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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昏暗,到最后崔久温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好后才背靠门板慢慢滑下。
她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冷汗滴落。
没有了急救军自带的灯窗外一片漆黑,玻璃窗上什么也映不上。
——那种眼神我见过太多了。崔久温想。
看报告时的那种怀疑、迟疑,到最后不明所以地勉强小心,和自始至终无形的心理施压,她总能回忆起一些事来。
沈故渊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恭喜,没有任何异常,你非常的健康。”
我真的健康吗?如果健康,那这几天都反应是梦吗?
崔久温迟疑地伸出左手,上面的绷带依旧完好如初,但她只感觉自己像是截肢了般,整只手的感觉都不真实。
那只眼睛,真的存在吗?
如果我太过紧张受到刺激造成记忆紊乱,那怎么证明我想的一切是真实的?
崔久温有些混乱,沉默半晌后颤抖的手才恢复常态,她起身走了几步,把窗帘轻轻拉上,在最后一点缝隙消失前,她又看了眼沈故渊离开的方向。
此时外面的人都走光了,沈故渊忙到脚不沾地,但依旧精力旺盛的处理一切放在他眼前的事。
如果是真的,我该告诉他吗?
她伸手解开绷带,在手心显露出来的一瞬呼吸一滞,倒也肯定的松下一口气。
丹红的眼珠依旧占据了她的手心,像是绑了许久的绷带透不过气,在绷带落下后它起伏了几下,眼球移动,看向崔久温。
崔久温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这颗眼珠就是在她身上独立存在的个体。
手心多了个眼珠多少会骇人,但崔久温凑近,并没有躲避的想法,打开手机手电筒观察。
——这玩意到底顶什么用?复活甲?
眼珠眼皮缀着,中间空着细如发丝的位置,不想长在了她手上,她跟这东西没有太多联系。
沈故渊能相信吗?她转念一想,立马否认了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
崔久温看着窗外有些愣神,呢喃着:“我谁也不会告诉。”
蝉鸣融进天际的墨黑,崔久温不闭眼,默默淡视着,黑暗间在那一霎那仿佛出现了被模糊了棱角的、似血肉被模糊了的面孔的残破高楼,在那时随处可见的刺鼻粉尘味也隐约感觉到,没有大雨倾盆而下洗刷满地的血污腥气,空气中的窒息感又被夏风全部吹散,一切又是刚刚的模样。
“我是没有工作了,可世界还是不太平。”崔久温垂眼,遮住了眼底飘起的一丝麻木,抬手又一把拉上了窗帘,慢慢走向床头。
·
“沈管理,你要不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再着急也不用把人在凌晨两点的睡梦中叫醒吧?年轻人年轻气盛做事效率高我完全理解,但是我跟着为了登记送过来的人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了!”
为了防止有人有事找,登记处的门打开了瞳孔扫描,只要是实验堡的工作人员就能打开。
魏什海自认为一把年纪加上登记高潮过去了,现在没事了就可以拥抱办公室隔间的温馨床铺了,但他刚躺下没多久已经进入睡眠的大脑被叫醒,睁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不对,是两个熟悉的面孔。
柯利亚叼着真知棒跟着沈故渊蹲在他床前冲他敷衍挥挥手:“嗨。”
“我不想嗨。”魏什海脸都快黑了。
沈故渊蹲在床前往上看冒火的魏主任,放软的态度显得他也可怜,异瞳被屋内灯照映反射出特别的美,张口直接切入正题:“帮忙查个登记人员呗。”
魏什海翻身坐起,戴上眼镜,嘴上一点也不饶人:“大晚上折腾老年人干什么呢!求我我就给你弄。”
“魏主任啊,你这年纪我都不用叫你叔,”沈故渊等他站起也跟着站起,笑道:“要不我叫你声哥?”
