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院一聚
收到叶颜被顾长卿送回府又去廷尉府销案的消息后,孟瑾年立即快马加鞭赶去叶府。
赶到汀兰院,绿俏说小姐回来后便将自己关进了小厨房,还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一听这话,孟瑾年担忧不已,急匆匆去了厨房。
门未上锁,一推便开,结果叶颜还真在里面忙活。
抬起头见是孟瑾年,坐在小板凳上的叶颜笑着招呼一声,而后继续低下头清洗箬叶。
随即想起长公主提过他忽职一事,又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询问。
“不打紧,只是罚了一年俸禄暂时停职……”孟瑾年顿了一顿,拉起叶颜的手,“我明日要去雍州了。”
“啊?”她吃惊到,“你该不会是被贬去雍州了吧?”
“不是。”他笑笑,“圣上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去雍州检查防汛河渠而已,很快便回来了。”
“那就好。”她拍拍胸脯,湿漉漉的手掌在衣襟上留下一片水渍,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隐约的形状。
孟瑾年赶紧移开目光,耳根微微发烫,顾左右而言他:“你洗这些叶子做什么?”
“拿来包粽子呀,你们这没有的,等我包好——哎呀,你明天就要走了!”她语气颇为可惜,“那你吃不到粽子了。”
“下回吧。”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见他面带忧色,叶颜以为他在担心她会再被人掳走,安慰他到:“别愁眉苦脸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而且雪公子以后也不会再来带我走了。”
“那你和他是……”孟瑾年欲言又止。
想了一想,叶颜决定还是对孟瑾年说实话,反正到时候古庭君还要来看她的。
“其实雪公子是我三哥,亲的那种。”
“……三哥?”孟瑾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你岂不是渠家人?”
“?”叶颜哪知道古庭君还有这层背景,她哥又没告诉她,这话该怎么接啊?她干笑两声,“应该……可能…大概是吧?”
细细一想,孟瑾年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雪公子在渠家的排行才不是第三!
再看叶颜那拙劣的表现明显是有所隐瞒,不过他惯会装傻,为了让她不再穿帮,还好心将渠家的情况详细告知。
叶颜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身份证果然是个好东西,这世界的人也太胡来了!身份一个比一个多!搞得她频频有人设崩塌的风险!
见她脸上的表情一再转变,堪称精彩纷呈,孟瑾年心中只觉好笑,又主动递了把梯子过去给她下台:“你不过是一缕元神附在这身躯里,自然不清楚这些。”
“……对!”虽说是大实话,为什么总感觉心虚呢?还有孟瑾年的眼神也太——
下一秒,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他噙着不怀好意的笑突然凑近,口吐戏言:“距离上回吸阳气已有一个多月,阿颜饿不饿?
听听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你才饿——唔!”
扣住她的脑袋狠狠唇齿厮磨了一番,他心里积攒了一天一夜的担忧才堪堪散去,可胸腔里有股酸意却愈发浓烈起来。
他抬起叶颜的下巴,以一种警告的眼神望着她问:“顾长卿如何找到你的?”
那眼神又仿佛在说:‘你敢撒谎试试!’
又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刻,叶颜心里苦不堪言,只得硬着头皮一边打量孟瑾年的表情一边正经严肃地胡说八道:“其实是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雪公子放我回来的,然后恰好在半路遇到出城办事的顾长卿,他便好心捎了我一程。”说完赶紧捂住嘴,生怕他又胡来。
倘若她实话实说孟瑾年还未必生气,可顾长卿昨日出城的事他是知道的,撒谎只能说明她心虚!
咬了咬后槽牙,他双眼微微眯起,冷笑一声,“是吗?那可真是巧。”巧到在城外和那人相处了一夜吧?
“哈哈,确实巧……”她依旧捂着嘴,声音含糊不清,戒备地盯着孟瑾年,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
左右她心里只有那人,不信又如何?他们这一纸婚约,还不知能维持几日,此去雍州也不知能否回得来……心中百转千回长吁短叹,孟瑾年到底没忍心拆穿她极不走心的谎言,选择终止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老何随我一道过来的,你要是忙的话我便先走了。”
打完仗回来后老何便留在了军营里,叶颜已许久未见过他,又是头一回来,自然要出去招待一番的。
洗干净手跟孟瑾年一同出了厨房,正儿八经将他们请到厅里喝茶,叙旧了一番。
此次雍州之行,老何会陪同孟瑾年前往。
叶颜心细如发,怎会察觉不出事有反常。
孟瑾年并非工部的人,对堰决河渠不甚了解,派他去检验防汛工程未免有些专业不对口。若非要说这是圣上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说得过去,因为他不懂还可以带工部的人去,然而老何突然从军营回来——雍州之行恐怕不是表面这么简单,就如孟瑾年当年去芒山剿匪一样不简单。
初来这个世界时,叶颜还不懂朝廷官场的门门道道,在客栈里官兵遭到一群黑衣人突袭她没往深处想,孟瑾年当初分明对她心有不舍却没带她直接回瑜城她也没多想,但后来细细琢磨——孟瑾年当时极可能有秘密任务在身!
