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
“各位请不要慌张,有序撤离到二区空地。重复一遍,各位请不要慌张有序撤离到二区空地……”
这句话像紧张的低喃,不断重复,像刺激神经的佛咒让人坐立难安。李丰念房间的电源光闪了几下,啪嗒一声全部关上。
她回头·透过窗户张望,不止她房间的电源断开了,整个二区一时间陷入黑暗,所有的电源都断开了。
唯独喇叭还在重复那句话,大概所有的电力供给都在这里了。
李丰念只好蹬上鞋出门,外面一片嘈杂,楼道里电梯撑不下二区的人了,剩下的人索性一溜钻进逃生通道。
已年近半百的李丰念个头小,来来回回挤不进逃生通道拥挤的人群里,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她默默退了出来,耐心等他们走下去自己再走。
人头在眼前攒动,她一个个看过,想到了什么,往后退几步,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
崔久温呢?
崔久温的房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动静,安静的可怕。
她可以不去管这个刚来社区丝毫没有紧迫感的年轻人,但叶青缇嘱咐过她,这几天要特别注意带动这个小年轻,这是个任务,是有赏的,她这才应下来。
看到小年轻履历时,她本以为这个任务可以轻松完成,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一个无声的巴掌拍在她的头上,把她本就不富裕的身高又往地下拍实几分。
李丰念原路返回,再次敲响崔久温的房门,本人非常熟悉这个流程,站在门前耐心等待,大概断断续续敲了有一分钟,逃生通道里的人都走完了,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
早就走了?李丰念开始怀疑,不可能,隔壁只有进去的动静。回来后睡得这么沉?
李丰念压下门把手,意外发现门没锁。
这里的房间不是大门的设计,都是普通房间门,里外都能打开,所以进去必须要锁门才能确保类似大门的质量。
李丰念拉开门:“崔久温是不清楚门的构造还是太过松懈,怎么这么困……”
窗帘并没有拉上,窗户外的月光模糊照亮视线,李丰念顺着平稳的呼吸声走到床前,看见不出意外仍在熟睡的崔久温,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
她才回来多久,睡这么熟?
“……”李丰念戳了一下她,“避难了。”
崔久温没有反应。
李丰念又加力戳了下。
崔久温侧身仍在熟睡。
李丰念:“……”
窗外的亮光照上这幅胴体,曲线非常流畅,但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
她开始晃动崔久温,音量增大:“醒醒!避难了!”
马上就要大幅度肢体接触时崔久温终于有了动静,亮光下根根分明的睫毛揭开,琉璃色的浅瞳往旁边一滚,整个人还有刚睡醒的迷茫。
李丰念举着刚打开的手机手电筒,此时没有一只鬼比她的表情还复杂:“我原本以为你会让人省心些。”
“啊?”崔久温起身起到一半就被好邻居用力拽起来。
还在房间里播放的广播并没有等待崔久温听完一遍,平静的女声被扭曲几声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警报声开始上班。
那种警报声崔久温再熟悉不过了,她垂手到床边伸下,在警报嗡鸣几秒后李丰念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带起,手上拽起的衣物突然失去了重量,再一眨眼的功夫她才意识到——崔久温抱着她跑了起来。
她惊愕地看着神情骤然严峻的崔久温,在噔噔噔的下楼梯声和刺耳的警报声中很快适应自己现在的处境,但在发觉下楼声音不对劲后偏头一看,终于忍不住了,喊道:“你连鞋都没穿就抱我跑?!”
广播没用警报就有用了?!李丰念怎么样也接近半百,突然间的动作把她吓了一跳。
“没事,不沉!”崔久温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李丰念刚刚才看清一路上一直拍打她腿部的东西是什么,“你那几秒时间怎么想起带鞋的?!”
“不能一直光脚啊!”崔久温憋出这句话。
李丰念:“……”行你赢了。
二人飞速下完十四楼,崔久温强劲的爆发力让李丰念心中一震,在她跑到一楼长廊时李丰念感觉到了细微了节奏变化,看向四周,立马指向左手边:“走左边!”
崔久温多少也是副作用刚缓和不久,到这有些体力不支,把李丰念往上颠一下咬紧牙关向左跑去。
左方是块类似广场大小的空地,此时已经坐满了人,一辆改装车停在人群前的路边,亮度非常达标的灯束在车顶。
警报声还没停止,愈发近的人影吸引人群的注意,身穿制服在改装车前有距离站成一排的急救军警惕看向她们。
背对来人的唯一急救军拍拍手上的扩音喇叭,身穿作战服,身姿挺拔,灯光把他一米二的腿长拉成影子落上地面。
他似乎很清楚来者不会是他们正在找的人,还在低头琢磨手上的大喇叭,右手抬起,制止了打算上前的急救军们。
大喇叭在历经了万千险难后虽伤痕累累但仍顽强发挥自己的价值,身后的脚步声沈故渊分开些精力注意着,脚步停下,大喇叭也终于憋出了第一声嗡鸣。
那嗡鸣一响,在场所有人都捂耳朵缩脖子,警报器都得夸自己好听。
沈故渊:“……”
你再不好用明天就让你退休,他轻轻拍了下大喇叭,眼底涌出不满。
好歹也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家伙,这时候不给面子了。
崔久温刚跑过来还没缓过劲来,停下时一踉跄但还稳稳抱着李丰念,李丰念也非常自然的搂紧她,六目就这样突然对视。
早在刚才崔久温就感觉这背影眼熟了,一转头,两人异口同声。
沈故渊:“哟?”