“滚犊子吧。”魏什海烦躁一摆手,本来只穿条沙滩裤,瞄到柯利亚又伸手把老头背心套上了,“要不是上边查授权,我高低把授权给你份让你一天到晚自己忙去。”
“魏主任,你那个儿子呢?”柯利亚起身环视一圈,问道。
“让他自己去二区了。”魏什海走出隔间打开工位上的电脑,“年轻人不都安排到二区了吗,我也把他撂那儿了。”
柯利亚平时不关注实验堡怎么安排的人,回忆道:“二区都是年轻人?”
沈故渊这时开口了:“每个区都有个例。”
魏什海准备好了,抬头问:“查什么人?”
沈故渊说:“是个姑娘,粉头发。姓氏应该是感谢的谢,叫谢茗山。你应该也有印象。”
“是有印象。”噼里啪啦一阵魏什海目光一凝:“找到了。”
沈故渊和柯利亚探头。
电脑上先是出现几张证件照,照片底下跟着姓名,顺着特征走找的非常轻松。
“谢茗山,25岁,上一年本科刚毕业,传媒专业,现在在这儿定居搞自媒体。她是外地的,这边系统查不到太多信息,等我明天跟她本地的实验堡接应下转过来资料再细看。”魏什海说。
魏什海坐着转椅脚一蹬远离桌面,让他俩自己看。
一旦登记如有什么特殊的情况都会被各个区域的负责人员记录,这几天但凡行动特别都会被记录的一清二楚,谢茗山除去那次去柯利亚那里送东西,就没有特别行程了。
“干净且普通的资料。”沈故渊看的迅速且能抓重点,确认她在资料上没有特殊点,“刚来四天,在群体里还挺能打探。”
柯利亚有点好奇:“还需要审吗?”
“已经在审了。”沈故渊还是盯着电脑屏幕,用鼠标上下滑动,查看中沉稳道。
“……不是,之前没跟你工作我还真不知道,你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点?”柯利亚回忆了下这几天沈故渊处理完的事,效率高的让她打了个冷颤,怀疑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无情压榨。
柯利亚:“不过上边怎么还是把你从北覃调过来处理烂摊子?你在北覃的那些事可还没处理完。”
“被贬一段时间而已。”沈故渊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北覃看不惯你?”魏什海下颌上已经冒出胡茬,显得更硬气了些,他摸着下巴思索。
“魏哥厉害,猜对了。”沈故渊这时已经撤回上页打算再次搜索,回答有些敷衍地捧读。
“行吧叫哥就叫哥,显得我年轻。”魏什海窝在转椅上嘟囔,转眼发现沈故渊在干什么,立马一脚蹬到桌前,一把把他扯开:“别随便动,都说了上边查授权!前几天老宋没了查的淮滨查的更严了,摄像头拍到你就传到北覃总部那里,全记录着呢!”
谁都清楚魏什海口里的老宋是谁,那正是刚被处决了的上一任淮滨实验堡的负责人。
“拍拍呗,正常查。”沈故渊站在一边耐心看魏什海接着他的操作帮忙点开崔久温的页面,“谢了。”
魏什海又撤回后面:“快看快看,要查叫我,省去一堆麻烦。”
崔久温的证件照跟谢茗山的证件照都有个共同点——两个人的神情都很从容。
因为崔久温是中央的打工人,所以能看到的资料会多一些。
柯利亚跟着看了几眼,皱着鼻子抱胳膊后退几步,跟魏什海保持一条水平线上:“又一个工作狂。”
柯利亚属于科研人员,一般更是除了研究没有太强的工作欲望,面对像沈故渊崔久温这样的人总会感觉到人的恐怖之处。
资料记载的非常清楚崔久温大概是早上几年学,研究生毕业去台里工作才24岁,工作四年,负责报道着手的新闻不少,甚至还有几项突出成绩。
沈故渊只是想确定些事,看完资料后退后示意魏什海结束,开口确定:“她是人。”
柯利亚一愣:“你还在寻思这事呢?”
