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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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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街道上已有早起的妇人挎着菜篮子走动,不时停下来与卖菜的摊贩讨价还价。

早点铺里生意正好,蒸笼掀开时热气腾腾,煎饼在油锅里冒着滋滋的声响,馄饨捞进汤碗撒上细葱花顿时香气四溢。

一家面摊里,景行正在吃早餐。

桌凳已磨损得有点老旧,细细打量能看出桌面上几处掉漆的地方有层擦不掉的油垢,在这随处可见玉宇琼楼的皇都一角显得十分寒酸,不过食客却不少,只因摊主的手艺堪称京城一绝。

面汤里兑了大骨高汤,配几根翠绿的小青菜,再浇上一勺老板自制的肉末酱,色香味俱全,每一根筋道的面条吸进嘴里都充满安抚味蕾的满足感。

又有两个男人在一方空桌落座,点完吃食后开始交谈起来。

由于坐在景行隔壁,他听得真切,说的是凌晨之际在桂香里的某条巷子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官兵已封锁了那边街巷,正在勘查现场、盘问附近的居民。

一片阴影蓦地罩下,闷头吃面的景行抬头望去,一个商贾打扮的男人站在桌对面,似乎没有坐下来的打算,只神色不定地望着他。

只扫了一眼,景行低下头去继续挑起面条往嘴里送,几口吃完,又喝了两口汤,掏出钱袋正欲付钱,眼前的桌面上忽然出现四枚铜板。

“老板,钱放桌上了。”男人对摊主中气十足喊了一嗓子,而后望向景行笑眯了眼,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景行充耳不闻,兀自从钱袋里取出几文钱放在桌上,提起搁在一旁的环首长刀,起身离去。

男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三米开外的距离。

即将抵达信远候府,男人终于停下脚步,目送景行进去后望了一眼大门口上的牌匾,倏尔叹了一声,这才转身离开。

侯府一家人刚用完早膳,宫里传旨的内侍过来了,圣上召侯爷、长公主以及小侯爷一同进宫,商议小侯爷与叶小姐的婚事。

内侍见叶颜在场又补充了一句:请叶小姐一并随行,叶太傅与叶夫人稍后也将入宫。

叶颜猜想约摸是圣上听取了顾长卿的建议,这会儿要对两家人宣布婚期延后一事了。

既是入宫面圣,少不得要打扮体面一些,叶颜没有带首饰出来,长公主便将自个儿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让准儿媳挑选。

到了宫门口,叶太傅与叶夫人已在此等候多时,自是来向小侯爷讨人的,他们总不能先入宫对圣上说小侯爷把人带回府过夜了吧?依圣上那性情倒不至于真怪罪他外甥,顶多假模假样斥责两句,心里八成还暗自叫好呢!有损的还不是叶府苦心维持多年的名声。

长公主自知理亏,上前好言好语赔罪,称昨夜已教训过逆子,保证下不为例,堵得叶太傅一句话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吹着胡子一拂袖大步离去。

叶颜接收到叶夫人递过来的眼色,赶紧跟上。

可孟瑾年也紧随过来,与叶颜并肩而行,期间还几度想拉她的手,不过都被她巧妙地避开了。

孟瑾年好不委屈,该生气的人明明是他才对吧?怎的她反过来发那么大脾气?又不是他怀疑她曾与人如何如何,再说不是都让她不必介怀了吗?

缀在后头的长公主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只当叶颜是因昨夜之事而生闷气,然此时无法教训儿子,便只能将火气撒在夫君身上了:“瞧你教出的好儿子!”

信远候自是不甘心背黑锅:“俗话说‘子不教母之过’,怎就成了我一人的过错,要我说大部分责任在于你这个做母亲的,若非你事事顺着他,能将他惯成这样?”

“嘿,你孟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我不惯着他难道惯着你?再说我有机会教他规矩吗?是谁狠心将儿子送进宫,害我们母子分离的,如今反倒怪起我来了?”

“苍天可鉴,我那时可是心疼你抱恙在床,怕这臭小子又闯祸害你操心,这才将他送入宫的。”

“那你还责怪我没教他规矩?”

“对呀!”信远候灵机一动,小声道,“依我看,那逆子规矩没学好就是叶太傅的责任,你我不应为此事伤了夫妻感情,你若气不过,回头我揍那小兔崽子一顿!”

小兔崽子忍不住插了句嘴:“父亲,母亲,我听得见好吧。”

长公主瞪了儿子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孟瑾年倏地拉住叶颜的手,这回无论她如何挣扎也不放开,可怜兮兮地卖惨:“阿颜,看在我爹不疼娘不爱的份上,你就可怜可怜我,饶了我这一回吧!”