不过这些事显然不是她可以过问的,只能假装不知。
叶颜留了孟瑾年与老何在汀兰院吃午饭,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说是为他们践行。
正要开饭,门房仆役领着顾长卿和一名男子过来了。
于是又加了两副碗筷,汀兰院里的小餐桌顿时显得有些挤,加上景行和小甲一共有七个人呢!
汀兰院里向来不讲究叶府那些规矩,平日都是连带绿俏一起四人同桌吃饭的,但今日有贵客在绿俏实在不敢造次,叶颜也无需她在一旁伺候,便让她吃饭去了。
顾长卿带过来的年轻男子孟瑾年竟也认识,言语间礼数还颇周到,一口一个“乐(yue)神医”。
至于顾长卿带乐神医过来的原因他也对孟瑾年说了:“阿月是我天眼阁中人,此次你去雍州带上他,对你有所帮助。”
“那便有劳乐神医了。”孟瑾年客气道,举杯分别向顾长卿与乐神医敬酒致谢。
叶颜心道孟瑾年不愧是自小被放在宫里教养大的,分明之前提起顾长卿的名字还咬牙切齿的,这会儿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这开阔的心胸、这宽广的度量远非常人能及啊!
敬了一杯还不够,孟瑾年又端起酒杯对顾长卿道:“这杯酒是多谢公子送阿颜回来。”
阿月望着公子欲言又止,只见公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哪知孟瑾年还要敬酒,“我此番去雍州……”他望了叶颜一眼,“阿颜便托你照应了。”
此话让叶颜莫名有种被“托孤”的感觉,顿时心生不悦,劈手夺过孟瑾年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谁要他照应,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要是不放心我就早点回来。”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早上两人不欢而散,她心中有气在所难免,顾长卿自不会多作计较,轻轻放下酒杯。
老何只得出来打圆场:“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吃菜,叶小姐做的菜可是人间一绝,乐神医您多吃点。”又在桌下踢了小侯爷一脚,拿眼神示意他。
小侯爷不明就里,完全不知自己哪句话惹怒了叶颜,他对顾长卿明明已经够客气了吧?
阿月配合着夹了块糖醋里脊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展颜道:“姑娘厨艺确实精湛,这糖醋里脊色泽鲜艳,看着便让人食欲倍增,入口细腻柔滑,汤汁浓郁又酸甜适中,称得上人间一绝!”
夸奖的话叶颜倒爱听,心中松快不少,谦虚了一番,招呼众人多吃菜别客气。夹了筷糖醋里脊放在小甲碗里,又帮他夹了些别的菜,摸摸他的脑袋语含宠溺道:“吃吧。”
因着公子在,头一回和公子同桌吃饭的小甲拘谨得不行,一直没敢动筷,又小心翼翼望向公子,得到公子首肯后才默默吃起来,进食速度比平常都慢了许多。
顾长卿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小甲得知他“纳妾”后都敢跑去王府问他的罪了,敢情叶颜平日里就是这样宠着他的。
男人嘛,几杯酒下肚酒桌交情就建立起来了,谈古论今。
叶颜插不上嘴,也不好插嘴,一心照顾“孩子”吃饭。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酒没喝多少,菜倒吃完了,叶颜颇感欣慰,吩咐人过来收拾碗碟,将几人请到客厅喝茶。
几壶茶喝过,没一个人要告辞离开的意思,孟瑾年不走叶颜倒能理解,只是顾长卿也不走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再这样聊下去,她是不是该去准备晚饭了?
直到叶颜送去第四壶茶,顾长卿才叫住她,竟是让阿月为她请个平安脉?
难怪他直接带着乐神医来了叶府,原来不是知道孟瑾年在这特意送人来的。
叶颜也没拒绝,她倒想看看顾长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医者诊脉时都不喜有闲杂人等在场,乐神医也不例外,将姑娘请到偏屋,一边把脉一边问了她几个问题,如平时有没有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不畅,心跳异常之类的。
叶颜本就学过医,被这么一问立即反应过来,好笑到:“乐神医,我没有心疾,跑几条街都不在话下。”
阿月自是诊出她脉象正常,只是公子说得煞有其事,他难免要慎重对待问个清楚。
把完脉阿月又叮嘱她平日少喝凉茶,少食寒物,尤其是葵水那几日要格外注意云云。
这种事情叶颜本来就比较注意无需提醒,不过还是客气道了谢,又问阿月为何会以为她有心疾。
阿月不便回答,只让姑娘自己去问公子。
两人回到客厅,顾长卿果然提出先行一步,带着阿月走了。
一对儿小情人分别在即,老何也不好再留,当即起身告辞。
景行也拉着小甲离开。
客厅里只余叶颜和孟瑾年两相对望,久久无言。
终是叶颜先开的口:“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他张了张唇,犹豫再三,只说出两个字:“珍重。”
她撇过头去,语气冷淡:“你也是。”
她原以为孟瑾年会不一样,却不想他与顾长卿也相差无几,一样可以将她托付给别的男人。
可他愿意放手她本该心里高兴才是,为何却比顾长卿当初送她离开还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