沈故渊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摇头说:“没事,确定了是普通人就没事了。”
崔久温,淮滨本地人,自幼与父母生活,而父母也是实打实的能查到祖宗十八代的普通人行列。
但他全然是不相信的。
信息是可靠的,检查结果是可靠的,可崔久温身上他闻到了异种的味道。
那不是简单沾染上的感觉,他的感觉绝对不会错。
但两面都能相信的情况太特殊了。
魏什海撑了半个小时,打了个哈欠,准备赶人了:“办完就快点都去睡觉,养好精神工作效果加倍,尤其是你!挑大担子呢,办完了快休息去!”
魏什海最后指着沈故渊咬牙切齿地说,沈故渊识趣走出登记处,还没把门关上,身上的对讲机就发出一丝声响,随即叶青缇的声音便传出。
叶青缇:“老大,逃的人找到了。”
找到这个词让沈故渊眉心一跳,他拿起对讲机:“找到?”
“……对,他在围墙上,腹部被围墙上的尖刺贯穿,失血过多死了。”
围墙的高度可不是搬个梯子就能爬上去的,更何况围墙上的尖刺粗且有一米高,上去了被贯穿的却是腹部,这死法属实另辟蹊径。
但所有人都得养精蓄锐,不能再熬了。沈故渊想。
“你们先休息,后两天再开始往深里查吧。都熬了了几个大夜,太过疲惫效率不行的。”沈故渊开口。
对面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句:“收到!”
“人救的差不多了,得让实验堡里的急救军们换班,再这样下去都得垮。”
“好,我这就去安排。”叶青缇回道。
魏什海站在门口都听到了,沈故渊即使熬了几个大夜不停奔波整个人也还是笔直挺拔的,这种怪物般的精力无论在北覃还是在淮滨都是让人感叹的程度。
他虽然有些看不惯这个年轻人,但还是认可他的工作能力。
沈故渊沉默了会儿,再次开口时气氛已经严肃了几分:“都休息吧,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他必须以大局来看,现在连轴转到极限,是绝对不能再透支的。
魏什海关门送客,柯利亚也转身走去,沈故渊拿着对讲机,站在高楼之间,半晌才朝自己的办公楼走去
·
沈故渊的时间估算是恰好的,等到换班安排完,所有人都休息完一轮,精神状态不错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正午时分了。
崔久温用两天时间跟邻居李丰念把实验堡大多能进入的建筑逛了个遍,去跟父母讲这件事情,父母也是默许的态度。直到今天办完手续去往实验堡里属于急救军的地盘,李丰念也是送她到登记处。
“希望你还能出来。”李丰念最后这样和她说道。
崔久温笃定:“能的,我能出来的。”我怎么样也会出来,去救人也好,怎么样也好,我都会出去。
她发到几身衣服,还有几个临时加进来的人跟她一起被安排到一栋半圆建筑里。
崔久温一路观察,发觉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并不太好,更多的是那种眼神,有种复仇的执拗。
如果是队友的话,情绪稳定程度不能保证,这并不是件好事。
一共有六个新人,三男三女,都是年轻人,均衡分配。崔久温的外形太张扬,那种无形的气场让几个新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看清样貌后又转移视线。
叶青缇休息了一天,现在已经精神焕发,跑个负重五十公里都能喊舒畅。她在半圆建筑里耐心等待,等到六人后带他们先去把衣服换上。
本来一切平静,换衣服时却出问题了。
崔久温情绪非常平稳,但不会主动搭话,安静换好衣服,出来时险些跟旁边出来的一位男生撞上。
这位男性看起来很年轻,眼睛有些红肿,理了个毛寸看上去干净利落。
看到崔久温时他的眼神本擦肩而过,却又猛地飘过来,狠狠盯住她。
那不是让人舒服的眼神。
崔久温没有保持自己的温和状态,看上去更加具有攻击性,她停在门口,又往前走了一步,往四周看看,确定他是在盯着自己后,冷眼道:“有事吗?”