此言一出,叶颜面上虽板着脸,手下却卸了力,任由他牵着去了。

倒不是心疼孟瑾年“童年不幸”,只因她进行过反省:在尚未了解清楚事情后续发展的情况下贸贸然拿可能子虚乌有的事去为难孟瑾年,委实是自己冲动了。

孟瑾年又一次满血复活,回过头冲他母亲眨了眨眼,长公主则对她儿子竖了根大拇指。

信远侯默默别开了眼,摇摇头,心下直叹竖子太没出息,拉个小手就乐得跟只泥狗子似的,身后都快长尾巴摇起来了!

这会儿早朝刚结束不久,圣上正在用早膳,皇后、太子、六皇子也陪同在侧。

六皇子当真是众多皇子中最最特殊的存在,虽已在宫外独自开府,却无官无职;年纪不小了,亲事却至今没个着落;尚未娶妻,圣上却准许他收养一个不知打哪抱回来的小孩为义子;若非时不时带阿洵来让圣上考校功课,六皇子鲜少进宫,就连请安都被圣上特免了。

圣上这态度有点像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恩威并济,让所有人都琢磨不出圣意。

既然琢磨不出,大家便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论六皇子干出好事歹事,朝堂之上无一人敢为他说好话,也无一人敢指摘他的错处。

就拿上回六皇子罔顾圣命去翠熹山庄一事来说,公门收到不少匿名举报信,有举报六皇子光天化日当众调戏女子的,有举报六皇子滥用私刑的,有举报六皇子仗势欺人的,最离谱还有个举报六皇子学识浅薄的,由此可见六皇子人缘有多差,风评有多差。然而那么多举报信一封也未送到圣上跟前,群臣只当从未见过,从未听说。不过此事终究传进了宫里,圣上听后只夸了叶小姐几句,对那混不吝的儿子只字未提,之后也没听说圣上私下训过六皇子,由此可见,圣意难测啊!

小阿洵也在,瞧见叶颜双眼一亮,高兴之余竟顾不上失不失仪了,跳下凳子撒开腿跑过来一把抱住叶颜大腿,张嘴就是“媳妇儿”。

孟瑾年一张俊脸登时绿了,拎起阿洵放回凳子上,严肃警告:“这是我媳妇儿,以后不许乱叫!”又瞪向宴殊辞,“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小娃娃嘴一瘪差点没哭出来,趴在桌上红着眼委屈巴巴舀起粥往小嘴里送,被烫得张大嘴直吸气,还不敢吐出来。

宴殊辞打着哈哈:“阿洵还小,哪懂什么叫媳妇儿。”

孟瑾年反将一军:“对呀,你不教他,他如何懂的?”

这话叫人如何接?六皇子索性充耳不闻,安抚地拍拍阿洵的头,温声叮嘱:“先吹凉再吃。”

按理说小孩儿忘性大,阿洵能惦记这么久,八成是这不正经的六皇子常以此来勉(要)励(挟)儿子乖乖读书。如此一想,叶颜愈发同情阿洵“遇父不淑”。

不过童言稚语而已,大家听了乐呵一笑,也就孟瑾年板着个脸,凑到叶颜耳边低声问:“这便是你私定终身的男人?”

叶颜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啊!

圣上命人看座奉茶,边吃早餐边说起兹兰使臣来访一事,问叶太傅与信远侯父子对兹兰主动提出结盟一事有何看法。

不论兹兰是否诚心来谈结盟,齐云都得拿出大国风范,该设宴款待设宴款待,该陪同参观陪同参观,总归面子功夫要做足,可不能导致两国本就不怎么友好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虽说眼下的齐云论国土面积已位居第一,可与周国一战赢得再轻松也损耗不少军资,而周国那堆烂摊子仍需好好整顿,所以齐云论军力依旧与启国不相上下,此时不宜再动干戈。

此时若得罪了兹兰,万一人家一个不高兴跑去跟启国结盟,联合起来攻打齐云咋办?

眼下就这么个局面——启国早想拉拢兹兰共同对付齐云,开出种种优厚价码;兹兰却并未答应,掉头明目张胆来找齐云谈结盟;而齐云压根搞不清兹兰究竟是诚心想结盟,还是来使绊子的。

国家面临如此严峻的形势,孟瑾年竟不合时宜地笑了:“如此看来,兹兰皇帝挺有生意头脑啊,八成是启国开出的价码令他不满意,便想着来讹咱们齐云,他咋不直接开个拍卖会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齐皇目光一转,停留在安安静静坐在榻旁听长公主与叶夫人唠嗑的叶颜身上,倏尔开口:“小舞啊,听说你此前管过商铺,且经营的很是不错,那你从商业的角度分析一下,兹兰此举可是待价而沽?”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小舞”唤得叶颜抖了个激灵,条件反射“唰”一下站起身,如同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

心虚,太心虚了!她虽瞧着长公主与叶夫人,注意力却没放在此处,将餐桌那端几人的对话尽数偷听进了耳里。

可没承想会被国家最高领导点名回答问题呀!

