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走下马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青翠碧绿的海洋,一直延绵至远处的山脚下,风刷过稻田,推涛作浪,波澜壮阔。
放眼望去,碧空如洗,淡云如烟,秀山连绵层峦叠翠。
脚下是黄土夯实的道路,直直通往一片广阔的湖泊,湖水碧绿宛如翡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粼粼光泽。
岸边绿柳垂髫随风轻曳,有几大棵树下拴着小木舟。
湖上横着一条长长的青石桥,桥的另一端连着农庄。
农庄瞧着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白墙青瓦,错落有致,几处屋顶之上已有袅娜炊烟升起,随风轻盈舒展又缥缈淡去。
如此恬淡美景,让人恍若置身画中之境。
“行冲薄薄轻轻雾,看放重重迭迭山。碧穗炊烟当树直,绿纹溪水趁桥湾。”叶颜转头望向孟瑾年莞尔一笑,“这里好美呀!”
“你喜欢就好。”孟瑾年笑着回望她,眸中柔波流转熠熠生辉,又追加一句,“不过在我眼中,再美的风光也不及你三分。”
向来夸起自己毫不自惭的叶颜脸上忽然一热,下意识错开那道缠人的视线,朝站在他们身后的景行和绿俏招呼一声。
几人慢慢悠悠往庄子里走去,车夫赶着马车跟在他们身后。
叶颜边走边问:“这地方叫什么?”
“私人农庄,没有名字。”孟瑾年回,过桥时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不过你可以为此处取个名字。”
让她取名,那这“私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叶颜也不客气,欣然应下,心里开始琢磨取个什么名儿。
一番思索之后,她向孟瑾年征询意见:“要不就叫碧穗庄吧,可好?”
“这庄名应景,稍后我便吩咐下去,让人找块石碑刻上字,立在……”他沉吟片刻,“就立在桥头旁吧?”
听他说应景,叶颜反而觉得不应景了,摇摇头道:“可到了秋冬时节便没这番景象了,还是容我再想想吧。”
孟瑾年自是没意见,让她慢慢想别着急,又道:“我提前命人去山中打猎,想来今日有野味吃了。庄里鱼塘养的是鲈鱼,你想如何吃?”
“当然是清蒸了,鲈鱼蒸起来最好吃。”一提起吃的,她语气愈加轻快起来,“可惜你们这没有蒸鱼豉油。”
“那是何物?”
“我家乡才有的一种调味料。鲈鱼蒸好之后加些蒸鱼豉油,撒点葱丝,再淋上一勺滚油,那叫一个香!”
说话间,孟瑾年牵着叶颜沿着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来到一座气派的门楼前,大门两边有一对差不多三尺高的抱鼓石。
踏上垂带踏跺,走进大门,迎面是一堵照壁墙,墙上开有枫叶形空窗,可窥见院中一隅景象。
自左走进去是风雨连廊,一直连着堂屋走廊,廊外是前院,叶颜顿住脚步,站在廊下打量起院中景物。
院子地面是由方正平整的青石板铺就,院中有个长方形景观池,碧绿莲叶静静漂浮在水面之上,几朵莲花开得正艳。
南面院墙下是数尺宽的草圃,草圃上有好一大片凌霄花,攀了整整小半个围墙,大朵大朵橙红的凌霄花开得如火如荼,另有几株芍药和一些不知名的花,东南院角有一丛细竹。
西南角还有棵丈许高的紫玉兰树,应是被人护理得当,时至七月竟又开了一茬。
玉兰树旁放有石桌凳,石桌旁背对连廊站着个一袭青衫身形修长的男子,右手提笔仰着头似在观察玉兰花,石桌上放有笔墨纸砚,无疑是在作画。
如此熟悉的背影,令叶颜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十分没好气地转头瞪了一眼孟瑾年: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许是察觉到有人进了院子,那男子转过身来,目光与叶颜的视线交汇,眸中泛起柔光,唇角轻扬,而后望向孟瑾年温声打招呼:“你们来了。”又朝景行略一颔首。
孟瑾年会意,努力压下心中酸涩之感,松开叶颜的手,对她道:“我先去后厨看看。”话落不待她回话便招呼景行和绿俏一起进了屋。
目送几道背影消失,叶颜收回视线,抬脚往顾长卿走去,在石凳上坐下,面容沉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顾长卿却清楚小姑娘心中定然有气,在她对面坐下,将手中毛笔搁在笔托上,“是我让他安排的。”
“族兄好大的本事呢,竟让小侯爷听命于你。”她脸上尽是嘲讽的意味,“哦,我差点忘了,莫说小侯爷,就连圣上也奉你为座上宾呢!”
