,对方并非什么歹人,我们不能草菅人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快急死个人了,难道要坐以待毙?阿昭认为公子八成是受小姐蛊惑,又改变主意不忍心带小姐回谷了。
公子又发话了:“你去找两名身形与阿若相仿的女子来。”
阿昭闻言即刻反应过来,公子是想来个调虎离山,直呼此计甚妙。
可惜他连客栈都出不去了,整间客栈不知何时已被官兵重重包围起来,理由是“正在搜捕通缉要犯,为了百姓的安全着想,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外出走动”。
这哪是为了保护百姓安全,分明是想将他们困在客栈里来个瓮中捉鳖,而对方没有直接动手想必忌惮“人质”在他们手上。
既如此,眼下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阿昭打定主意,回到房中将眼下处境告知公子,提出由他佯装挟持小姐,要求对方先放公子等人离开。
弃车保帅,舍一保十,在此等绝境中的确不失为上策。
不过古庭君并未答应,他心知自若华私自离谷后,阿昭便对若华有了敌意,尽管阿昭对他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但难保不会为了方外谷的安危而对若华下手,只有他在方能确保若华无碍。
“不急,事情尚未严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对方既是官兵,拿人自然要讲究真凭实据。阿若是我妹妹,我来接妹妹回家何罪之有?但若依你的计划行事,那真真是触犯律法了。”
“倘若小姐不承认她是你妹妹呢?”阿昭问,“公子莫不是忘了,小姐心里从来没有方外谷,也没有公子你,当初她不管不顾离开方外谷,可曾考虑过你的下场?”
阿昭心中积怨已久,索性直言:“当初若非你找了具与小姐身形相仿的尸身让野兽啃咬一通,而后对族人谎称小姐与你不小心走散,已被强盗所害又抛尸山林,公子恐怕至今都洗不清助小姐脱逃的嫌疑。”
古庭君闻言面露惊诧:“你……你全看到了?”
阿昭摇头,有些惋惜地道:“我并未瞧见,否则岂容公子一错再错?只因公子让我去找两个与小姐身形相仿的女子来,我突然想通了。”他一脸沉痛,“公子你这是背叛方外谷,背叛族人!你可曾想过,万一小姐将谷中机密泄露出去,将造成何等后果?”
古庭君自是考虑过的,否则也不会提议更改出谷路线、加强机关布防了。
何况他考虑得十分长远:乱世将临,古家人随时可能出山,届时方外谷有没有必要存在还要另说。
他身为族长之子,虽不是长子,却也有不可逃避的责任,自是要为族人打算的。
然,他也想为心爱之人打算,何况阿若真的不坏,她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找到亲生父母而已。
她也并非无情之人,只是不想拖累他而已。
她选择什么都不说,自己默默承受,他看在眼里,如何能不心疼?
若华身患心疾,古庭君发现此事也是偶然,就在若华离谷前一年,他见到若华犯病偷偷服药之后,拿了药去问过大夫才知晓。
原来若华早就知道了,她央着他一次次带她外出,除了想探清出谷路线,还有就是去买药,难怪若华每每都以各种借口将他支开。
原来她一直苦衷,原来是他对此有所误解,每每想起他便自责不已。
可她不愿说,他也只好假装不知情。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助她达成所愿,只要是她想要的。
可阿昭不知晓其中缘由,又劝道:“公子,我明白你心里从不曾放下小姐,但你委实不该再信她。小姐如今已成了叶府千金,还攀上信远候府这门亲事,她当真舍得放弃这大好的荣华富贵,在谷中过一辈子清茶淡饭的日子吗?”