这位男生比她高一头,体型一看就是经常运动健身,他过了几秒后才说:“没有。”
“那请你,把眼神收回去,这让人很不舒服。”崔久温转身就走。
男生却依旧盯着她的背影,开口就是熟悉的一句话:“你是央视的人。”
崔久温:“……”又来。
崔久温两天内送走了一堆见到她就讲“央视”的人,这到底是哪个大能散布的消息,央视干了什么事能让他们这么惦记?
“所以?”崔久温无奈停下,扭头却被男生突然走过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警惕退后。
“异种跟你们有关系,跟央视有关系,跟实验堡有关系……”男生红肿的眼又有些发红,情绪不稳定地提高音量,一把抓住崔久温的肩膀“你们中央怎么想的!跟异种勾结在一起?!!”
这个更衣室在二楼的过廊尽头,除了他们六个人没有别人在附近,此时剩下的人已经从更衣室走出,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
突然的动作让崔久温迅速出手,膝盖猛地发力把他踢开,有些怒气地看着情绪上头的男生:“冷静!保持安全距离!”
男生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迅速激烈,在原地愣了几秒的功夫崔久温已经先一步开口:“你知道什么先另说,要讲话就好好讲话,我跟你不熟!”
倒是崔久温走近,男生吃痛捂住胯骨处处于半蹲状态,她也蹲下,降下火后试图冷静再解释一遍这几天已经快说的刻在DNA里的话:“我只是个小记者……”
还没等她说完,男生就抬头,狠狠盯着她:“你们害死了所有人!”
崔久温:“……”软硬不吃意志不清醒,你知道什么倒是跟我说啊,我还不知道呢就先给我扣帽子!
自学生时代起她就极度控制,不再有任何放纵。除了一步步的目标,还有她当初听见母亲谈论中的一句话——
站在极亮处,你的任何小如质子的黑都将被无限扩大。
现在回来,末日下她又突然站在极亮处,别说她做了什么微小如沙砾见不得光的事被人敏锐看到无限放大了,现在是直接提着沙桶给她当头倒下,又把她推到顶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去质问她。
男生还在吱哇乱叫,崔久温已经迅速起身保持平衡贴墙后退。
不行,使不得,崔久温闭眼默默劝自己,他想打架不能惯着他。
这哪找的人啊?等到男生自己越说越激动,要冲上来时,崔久温终于忍不住吐槽了。
男生被剩下几个人拉住,等叶青缇赶到时只看到一群人缠在一起的盛景。
叶青缇看着这团没有死角的“人”,嘴张了几张才找出合适的话:“你们交流感情呢?”
“他快打起来了,我们要拉不住了!”最外圈的一个短发女生使劲拉住一只袖子往外拽,满脸写着“救救我们”。
已经不知道是谁拽谁的衣服袖子胳膊了,叶青缇一声令下让所有人松手,然后一眼锁定中间红了眼的男生,几下让他半跪在地大喘粗气。
叶青缇呵斥:“看你条件好让你过来试,刚来就要内讧?再控制不了情绪就给我滚蛋!”
她清楚这个男生有被那群被抓洗脑“教众”忽悠的嫌疑,她这才一会儿没看到的功夫就盯上了人,这还了得?
崔久温压火站好,叶青缇知道她身份的特殊性,一眼看去,崔久温脖子上的一道指甲痕让她直跺脚,差点又一巴掌拍上:“你瞅瞅你给人脖子上划的!内讧是大忌啊大忌!!”
崔久温举手,被盯上的她看上去是这群人中最冷静的那个,其他人情绪全写脸上了。她指着脖子解释:“这个是劝架中无意划到的。”
“……好。”叶青缇扶额。
接着叶青缇看到离他们就五米远的监控,无声痛苦。
罪行全被记录了,这个任务上来就先把她这个带领人罚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