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池表哥，这可是西洋的望远镜？”这东西上一世沈令仪在皇宫里见过一回，听说能目视千里，十分神奇，可惜她那时与已成为四皇子的皇帝关系僵硬，一直没有机会借来看一眼。
此时见程楚池拿着，心里忍不住想要借来看一看。
程楚池见沈令仪眼中一下子露出惊喜的神色，知道她也喜爱此物，便大方地将望远镜递给她。
“对，此物乃是红夷人所制，我在外游历时，机缘巧合之下买到了此物。”
实际上这个望远镜乃是程楚池在越州的外祖父家时，与一个红夷商人做生意得来的。
沈令仪双手接过，先是爱惜地抚摸镜身上的花纹，又来回看了看镜身两头的镜片，十分好奇的模样。
随后她拿着望远镜走到窗边，恰巧是刚才程楚池所站的地方，举起望远镜朝外看去。
“真的好清晰，就像在眼前一样。”沈令仪忍不住惊呼一声。
程楚池看着她的背影，无声一笑。
沈令仪拿着望远镜将整个沈府扫了一遍，随后才看向山脚的近景，结果越看越不对劲。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刚刚她们爬上来的石阶。
池表哥不会恰好看到自己坐在石阶上的样子吧……
她心中嘀嘀咕咕一阵，扭头将望远镜还给了程楚池，左顾右盼道：“不知道池表哥来了多久了？”
程楚池见她一双杏眼顾盼生辉，便稍稍侧过身去，再听她如此一问便明白过来，想必是担心自己看到她上来时的模样。
程楚池垂下视线，淡淡道：“刚到，才让小厮生了炭火。”
成心眼睛滴溜溜一转，赶紧提着包将带来的书本纸张又重新放回了稍间的书案上，还非常机灵地将已经写过的纸垫在下面。
心里得意地想，自己这差事看来不会完了。
沈令仪放下心来，想必池表哥还没来得及观赏窗外的风景，于是便将望远镜还给了他。
“此处池表哥经常来吗？”
程楚池摇头：“不，只是偶尔。”
“那倒可惜了，我刚刚用这西洋望远镜四处看了看，发现能看到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风景，尤其是那远处的荷风曲水，深在其中难见全貌，唯有在此处方可一览无余。”
沈令仪不过是拿话找话，可一抬眼，发现原本神色矜傲的程楚池，竟然露出了一丝窘迫的神色。
还没来得及细想，程楚池已恢复了原本波澜不惊的神色。
“我在此处读书，并非为了借地势与望远镜之便窥视沈府，还请表妹不要误会。”说完他将望远镜重新递给沈令仪，神色平淡道，“此处虽然稀罕，却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表妹若是喜欢，不如拿去玩吧。”
那语气好像这千金难买的望远镜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
沈令仪知他误会，赶紧推辞。
程楚池却不接，只背过身，淡淡道：“又或者表妹先拿去玩几天，待我离开沈府时再还给我即可。”
一副急着要撇清自家干系的模样，清高又倨傲。
沈令仪无奈，心知再推辞下去反倒小家子气，于是干脆大方地接过，笑着道：“表哥可有佩剑？若是不嫌弃，我为表哥打个剑穗，聊表谢意。”
程楚池想要推辞，可那谢绝的话压在舌根底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绷着唇角道：“那便麻烦表妹了。”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好像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沈令仪轻咬嘴唇，眼眸一转，便又有了一个主意，她假意掩唇咳嗽两声，道：“昭儿，将药拿来。”
昭儿将药品取了出来，程楚池目光在那药瓶上一凝，扭头看了成心一眼。
成心赶紧低下头，知道自己那点小九九被少爷发现了，心想自己这差事还是完了吧。
沈令仪接过，倒出两粒药丸，让昭儿去沏杯茶来。
眼看着她便要服用，程楚池也顾不得许多，语气生硬地问道：“不知表妹吃的是什么药？”
沈令仪知道他中计，嘴角差点绷不住，她以帕掩唇，将此药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昭儿端了茶盏过来，站在一边，等着小姐服药后便可递上。
眼看沈令仪要服药，程楚池只好阻止道：“这神药既然这么厉害，只怕不能随意服用，你眼下不过是咳疾未愈，其实内里病症已消，再服用只怕有害无益。”
沈令仪装作不信，只道：“池表哥不必担心，此药我已服用数日，并无什么不适。”
程楚池听着心中一惊，此药乃救急猛药，但服用却不可超过三天，他让成心送药的时候，曾经再三交代要将使用禁忌说清楚。
可成心为何没有将此事告知她们？
还有这瓶子，为何没有换成普通药瓶？
程楚池不由得心生怒气，扭头斥道：“成心！”