崔久温愣然:“哟?”
如果是正常音量讲出这个语气词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在所有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时,沈故渊还拿着刚修好着急表现的大喇叭,这声“哟”就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大喇叭猛然憋出一声:“哟?”
李丰念汗颜:“……”你们哟去,我下来。
叶青缇待在人群边上,只是挑眉,没有像二位那么直白,李丰念下来后靠着她光速站好。
盛夏的夜晚也是闷热的,躁动的人心也闷在一起,如同被锁在一个狭窄的罐子里,只能进不能出。
上一次见到的急救军除了出任务的都是制服傍身,这次性质不太一样,三三两两的急救军穿着防弹背心来回紧促走动,群众一下呜呜泱泱被调整散开,挨个查看,在每个人身前的停留时间又不一样。
谁混进来了?崔久温盯着看了几眼,敏锐地想。
“那边人太挤了,你就先在这里吧。”沈故渊扫过几眼后收回目光,往崔久温的方向靠了几步,接着小声吩咐小跑来的急救军严密检查。
这句话他没用扩音器,声音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沙哑些了,崔久温看向这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想起了那张证件照。
这个角度正好遮挡住了他灰蓝色的右眼。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候崔久温才彻底清醒,神经松懈下来,席地而坐穿好鞋,抬头问道。
沈故渊闻声回头,考虑到太过俯视会让人感觉不舒服,往后退了几步,无需崔久温尽力仰头。
这是不能回答的问题,沈故渊沉默。
调来检查的这些急救军已经是淮滨实验区的大部分现有人力了,除去现在外出救援的、文职的,照常巡逻的,能留在这的急救军只有九人,这还包括他。
人太少,不够。
沈故渊一直有留意崔久温,想想她各方面都挺过硬的素质,顿了一下,还是先提醒她。
“还记得昨晚的暴动分子吗?有人逃出来了。”沈故渊眼神诚恳,提醒道:“你自己小心些,人手不够,不能所有人都保全到。”
崔久温想起昨晚食堂的杂乱,想起那句“那个女人是央视的!她是央视的记者!!”,眉头一皱。
这些天种种行为环境让崔久温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中央到底做了什么,让它现在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处?”
问完她就立马意识到,这种事沈故渊未必会说什么,甚至不会回应她。
空气沉默许久,二人僵持不下,就在崔久温要敲定沈故渊不会回应时,沈故渊动了动唇,终于再次看向她:
“这件事原比想象中的要严重,那个逃出来的人,杀了急救军。”
崔久温一愣,这件事情的走向完全在她预料外的迷雾中,缺失的信息融化在雾里,她一概不知。
沈故渊看着依旧在思考沉默的崔久温,轻轻一笑,换了种说法:“你是清楚的,一是这种事需要回避平民,二是,我也不知情。”
“你也不知情?”崔久温跟着重复了遍,也笑了,这个答案听起来就很荒谬。
回避平民这个她能相信,但身为国家指认避难所的负责人的他不清楚国家出了什么情况她是不可能相信的。
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
不远处的群众又爆出几声尖叫,似是再也按耐不动了,崔久温扭头看去,发现并不用沈故渊查看,站在不远处的几个急救军立马跑了过去安抚群众,拉出情绪不稳定的人走到车旁挨个送上去给医生。
急救军又变少了——
“这件事原比想象中的要严重,那个逃出来的人,杀了急救军。”
沈故渊刚刚的话浮现在脑海中,崔久温看向他的眼在半途生生止住,整个人连动作都僵硬了一分。
急救军又变少了。
她想起之前沈故渊诚恳地拉她加入。
——对急救军感兴趣吗?
——怎么?
——打算拉人。
崔久温的大脑在这几秒飞速运转,疑惑的眼神瞅瞅地瞅瞅沈故渊,半晌才又趋于平静。
“你们还缺人,对吗?”崔久温问。
沈故渊淡定的面容松动几丝,眼神中甚至出现鼓励:“嗯。”
一个“嗯”十分平淡,但沈故渊的期待还是肉眼可见。
“我加入。”虽然有阵不详的寒意冒出,但崔久温还是说:“你之前的邀请我接受了。顺便问一句,不加入急救军的群众,一直都待在实验堡是吗?”
“没错,怎么?”沈故渊鼓励的目光默默转移。
崔久温自然的圆了过去:“挺好,是安全的。”
沈故渊看着她赞许的点头:“愿意加入的话,只要你的体检报告下来,没有问题,就可以加入了。”
体检报告。崔久温心一提。
她怎么把这事忘了,当时可是血流的像被人扎漏的塑料袋似的,这怎么可能会没事。
她只好无声点点头,抱着胳膊淡然看向逐渐没什么动静的群众。
大多数已经在原地休息,一名急救军跑来,简短报告:“报告,这里安全!”