在临江时顾长卿没少听叶颜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还不至于跟个小姑娘斗嘴,再说是他有错在先,小姑娘闹脾气也在他预料之中。
他温声解释:“不让你随意走动是为你着想,你接连被人掳走两次,还不长记性?”
见她拉长小脸不肯说话,顾长卿便知她心中定然不以为意,又道:“虽说古庭君肯放你回来,可他劝不劝得住族中其他人尚未可知。”
叶颜心中一紧,说话语气不自觉急切起来:“干嘛非要把我带回去啊,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是他们主动找上我,我压根不知道我在这世上还有家人好吧!”
“你也不必过于忧心,”顾长卿安慰她道,“此一时彼一时,只需让他们知晓你是我要护之人,想来不敢再擅自带走你,你暂且配合一下。”
“真的?”她怎么不大信呢,总感觉这老谋深算的奸商又想套路她。
顾长卿点头,“千真万确!”
此消彼长,一番话不但化解掉叶颜的怨气,又让她不再排斥天眼阁的庇护,顾长卿目的达成不再多言,提起笔继续作画。
白纸上枝条已然成形,只待添上花朵。
叶颜的视线追随着笔尖游走,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很快在她眼中绽放。
趁他停笔的间隙,她开口发问:“那你这回又想干嘛?”
“不急,过两日再说。”
她扯了扯嘴角,“呵,你要不这样说我还不急,是怕说出来影响我的心情吧?”
不待他接话,她又问:“你那个小妾呢,怎么不带出来一起玩?”
顾长卿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无奈道:“阿颜,你当真要气死我才罢休吗?”
苍天在上,她可真没那个想法,“我这…不是好奇嘛……你继续画。”
“不必好奇,你见过的。”
“?”
“正是翠熹山庄斗舞大会上夺魁的那个女子。”
“哦——”
她这一声拖得老长,让人琢磨不清其中意味,顾长卿也不想去琢磨,左右只会平添苦恼。
不多时,孟瑾年从屋里出来,只见院中一个专注作画,一个专注看人作画,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真真令人嫉妒又羡慕。
既想上前又不忍打扰,左右为难。
最终还是对顾长卿的同情心占了上风,让他生生顿在了原地。
他只好自我安慰:‘罢了,左右他不过只有几年好活,暂且让一让他好了。’
可转念一想又不免自嘲:‘阿颜心悦之人本就是顾长卿,何需我来让他?’
心里一波三折,上下起伏,终是不自觉叹出声来。
顾长卿听力何其敏锐,笔下一顿抬头望去,叶颜自然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见了眉心纠成一团的孟瑾年。
见到孟瑾年不高兴了,叶颜立马开心起来,谁让他自找的呢?她端起一副娇羞的模样,掐着嗓子开口:“长卿啊~~”
被她冷不丁用柔软的嗓音叫出名字,顾长卿当即手一抖,纸上顿时划出一条长长的墨痕。
抬眼睨向正对他挤弄笑脸的小姑娘,无奈搁下笔。
“无妨的,无妨。”自知干了坏事的某人连忙找补,“你在这画只鸟不就行了,尾巴长长的那种。”
“那个…我不打扰你了,你慢慢画。”话音未落她已提着裙摆向孟瑾年跑去。
连带着孟瑾年一块儿扯走了。
拐过照壁墙,出了大门叶颜才松开手,可又立即被孟瑾年反手拽住,还将她咚在了抱鼓石上。
他话不过心便脱口而出:“你怎的不叫我名字?”明显已被气到理智直线下降。
叶颜从善如流,说叫就叫:“孟瑾年?”