成心不由得叫苦，他是刻意没有更换药瓶，想的就是不让自家少爷做好事却无人知，要知道这玄真道长的药，可是千金难求，他们一共就十粒，竟然都给了表小姐。
但他给药时，借着那刘大夫的名义可是再三交代过，这药最多只能连服三日，之后便不能再服用。
他好冤枉。
沈令仪没想到程楚池会忽然生气，不由得跟着吓了一跳。
程楚池意识到自己吓着沈令仪了，赶紧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沈令仪知道再闹下去便不好收场了，于是找了个借口，让昭儿带着成心到门口等着。
昭儿没什么心眼，成心惧怕程楚池发怒，二人也没废话很快便出去了。
沈令仪小心凑过去，柔声劝道：“池表哥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程楚池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沈令仪长长一揖：“都是我的不是，此药其实是我托人假借刘大夫之名送与表妹。”
沈令仪仓惶避开不敢受礼。
程楚池直起身来继续道：“不过表妹可以放心，此药乃是我师父玄真道长所制，专门治疗高热不退的重症之疾，只不过因为药性过猛，只可连服三日，我托人转交于你时，忘记将此事告知，害得表妹服用多日……”
“不，不是的……这个，这个药不是你的神药，其实就是蜂蜜薄荷丸子，真的，不信你尝尝……”说着，沈令仪急急忙忙地掰过程楚池的手掌，倒了两粒药丸在他手心。
“真的，服用之后喉咙可舒服了，还……甜甜的，挺，挺好吃的。”
沈令仪越说声音越小，却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其实那日我拿到药瓶便觉得不对劲，后来又想到也许是救我之人送来的，今日见到表哥能在此处用望远镜看到荷风水桥，才有此试探，没想到倒让表哥误会了……”
她见程楚池不做声，便小心抬起头，恰巧程楚池也在看她，两人目光撞在一处，都有些发愣。
程楚池的眼睛生得很漂亮，漆黑深沉，尤其是鸦羽似的睫毛轻轻垂下时，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沉溺其中。
两人一时都心跳如鼓，没有说话。
沈令仪看他还托着那两粒蜂蜜薄荷丸子，一时觉得这位性格孤傲的池表哥好像有几分呆气，倒和上一世两人相熟后的程楚池有几分相似，便忍不住噗嗤一笑。
程楚池被她的笑容带动，也忍不住跟着淡淡一笑。
但那笑容虽浅，却还是被一直注意着他神色的沈令仪看到了。
“池表哥笑了，便是不生我的气了。”
程楚池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女看起来乖巧柔顺的模样，却如此聪敏，还有一肚子鬼主意。
“我没有生气。”
这倒不是假话，他平日虽然性格有些冷漠，却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他刚才不过是担心她罢了，此时听她没有乱服药，放下心来，脸色自然好了许多。
沈令仪狡黠地眨眨眼，伸出玉指，从他的掌心中捻起一颗，含入嘴中：“表哥若没生气，何不尝尝这蜂蜜薄荷丸子呢。”
她语调轻柔，手指纤纤，划过程楚池掌心时，还刻意压了一些力道。
程楚池只觉得手心刺痒，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掌中剩余的那颗丸子，鬼使神差地也跟着放入嘴中。
一股薄荷的清香和蜂蜜的甜腻席卷而来，竟和他此时的心境如此契合。
沈令仪见把话说开，便不再藏着掖着，笑眯眯地背过手，身体微微前倾：“表哥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有心报答一二，却不知能为表哥做些什么？”
程楚池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报答倒不必……”
“那怎么行，我这人最是知恩图报，尤其是救命之恩。”
程楚池有点意外，沉吟一会道：“你若过意不去，不如就抵了我那日投壶输给你时，答应你的那个……”
“那更不行。”他话没说完，沈令仪便慌忙截断，“彩头是彩头，报恩是报恩，怎可混为一谈。”
说着，脸上还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她忙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与他有更多的交集，怎么能容许他将二者混为一谈。
程楚池见她不悦，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哄，想了半天也只是开口道：“不抵便不抵了，至于报恩一事，那就更不必了，那日救你……”