不是说女子不得干涉朝政吗?

可皇帝都点名让她回答问题了,她到底该不该答呀?

叶颜悄悄给孟瑾年递了个求助的眼神,他果然很仗义:“此处并非朝堂之上,舅舅只想与你闲话家常,你直言便是,说错也无妨,舅舅大人大量不会降罪于你。”

圣上岂会不知外甥护内的心思,点点头道:“但说无妨。”

若非有旁人在此,叶颜非冲上去咬孟瑾年一口不可,她明明不想回答啊!

她环视一周,结果各个拿激励的目光笑望着她,别提有多和蔼。

幸灾乐祸的六皇子除外。

叶颜只好硬着头皮回话:“依臣女愚见,兹兰皇帝若当真有头脑,此时便不会与任何一国结盟。”

齐皇招招手,语气愈发柔和:“来来来,坐过来说。”

圣命不可违,叶颜只得乖乖搬着凳子坐过去。

治理国家与经营商铺怎可相提并论,叶颜自不能单从商业角度分析国情,不过好在顾长卿曾对她细说过几大国之间的形势,此时她还真能掰扯几句。

若说有两大商会相斗,其他商会帮助看好的大商会打压另一商会自无不可,运作好了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形势不妙大不了中途散伙。这种见不得光的合作关系全凭私下约定,不具备律法保护,因此出尔反尔的事很常见。虽然中途散伙很不地道,可那又如何,商人无利不起早,没有落井下石都算有良心了,这是商场的常态。若想独善其身两不相帮也行,那就闷头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生意,天下之大,没有哪家商号能挣尽所有人的钱,也无法拦着别家商铺不挣钱,挣多挣少的事,总归不至于破产。

可两个实力相当的大国相争,兹兰无论助齐云灭了启国,或帮启国灭了齐云,得到再多利益也无法赶超齐云或启国,最终难逃被吞并的下场,那一纸盟约可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

其余国家若想明哲保身,非但不能掺和齐云与启国的事,反而要祈祷这两国斗个你死我活,如此一来,哪怕当不了得利的渔翁,起码不至于落个被吞并的下场。

因此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才是最明智之举。

将自己的见解一口气说完,叶颜总结到:“臣女认为,兹兰来齐云谈两国结盟只是个幌子,并非待价而沽。而他们之所以敢大张旗鼓地来谈结盟,正是要昭告天下,兹兰将保持中立,只因吃定了咱们齐云与启国断不可能在此时动他。”

就在叶颜滔滔不绝之际,孟瑾年一直悄悄扫视众人的脸色,结果令他十分满意:嗯,我看上的人果然非同凡响,一鸣惊人,震慑全场。

“妙哉!妙哉!”齐皇满眼喜色,点头称赞,“若非亲耳所闻,朕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此番高见竟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实在妙啊!”

叶颜赶紧站起身行礼:“皇上过誉了,臣女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齐皇笑着抬手示意她坐下,一脸欣慰地道,“时至今日,朕才真正明白,瑾年为何非你不可。”

“舅舅,这回您总该相信甥儿当初所言非虚了吧?”孟瑾年见机接口,“以我家阿颜之才能,哪怕入朝为官也定能胜任!”他摇头作惋惜状,“只可惜她身为女子,空有经世之才,却只能屈居闺阁,无法一展抱负,这与那困于笼中无法展翅高飞的鸿鹄有何区别?”

这造作的神态,这夸张的语气,除了小阿洵,在场谁人瞧不出孟瑾年意有所图。

圣上无奈摇摇头,笑骂道:“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兔崽子,又有事求朕吧?你的事先放一放,稍后再说,眼下朕还有一事要与众卿商议商议。”

“商议”自是客套话,圣上金口一开,孟瑾年与叶颜的大婚之日就此延期,谁敢有异议。

既已提及婚事,圣上与皇后不免要关心一下进展,问喜服可做好了,首饰可打好了……

唠完了家常,叶颜跟着长公主与叶夫人去福寿宫给太后请安,太子、信远侯父子、叶太傅则随圣上移步御书房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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