刚刚还心情不错的沈故渊听到后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场的急救军们谁都能感觉到他的阴沉,寒冬的风跨季来刮,前来报告的急救军一激灵,赶紧提道:“我们这就去下一个地方检查!”
“这次你们分成两路,加快速度。”沈故渊不苟言笑,慢慢吐出一句话:“这个人找不到,对所有人都安全都能构成极大威胁。”
“兄弟们,走!”
那位报告的急救军也不敢停下,手一挥就招呼剩下的急救军一起钻进车,转身而去。
叶青缇留在原地,似乎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留下她送所有人都进二区,全都确保了才下来。
空气太过闷热,崔久温想,这真是难熬的一个夏天。
她跟沈故渊等待柯利亚拿着报告过来,对她来说,这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战。
等到柯利亚十分钟后赶到时,她已经心理博弈到蹲下拿根树枝画砖缝了。
这是缓解紧张很好的方法。在崔久温见到这位女医生时,放松地想,自己至少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我讨厌加班,非常讨厌。”柯利亚身穿一身便服噔噔噔走过来,咬牙间嘴里一根橙子味真知棒已经被咬碎。
柯利亚换上便服就像普通二十多岁正值青春的女性一样,除了眼下挂着神似社畜的大黑眼圈,不过本人心里已经感觉自己就是社畜了。
她把牛皮袋拍到沈故渊身上,扶着真知棒的棍缓解心情。
沈故渊拿起牛皮袋,也是深有同感:“我也是。”
“……我也是。”崔久温看着他们,不知该不该愤慨的也还是跟着赞同地说了句。
“你的体检报告。”沈故渊瞄了一眼文件袋,抽出里面厚厚一叠纸张。
这句话是在试探她的各方面下意识行为,崔久温很明显察觉到了异样,盯着他手上的文件袋,神色无常。
绷带还完好的缠在左手上,但沈故渊看向她的目光太锐利了,仿佛就这样穿透绷带看到她异常的手心。
柯利亚示意沈故渊弯腰,她指了指那叠报告的几处地方,小声解释着。沈故渊沉默几秒,抬头道:“恭喜,没有任何异常,你非常的健康。”
“什么?”崔久温自与沈故渊见面起就没有这么失态过,下意识捏了下手。
柯利亚又重复了一遍:“你非常健康。”
三个人脸上都有些古怪,柯利亚也有些疑惑,但数据不会说谎,这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异常,每个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
“没有问题最好。”柯利亚又翻看了几页,嘟囔道。
沈故渊也很利索,说:“行,那既然这样的话,休息两天,然后给你办手续加入?”
“没问题。”崔久温点头。
两人目送同样半信半疑的崔久温进楼,柯利亚微眯着眼,放心地拍了下身旁的沈故渊:“她自己都那反应,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这数据……能确保是真的?”沈故渊看看她。
柯利亚明白沈故渊的顾虑,轻松笑了几声:“所有的都是我看管的,不存在被人掉包的可能性,我防人可紧。一出结果是马上装好给你带过来,我是假的数据都不能是假的。哎呦你的感觉出错喽,还真是头一回啊。”
“还确实是,不可能的头一回啊。”沈故渊低低说了句,余光瞥见柯利亚翻找半路提着的另一个包,问:“你又找什么呢?”
“前几天那几个姑娘给你的东西啊,”柯利亚挨个拿出来,“这几天太忙忘记告诉你了,这你可都得看看。”
几个小礼盒包的蛮细心,只有一个信封在礼盒里显得格格不入。
“行。”沈故渊答应着,直接拿过那封特别的信,打开后看清内容后脸色微变。
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沈管理,交个朋友吧。
8月25日晚,将有人群暴动,在食堂、二区居民楼,都能进行抓捕。不知这个消息能否成为敲门砖呢?
沈故渊:“……”
如果早些打开的话,还能挽回些,但眼下这封友善到别了支干花的信成了棘手的敲门砖。
消息是挺好,就是有点晚。
他在柯利亚好奇伸头前把信合上,一秒思考时间后问:“这封信是谁给的?”
柯利亚又掏了个真知棒,仔细辨别看到干花后一弹信封:“干花啊,应该是那个搞自媒体的粉发女孩子,我想想,她好像有说过名字,叫——谢茗山!哎不对啊这名怎么这么耳熟……?”
“或许你上网冲浪的时候见过吧。”沈故渊在心里记上一笔,“得去找魏主任找登记人员中叫‘谢茗山’的女性。”
“现在?”柯利亚迟疑道。
沈故渊没有犹豫,把还没查看的礼盒放回柯利亚的包里:“当然是越快越好。”
柯利亚默默腹诽他太过拼,无奈跟上,喊声里带着丝无语:“你回来休息了几个小时?小心真的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