孟瑾年磨了磨后槽牙,蓦地低头带着警告意味不轻不重咬了一下她的上唇,沉声道:“不对,两个字的!”
“哼,狗子!”一言不合就咬人的狗子!
孟瑾年被她气笑了,此时若不是在大门口非得好好“教教”她到底该如何称呼他。
“你是狗子的未婚妻,那你说说自己是什么?”
叶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吕洞宾?”
“……那是什么东西?”
“天界的神仙啊,我家乡有句歇后语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孟瑾年自是不懂这句歇后语有何典故,但很清楚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必然没几句好话,冷哼道:“你所谓的‘好心’无非想把我气死好改嫁吧?”
她反唇相讥:“不是你把我托付给别人的吗?”
“我那是托他照应你,不是让你托付终身!”
“嗯,他在临江时大概也是想托你照应我,结果后来就把我的终身托付给了你。”
“他是他,我是我,怎可相提并论!”
“刚刚可是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那的!”
“你——”孟瑾年气得胸膛起伏,口不择言起来,“我那是留机会好让你们解开误会,不是让你盯着他瞧,更不是让你对他抛媚眼!”
这还没结婚呢,都开始凶她了!还说什么“代代惧内”?本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便让你更难过的原则,她大声吼回去:“谁让他长得比你好看呢!”
“行吧,”孟瑾年后退两步把门口让出来,手朝着门里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看他去吧。”
看看,看看,他就是不想要她了,想把她甩给顾长卿!叶颜在心里对自己说:‘叶颜啊叶颜,你可争气点吧,还动个屁的心!’
嘴上也很争气:“好啊,你说的,我这就看他去!”
孟瑾年当然不会真放她去,还记得在门口拌嘴不合适,拦腰抱起人快步走进门里,将她咚在了门后。
这回总算不怕有人看到了,扣住她双手手腕往上一提,成了个投降的姿势,倾身重重吻了下去。
这张小嘴既然说不出他想听的话,那就没必要说话了!
只有一墙之隔,顾长卿自是将门口两人的争执听得一清二楚,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劝个架,门口忽然没动静了。
他终是不放心站起身,可没走几步便在照壁墙的空窗里瞧见了孟瑾年的背影。
胸口不可抑止地钝痛起来,像有一把尖锥用力扎进心脏。
像要逼着自己死心一般,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处,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原来放手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孟瑾年说的一点没错,他们三人纠缠不休,只会让三个人同样痛苦不堪。
直到再也看不下去了,顾长卿缓缓转身,抬脚进了屋。
其实叶颜倒也没那么痛苦不堪,心里反而有一点隐秘的快意。
她进行深刻反思后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倾向,竟然十分乐意看到孟瑾年吃醋。
像在进行求证一样,想以此来证明他还是在意她,有多在意她。
看他气急败坏,看他恼羞成怒,看他理智全失——呵呵,好过瘾啊!
咳咳,真变态!
她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好整以暇欣赏孟瑾年脸上的表情。
于是孟瑾年吻得更凶狠了。
早上在马车里亲她时还回应他来着,结果见着顾长卿魂儿都丢了一样,现在还跑神呢!
以往亲她还闭眼呢,现在都改瞪他了!
心里憋着闷气,孟瑾年暗暗发誓要把这个负心女亲到回应他为止,结果一不小心就把人惹毛了,一口咬下来他下嘴唇都差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