“别说了!”沉默良久的公子突然打断他,沉声道,“我自有打算。”
公子的表现令阿昭很失望,却也在他预料之中,心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当真不假。
然后,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的阿昭出其不意打晕了公子,并将公子绑了个结实,以防他中途醒过来。
就这样,叶颜稀里糊涂成了人质,被阿昭举剑横在脖子上同天眼阁的人谈条件。
绑架犯跑了可以设法再抓回来,叶姑娘却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无奈之下,官兵以及天眼阁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抬着被五花大绑的雪公子离开了。
天眼阁的人挺纳闷:对方起内讧了?瞧着也不像啊。
阿昭才不想束手就擒,在一群人的包围下扯着叶颜上了马,一路出了小镇往芒山方向疾驰而去。
天眼阁的人以及众多官兵自然紧追其后。
芒山自除去匪患后,近两年靠捕猎为生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山中陷阱无数,阿昭也时常出谷捕猎,对各类陷阱再熟悉不过,只要进了山,他便多了几分把握甩掉身后的尾巴。
直到此时叶颜还懵着呢,问阿昭身后的追兵都是些什么人。
阿昭只道是方外谷的敌人。
反正跟他家公子抢小姐的全都是敌人。
其实阿昭不想伤害小姐,他深知小姐在公子心里有多重要,说是公子的逆鳞也不为过,因此哪怕他心里再有不满,也不敢伤害小姐,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本就还病着,此时再被马这么一颠,叶颜只觉全身骨头都快被颠散了,就像狂风暴雨里摇摇欲坠的树叶。
连续两天的高烧让她的大脑运转缓慢无比,一时难以分辨身后大批追兵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她哥来的。
她想告诉阿昭,自己难受极了,真的快坚持不住了,可意识已经开始混沌起来,眼前不断有白光闪现,耳内一声嗡鸣后双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似乎也没晕多久,她再次被马颠醒,五脏六腑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就在她即将忍不住吐出来时,阿昭终于勒马停下。
却不让她缓歇片刻,拽住她开始往山上跑,专捡灌木茂密的地方钻,手脚不知被多少带刺的枝条划过,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只听见自己“呼呼”的喘气声,像在拉动一台破旧的风箱。
视线模糊不清,仿佛不停抖动的镜头,而她的身体似乎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每迈出沉重的一步全凭着人体的本能,汗水不断滴下又被甩至身后。
她好像成了一只被猎人追捕的弱小动物,没头没脑地乱闯乱撞,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能被抓住,我还要回瑜城,有人在等我回去!
视野越来越暗,最后的一点余晖终于被大山吞没,夜色像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掌突然拢盖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陡然生出的压迫感。
估计是身后的追兵暂时被甩开了,阿昭终于慢下来,用剑削了两根灌木,一根用来探路,一根给她当拄杖用。
她剧烈咳嗽起来,肺里火烧火燎一般疼,嘶哑的咳声听起来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阿昭语气难掩嫌弃地警告她小声一点,否则会引来猛兽或敌人。
说来奇怪,明明之前病恹恹的还晕了过去,跑了这么久她居然神奇地坚持了下来,好像身体潜能突然被激活了一样。
那是叶颜有所不知,阿昭在她昏迷时往她嘴里胡乱塞了一大把固本培元的药丸,差点没把她噎死。
阿昭对芒山的地形十分熟悉,带着叶颜七拐八拐,避开各种陷阱与峭壁,最终进了一处天然形成的小山洞。
洞口藤蔓杂草密布,如果不仔细扒开看还真发现不了。
进了山洞后,阿昭点亮火折子,用木棍敲打地面和草丛,仔细检查有没有虫蛇隐藏其内,确定安全后又将洞口恢复原状。
接着从自己腰间的褡裢里取出一个水袋和油纸包着的烧饼递给叶颜,让她吃点东西好恢复体力,一会儿继续赶路。
然后把火折子灭了。
一听还要赶路,坐在地上的叶颜捏着烧饼的手都颤了几颤,弱弱开口:“这个山洞挺隐蔽的,就算有人路过也发现不了,我们不如等天亮了再赶路吧?”
阿昭果断拒绝:“此处算不得安全,倘若敌人带着猎犬搜山,很快就能发现我们,唯有进了深山方可彻底甩脱他们。”若实在甩不掉,那就别怪他心狠了,小姐知晓谷中秘密,绝不能留在外面,要么除掉那些追兵,要么除掉小姐。
精疲力竭的叶颜很想将烧饼摔在阿昭脸上让他自己走去,但想起对方看她的眼神里总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敌意,又生生忍住了,一边吃东西一边思考起来。
独自一人走出大山几乎完全不可能,这一路阿昭挑了好些捕兽夹,她都瞧在眼里,就凭她这倒霉体质,估计一踩一个准儿!所以,趁其不备打晕他或偷偷摸摸溜走这种方法不可取。
至于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定是孟瑾年或顾长卿派来营救她的,否则阿昭也不至于拿她当人质。
那么她只需暗中留下线索,让那些人顺利找到她就行了。
所以说——她当初为什么随随便便跟陌生人走啊?!连三岁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她一个成年人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
叶老师坚决不承认自己蠢,开始进行自我挽尊: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当初只是想回家一趟弄清身世来历,免除后顾之忧。我又预料不到“自家”离瑜城那么遥远!更预想不到“自家”有如此了得的背景!!更更预想不到“自家”是个有进无出的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